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馬上到了周六,對於已經習慣於天天工作的耿至行來說,這就是平常的一天。他每天早上都會去生產現場了解一下生產進度。第一台設備會在明天下午五點左右安裝完成,而其他的幾台設備也都在按計劃安裝當中。
“明天晚上連夜灌裝程序,測試一下設備關鍵動作的運行精度。”他給生產人員做了安排。
耿至行已經幾天沒出公司廠門,間隔幾天,園區外的景色已不似前日,草坪上先前還隻是冒尖兒、伸著小腦袋探頭探腦的小草,現下已是連接成片,一大張地毯似的鋪開來,上麵點綴著繁星一樣的小花。盡管外麵景色宜人,但耿至行心情沉重。他買了些時令水果,開著一輛二手的桑塔納,朝著浦東駛去。
耿至行每個月都會抽個時間去一次浦東,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探望。他剛到上海的時候,工作還沒落實,暫時落腳在一個大學同學的住處。這個同學租住在浦東一戶本地人家裏。他就在這個同學的房間裏打了一段時間地鋪。房東夫婦性格溫和,不但沒有另外多收同學的水電費用,反而對他們照顧有加,周末時常常多燒些飯菜喊上他們一起吃飯。雖實為東客,但差不多情同遠親。
沒過多久,耿至行在浦東金橋找到了工作,而他同學的事業發展也取得了較大的改觀,公司把他安排住到了靜安,所以耿至行就順理成章接了同學的轉租,住在了這裏。
耿至行初創業時,承接編程的業務,並不需要專門的辦公場所,為了節約開支,就沒有另外租房。後來因為擴大規模生產成套設備,才租到鬆江的開發區裏。他搬到了廠裏居住,但每月還是會過來探望一次。
安臻最近可謂是春風得意。自從前幾天她持有的東海生物股價抬升,就像是芝麻開花節節高。股價就像一頭老黃牛,盡管步履蹣跚腳步不大,但也是一步步地走到了兩千六百多點,她的賬麵金額已經從四十萬,漲到了五十多萬。
“叮—咚”,耿至行按響門鈴,聽到屋裏麵一陣腳步聲,伴著安臻“來啦—來啦—”爽朗的回應聲,沒精打采的他勉強打起一些精神。
“啊呦,小耿啊,好久沒見了,快進來!”安臻穿著圍裙,臉上還依然保留著妝容。她擦擦手,打開了門,一手接過水果。進屋後,安臻前前後後打量一番,說道:“小耿,你最近可又瘦了啊。你看看這個麵孔,棱角分明的,哎呀你們年輕人啊,不能太拚命!要保重身體的。”
“是啊,最近確實有點忙。”耿至行看安臻氣色紅潤,走起路來腳步輕快,笑道:“阿姨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呀?看上去容光煥發了,都年輕幾歲了呢。”
女人的耳朵是一個整流器,天生具備單一導向功能。對於誇讚自己年輕,那是明知他人是假,自己卻是可以當真的。安臻也不例外,雙手摸摸自己的臉蛋兒,眉開眼笑:“啊?真的嗎?哈哈,哪裏看出來了啦,你呀,現在也學會和小林一樣,嘴巴變甜了!”她一邊往廚房去,一邊說,“待會兒一起吃飯啊,小耿,你先坐會兒,我去做飯,你錢叔一會兒就回來了。”
“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耿至行環顧四周,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他在這個房間裏住了三年,屋裏的陳設與當年剛住進來時也沒什麼大的差別。
七年前,耿至行從浙江大學畢業,回到老家的小縣城。在小城的事業單位裏,每天朝九晚五地過了一年,他心裏總感覺不太踏實,這樣的日子並不是他所期待的。有些激情的夢想,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浮上心頭。
畢業第二年的一個夏日,他出差來到上海,住在了火車站邊上的一幢高樓裏。傍晚時分,他從四十多樓的窗戶往下看,看到那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燈火閃亮如同彩虹。他感覺那些車輛的流動就像在他身上的血液裏奔流,他感覺這裏才是他應該奮鬥的地方。老家那一份安穩的工作,更像是波瀾不驚的一方池塘。回家後,他就辭去了工作,帶著行李來到了上海。
林蘊才是耿至行的大學同學,兩人個學的都是計算機專業。林蘊才父親是個建材商人,手頭比較寬裕。耿至行則家境貧寒,大學期間靠著勤工儉學加上國家的補助才得以完成學業。
林蘊才目的明確,大學畢業就直奔上海,剛到上海的時候,也是人生地疏,對這座城市的生活成本沒有太大的概念。當他看到一個兩居的房租竟然要兩三千時,還是頗為吃驚。
以他家裏的條件,有父母幫助承擔這個租金完全沒有問題。不過林蘊才放棄了依靠父母的想法,找到了一個和房東同住的單間,隻要一千元。
房東是一對本地夫婦帶一個男孩,男孩的阿姨在加拿大工作時,將男孩帶過去讀高中,然後又在那邊讀大學,家裏就剩夫妻倆,住著三居室的房子,是見著太空落了。便將其中一間臥室出租,可以增添一點人氣,每個月也能賺點租金,貼補一點兒子的費用。
林蘊才一住就是兩年。他對職業頗有規劃,一開始就選擇了金融行業。由於他頭腦靈活,能力出眾,教育背景突出,很快就在一家資產管理公司做到了項目管理人的角色,在工作中又結識了一位財力雄厚的大老板,便開始全力為這位老板打理金融資產。
耿至行初來上海發展,暫時無處落腳,林蘊才便和房東打了招呼,讓耿至行臨時在這邊過渡幾天。
耿至行找了兩個多星期的工作,基本確定了工作位置,剛準備出去另行租房,林蘊才的金主加大了上海的金融投資操作盤麵,給他單獨安排了住處。耿至行也就順理成章地租住了這裏。
三年多來,幾乎每一個周末,房東都會特意多做兩個菜,喊他一起吃飯,外人看來,倒像是家人模樣。房東兒子假期回來,兩個學霸之間話題不少,常常會互相分享一些學習的心得,介紹大學趣事,對比中外大學教育的差異,順便互噴一下各自的食堂,相處得非常愉快。耿至行自幼身世孤零,特別依戀這種家庭的溫暖氛圍,儼然與這一家結成了異鄉的親人。
再後來,耿至行自己創業,常常夜以繼日,挑燈夜戰。房東阿姨便會在夜深時分端份點心,削個蘋果。在生活起居上,也會幫忙收下衣服,洗個床單。盡管都用一種帶著嫌棄的語氣說“小伢子哪能這麼不懂事啊。”“這樣是不來賽的”,卻實實在在地給著他生活上的照顧,直到耿至行搬到鬆江。
隨著孩子畢業在即,家裏的財務壓力漸次降低。耿至行搬出去以後,安臻家的房子也就沒有再出租。耿至行過去看望,偶爾也在安臻家裏留宿一晚。
“吧嗒”一聲,門轉開,安臻老公下班回來。她老公一看就是那種做事踏實話語不多的性格,穿著打扮幹淨清爽。
“嗬嗬,小耿回來了啊,你可好久都沒回來看看啦!”他笑嗬嗬地和耿至行打招呼。
耿至行連忙起身迎上去,衝著廚房喊了一聲:“阿姨,錢叔回來啦!”
“好—我們準備吃飯啦!”在一陣陣炒菜的“嗞嗞”聲中,安臻扯著嗓子回應。
飯桌上,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家常。
“多吃點,看看你瘦的。”老錢也瞧出來他的消瘦。
“最近公司怎麼樣,還順利嗎?”男人間的話題總是比較單調,無非就是問問工作,問問身體。
“談女朋友了沒有?”安臻笑嘻嘻地問道。耿至行自從住進來到現在,始終沒有談過女朋友,連安臻都禁不住開始著急起來。
“還沒有呢……”耿至行低頭扒拉著飯,避開安臻急切的目光。
“嗬嗬,”安臻老公接過話,“小耿啊,別光顧著工作,也該找了啊。”
安臻看他沉默不應,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回避,也就不再追問。
晚飯過後,安臻老公去廚房洗碗,安臻低聲說道:“阿姨有個事情想問你。”
“什麼事啊?”耿至行見安臻神情認真,神神秘秘的,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小耿,最近關注股市了嗎?”安臻問道。
“啊?”他有點驚訝,不過想到現在全民炒股,安臻趕了潮流也正常,語氣又恢複平靜,“哦,不太關注,不過新聞好像是天天報道著股市行情。”
“小耿啊,有件事你幫阿姨參謀參謀,哦呦你錢叔什麼都不懂的,指望不上他。”
安臻一本正經地把自己在投資研修班聽課的筆記拿了出來,說道“我這邊啊,有個投資研修班,老師蠻靈呃。”邊說著,把手機上股票賬戶打開,展示給耿至行看,接著說:“你看,我這才跟了三個多月,賺瘋了!”
“安姨,”耿至行看看賬戶的餘額,開玩笑道,“沒看出來呀,錢叔不得高興壞了!”
“噓—”安臻趕忙將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小聲一點,“沒讓你錢叔知道,他那個小膽子,得嚇死!我這是悄悄把家裏的存款都投進去啦!收益還真不錯呢,嘿嘿嘿。”她盯著藏寶匣似的手機上的餘額,開心地說。
“最近我們研修班的老師建議我們要緊抓這波行情,加大投資力度,這樣的話,收益可以翻幾倍。”她生怕自己沒表達好,拿著手機的K線圖指點比畫著。
在客廳的老公也不摻和,優哉遊哉看他的電視。
“小耿,你覺得怎樣?”安臻見他老半天不說話,緩緩問道。
“說實話,我真的不太懂……”耿至行直言不諱地講道,“不過這股市確實也漲得有點讓人意想不到。”
“嗯?”安臻抬頭看著他,眼神帶著些內行人的得意,“是想不到吧?別人我都不告訴他。我們都是花了錢的,老師才給我們講內部消息。現在股市就是最好的時候啊!我這一個多月就一直跟著老師的指令操作的,準得很呐。”
“大道理上講,一個國家的股市發展是經濟運行的反映,走勢是要依賴於實體經濟發展的,不過現在股市的走勢和我國實體經濟的發展確實有點不太匹配。”耿至行看著安臻一臉不知所雲的樣子,轉了口風,“我不太懂,不敢瞎說,要不我有時間留意一下?不過股市有風險,入市需謹慎,你自己適當注意一點就行。”
研修班老師對新一波行情的神預測,已經給她打上一針強心劑。她對老師們說的話已經堅信不疑,在她心裏,聽老師的話來求財,比拜菩薩還好用!那紅彤彤的一行數字,就像是一個個尖銳的小鉤子,將她牢牢鉤住,使她不舍得抽身。
人生能有幾回搏!她可不能放下眼前的機會。
安臻嘴上問著,心裏其實有自己的想法,看來耿至行也不太懂股票。老師說過,這些都是她需要回避的人生負能量,她還是不要多去聽他們說什麼,好好聽老師的就行。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覺得現在也到了她的鴻運了。兩人聊了一會兒,坐到客廳裏,同老錢一起嘮了會兒家常。
當晚耿至行依舊在之前的房間裏過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耿至行就起床了。從浦東到鬆江這條路,如果是在上班高峰走的話,路上堵車嚴重。而他總是趕在 6 點就出門,一路暢通無阻到達公司。
走出安臻家的單元門,天已差不多亮透了,而路麵上的行人、車輛也已不少。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耿至行心想。
他內心裏有巨大的壓力,焦慮而且煩躁。配件沒有解決,設備怎麼交付?交付不了,兩百萬的違約金要賠,兩百萬的預付款要退,他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