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學校之後,我先跟劉詩芸打了個招呼,然後跑了一趟政教處,在這之後,開始在施銘的班級周圍遊蕩。
施銘還正常地坐在教室裏,他的位置在左側靠窗非常後排的角落,周圍沒有任何同學和他聊天——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施銘困倦而遊離著的眼神偶然注意到了我,我用眼神示意他出來,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我沒有辦法,還好施銘的位置離門不算太遠,隻好親自靠過去。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這次也不打算‘逼供’啦!”
不管什麼時候看著施銘那副帶著黑眼圈的死魚眼都未免有點兒生氣,我感覺自己的語氣不由得變得有些重。
不過,這樣做是不合適的。
為了得到真相——如同學生會從一開始所做的那樣——預設立場是不對的。
我停頓了一下,盡量讓我的情緒平複下來。
“單論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兒了這種問題,你現在也還是不打算回答,對嗎?”
“……”
看來還真是不打算說啊。
“這麼說吧,我們發現了一些比較關鍵的問題……雖說試圖證明你完全清白,應該是已經不可能了,不過我覺得可以在一些別的方麵幫到你。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打算說嗎?”
“……”
“你的腿傷現在好一點了嗎?當初是怎麼被打成這樣的?”
“……”
“你在害怕報複嗎?”
“……”
施銘還是低著頭,陰著臉偷偷瞟了我一眼。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沒用。”
“啊?”
“隨便吧。”
施銘插著腰,把頭扭向了一邊。
“反正,沒用的。反正不是退學,隨便了。”
“可是就算不退學……!光留校察看就已經基本上和任何雙一流係列的自主招生無……”
“雙一流是什麼?”
“啊,抱歉……”
有點兒過分了。
施銘和我的價值評判,本來就不可能一樣吧。
“算了……”
看來不管怎麼說,也不太可能從施銘這裏得到哪怕一丁點兒看法了。
也罷,本來就不指望他能重開金口,我到這裏來本來就不打算收集證據,隻能說是“確認自己的想法”而已,施銘直到現在也一直保持緘默不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驗證了我的想法。
我退出教室門,掃視了一眼高二(3)班的後排,李源正倚在教室最後的櫃子旁,和同學理論不知哪個遊戲的無限連招到底是應該13233還是13323——當然,我本來就沒打算從他身上獲知什麼“為什麼要做偽證”一類的原因,所以我直接無視了他。
將視線轉向教室外,莫萬花正從走廊的另一頭緩步靠近。
精神氣很正常,看不出之前請她介紹情況的時候那種誇張的慌亂,不過作為學姐來說,整個人兒的氣場還是顯得有些弱,應該是性格使然吧。
右手的動作稍微有些不自然,上麵好像還綁著創可貼。
我趕緊移動到莫萬花的必經之路上,裝作不經意地攔住了她。
“誒嘿……莫學姐下午好……?”
“誒……”
莫萬花眨了眨眼睛,花了大概半秒鐘想起我是誰,那股慌慌張張的氣息一下子又從她的臉上浮現了出來。
“司、小司同學嗎?今天來找我,還有什麼……”
“沒!沒什麼沒什麼!”
我趕忙擺手。
“隻是別的事情,順路,順路而已啦……已經沒什麼事了,學姐不用緊張,隻是打個招呼而已!”
“這……這樣嗎?”
“嗯,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一邊想辦法緩解著對方的緊張,我一邊感覺自己也緊張了起來。
“話說回來啊,學姐……?”
盡量讓視線自然而然地,移動到之前就很在意的,右手指的創可貼上。
“你右手的傷很嚴重嗎,現在還沒好嗎?”
“右手……‘現在還’?”
“嗯,上周的時候好像就在了吧?”
“誒……好像是這樣……”
“為什麼會傷的這麼重……是被美工刀劃的嗎?”
“唔,不是,看得見的美工刀這種東西……我還沒有那麼笨笨的啦……”
莫萬花尷尬地笑了笑。
“是木刺啦,搬桌子的時候不小心被木刺紮的,真的有點兒深就是了,藥都塗了好久呢!”
“哦,搬桌子。”
原來如此……
為什麼要搬桌子呢?
“……為什麼要搬桌子呢?”
“……”
這樣低聲自語之後,我抬起頭,發現莫萬花雙眼忽然失焦了一秒或兩秒的時間……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不對了
“要、要上課了……”
莫萬花尷尬地蜷起雙臂,主動終結了話題。
“還有補習班的思考題沒做完,那個、那個……不能太耽誤時間了,我先回去了哦……!”
“……”
“踏踏踏”地,莫萬花抱緊身體,跑進了教室的前門。
我望著莫萬花的背影,呆站了好一會兒。
我不由得感覺到,事情很有可能,真的朝我認為最不靠譜的方向發展了。
※
午夜時分,從故意維持的淺薄睡眠中驚醒,拿起手機看時間,十一點二十七分,距離我設定的鬧鐘還有三分鐘。
嘛,不過也沒差了。
這個時間段,那個地方已經不可能有人了。
早去早安心,打擾居委會值班的大叔也不太好。
我喝口涼開水醒醒腦,換好便服,帶好手機和手電筒,開始出門往學校的方向去。
穿過環島的地下通道,來到東側大道和東一路的交彙處,接下來的方向是向左——往書店那邊走。
側麵的小巷裏,一扇鐵拉門半實半虛地鎖著,旁邊的門房裏,燈光如期閃耀。
“咚咚……”
“那個,晚上好……大伯?在吧?”
我同守門的大叔打了聲招呼,如之前通過劉詩芸那邊,找她的爸爸幫忙溝通的一樣,拿到了打開鐵門,通往樓上走廊的鑰匙。
——私塾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段時間,成績排名出來了,師生關係理清楚了,我們高一年級的同學,也會根據各自不同的情況,來這裏補習的吧。
學校擅自加課,在教育局的明文規定中,是完全不允許的;在校老師在外麵開補習班,自然是不合法。話雖如此,在巨大的升學壓力下,教學的強度水漲船高,這邊不補習,就肯定會在另一邊被別人超過去,所以私塾樓這種不合法的東西的存在,總是沒有辦法的。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不合法。
所謂不合法,是因為它有著破壞性的一麵,既然有著破壞性的一麵,就肯定會帶來不好的體驗,不愉快的回憶。然後,就一定會遭到反抗。
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我在初中早就體會過了,而且從來不指望在高中就不用體會這個。我,司思儀這樣一個家夥,本來就是偏好於優良的結果,不怎麼偏好過程中的體驗。
但是,事情和事情,總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
不愉快和不愉快是不一樣的,量變引發質變,不愉快和不愉快的後果,是不一樣的。
“哢嚓——”
地板下陷的聲音。
“呼……”
因為被驚嚇而深吸一口氣,鼻腔中傳來灰霾和濕氣混合起來的味道。
“啊、咳……咳咳咳……!”
這個走廊,平時到底多久做一次衛生?
每天有多少學生從這裏走過呢,這棟樓的使用年限已經有多久了?
明明已經是二樓了,而且樓下書店的通風環境明明還相當不錯,為什麼偏偏這裏還這麼潮濕呢……?
如果在這種空間裏連續待上超過一小時,一定會是很恐怖的體驗……!
我控製著手電筒的光線在走廊中掃過,光芒每前進一步,我就感覺自己的嘴唇又抿緊一分。
接下來是教室。
教室裏麵的桌椅很破舊,也很擁擠,有大約一半的教室有明顯使用的痕跡,還有一半看起來明顯處於閑置狀態,應該是預備給高一的新生用的。
我挑一間閑置著的教室進去,仔細看了看其中桌椅的情況。
積灰好像沒那麼厲害,教室放置一整個暑假的樣子,應該是這樣嗎?
……暫時還不能下定論。
我退出教室,繼續往深處走去,發現在這層樓的拐角後方,還有幾個大房間。
房間裏什麼都沒有,幾乎可以說是空無一物,看起來像是儲藏室。
儲藏室的地麵上積著很厚的灰,灰塵被腳印和講不清具體形狀的,各種各樣的東西,拓出光怪陸離的形狀。
這裏很可能在近期被用過,曾經有很多人往這裏來回搬運過東西。
我趕緊跑回教室所在的走廊,開始仔細地,挨個挨個的,在桌子和椅子上,尤其是特別較毛糙的下半部分——搜索著血跡。
紅色的——常見的搬桌子的時候,手指容易碰到的地方……
“嘶哢~”
“!?”
就在這時,我感覺在視野的角落,某個不太可能出現紅色的區域,有一點兒紅色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