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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薛嶺之回長安,無人查,但人一死,卻是滿城知。

昨日,蕭如海得了薛嶺之死訊,與崔慕白告別後,便獨自去了魏府。

宣陽坊,魏府。

這幾日,得知嶺之兄回了長安,魏徹便心中雀喜,自那年,嶺之兄走後,他便在院中種了棵梅樹,嶺之兄為天下、為大唐,舍棄成家,曾笑談中說道若是多年以後,還能得以告老還鄉,他會在院中種棵梅樹,再有那野鶴棲集於庭樹上,梅妻鶴子,別人大富大貴過完一生,他清清疏疏也是過完一生。聽嶺之兄如此說,他心中就記下了。

此時,魏徹正在鬆土,蕭如海卻不請自來。

眼下見到蕭如海,見他神色肅穆,麵色晦冥,魏徹心中已有不好猜想,又見蕭如海兀然單膝抱拳跪地,他腦中猶如爆竹,轟然炸開,瞬時坍塌一片。

魏徹欲暈厥,幸而借著鋤頭,才勉力支撐住,隻聽見蕭如海緩緩告知了噩耗。

聞言,魏徹仰天長歎,清淚兩行:“嶺之兄,你我,終是沒能再見一麵。”

接著,魏徹虛扶一把蕭如海,讓他起身,說道:“此等結局,我與嶺之兄那日便有所預料,不怪你,不怪你。”

魏徹回頭看梅樹,他原本是想,種在院中,待雪霽天,一推開門,階柳庭花,梅花簌簌,他們在樹下下棋、喝茶、舞劍、練字、作詩,花落滿身,哪怕隻是聽嶺之兄獨自高談闊論,他當個聽客,亦是美其彬蔚,愜懷寫意。

可如今,一梅兩相思,樹下獨一人。

知交已零落。

見魏徹如此打擊,蕭如海心中亦是酸楚,不便再擾,隨即告辭出府。

與此同時,平康坊,宰相府。

司徒流雲正在逗八哥,此鳥羽毛柔滑白羽鮮亮,已被馴化,乃司徒言買來討他歡心,供解悶子。

司徒流雲喂了八哥幾顆瓜子,正逗它說話,卻見它隻肯埋頭苦啄,而始終不開口。而不遠處,司徒言提了袍角,在曲廊上一路穿梭,但見人影,便疾呼道:“阿耶,阿耶,那薛嶺之,死了……”

司徒流雲聞言大笑:“薛嶺之那老頑固,想扳倒我,哼,也不看看有無那命。”又轉頭對司徒言道:“孩兒,今日大喜,豈能無酒?”

“孩兒這就叫下人備點小菜,且陪阿耶痛飲兩杯。”

“好孩兒。”司徒流雲欣慰道,“從此,老夫便可高枕無憂,睡個好覺了。”

此時,籠中八哥突然徑自說道:“此人該死,此人該死。”

兩人相視一眼,皆是逗得哈哈大笑。

翌日,寅時三刻,紫宸殿。

天色尚早,宮中琉璃燈籠墜墜,映得人臉彤彤,蕭如海一人去了紫宸殿,殿中,瑞腦香在青白玉纏枝蓮香薰爐裏嫋嫋,地毯鋪得極厚,蕭如海踩上去,杳杳無聲,心裏卻在暗自揣測,燒的是瑞腦香,聖人今日頭疼,不知所謂何事。

而那頭,玄宗皇帝一夜未睡,正在寫字,他擅長隸書,筆致濃麗豐肥,勢如吞鯨,饒有飽滿富貴之氣。流風所被,民眾筆跡亦是由瘦轉肥。

玄宗皇帝察覺到來人,抬眼從蕭如海臉上掃過,隻促促一眼,蕭如海不禁打了寒顫,難道聖人已經知曉。

他心中想:昨夜,崔慕白,已經出了城了吧。

其實,昨日,他得了死訊,本該立即上稟。隻是他私自拖了一夜,他雖不能活,但其他人,能救一個是一個,作為長官,能做的也僅限如此了。

玄宗皇帝依舊執筆寫字,問他道:“有何要稟?”

蕭如海如實回稟,玄宗皇帝筆觸未停,仿若早有預料,繼續問道:“那供詞和密疏呢。”

“皆,不翼而飛。”

“蕭如海,你就是這麼護薛嶺之的?”玄宗皇帝終於震怒,拿筆指著蕭如海怒道:“天子腳下,京畿之地,上萬金吾衛,居然護不下一個監察禦史!你該當何罪!”

“辱命,罪也,罪臣蕭如海,甘願受罰。”蕭如海背脊筆直,目光凜然,雖雙眉愁雲濃聚,但口氣依舊透著不容置疑的忠貞。

“罰?”玄宗皇帝猶不解恨,抬手將硯台砸過來,蕭如海不躲不閃,依舊如青鬆如鼎鐘,那硯台險險擦過左臉,差不盈寸,足夠驚險,玄宗皇帝斥道:“說得輕巧,你倒是有幾條命夠罰?”

說罷,玄宗皇帝繼續寫字,過了須臾,複又抬起頭,犀利地盯著蕭如海,見他還跪著,終是在長案上一拍,震得筆架茶盞微微一跳,“還不快滾!”

聞言,蕭如海才如飲醍醐,欣喜得令,飛快起身離去。

一路上,蕭如海握了握拳,心中了然,是他的忠貞,金吾衛的忠貞,救了他的命。

一炷香後,大明宮,宣政殿。

早朝之上,司徒流雲果然奏請了薛嶺之遇害一事,並說金吾衛三番五次辦事不利,王亭既然徹查無果,那是不是就該換個人重新清算金吾衛。

王亭聽聞,正欲上前辯駁,卻聽玄宗皇帝已是搪塞:“愛卿所稟之事,容後再議。”王亭便按下了腳步。

而司徒流雲見玄宗皇帝當庭駁了自己,他眯長眼睛,尤為惱怒,心中暗道:李三郎,縱使你密宣那薛嶺之暗中離京,想查我證據,鏟我勢力,但我在那除夕之夜,便已得到密信,哼,一路上我沒出手,不過是將計就計,黃雀在後,且留了他性命,待他著手回京,我便將那些人鏟除幹淨,如今,沒了薛嶺之,你李三郎奈我如何,我要搶回徹查令,又有何人敢置喙。

思及此,司徒流雲便上前兩步,氣定神閑道:“微臣鬥膽請求聖人,薛禦史慘死一案,交由微臣查清。”

玄宗皇帝壓下怒意,拒道:“如司徒宰相所言,薛禦史誌存匡濟,為國盡忠,眼下屍骨未寒,朕已下令,著金吾衛找回薛禦史遺失之物,尋出真凶,將功折過,以告薛禦史在天之靈為先,凡事為後。”

可司徒流雲見玄宗皇帝三番五次拂了自己,明明是他逆鱗,竟反而猖狂道:“既然聖人聖心獨裁,還要老臣作甚。”

說罷,便不顧早朝未退,一甩朝服袖擺,一走了之。

如此跋扈,如此目中無帝,玄宗皇帝終於麵色陰翳,雖引而不發,但眾臣皆是麵麵相覷,作壁上觀。

未宣先退,司徒流雲不僅有所後怕,翌日還告假不再上朝。

這一告假,便是遙遙無期。

日子快到南宮,日頭越發毒辣,這日午後,一絲風也沒有,日光亮得刺眼。紫宸殿外,三五宮女在地上澆些涼水,雖說是降溫,但剛潑到地上,片刻須臾,便已蒸發殆盡。另有一些侍衛舉著粘竿去粘那些蟬。而旁邊,宦官趙圖特意叮囑道:“聖人素來是最煩這些蟬的,可得仔細都粘了去,別擾了聖人清幽。”另有一宮女右手搭在額前遮光,左手對著侍衛頤指氣使道:“這兒呢,這兒還有一隻……”

殿外是熱鬧的,可殿中卻是靜極了,夏日臨了,宮裏便換上碧紗窗,此時,直欞窗透過一點點清綠日光,竹影映在上麵,深叢淺綠,倒是別有風情,清風吹過,竹聲簌簌,垂地的月白色綃幔被挽起,吹得蕩蕩悠悠,而長案上軟白的宣紙被掀起一角,發出輕微的響聲,殿中香爐未撤,嫋嫋起的青黛色煙子,像青蛇軟軟四遊散去,而缸裏放著的冰山,更是消去大半暑意。

雖如此,玄宗皇帝仍是心煩意亂。

玄宗皇帝處理了一上午,長案上的奏疏仍堆積如山,方才飲盡了一盞釅茶,午覺也是免了,此時,玄宗皇帝微倚著椅背,深深闔起眼,按了按額,喚道:“趙圖。”

趙圖忙躬身上前:“奴家在。”趙圖乃玄宗皇帝貼身宦官,伺候多年,在一些大臣麵前,也是說得上話的。

“幾日了。”玄宗皇帝問得沒頭沒腦,趙圖卻旋即答道:“回聖人,一旬了。”

“嗬,一旬了。”玄宗皇帝微慍道,“他還不肯上朝。”

“說是病了,臥床不起,不能出門。”

玄宗皇帝抬起眼皮,睜了眼,口氣依然不善:“病了,我看怕是好得很。”玄宗皇帝心知肚明,司徒流雲此舉是在要挾。三朝老臣,手握重權,攬盡朝綱,心腹遍布朝堂,他雖為一國之君,強撐了十日,還是博弈不過。

“你且準備準備,和我一道去一趟。”

“奴家遵旨。”

一時辰後,平康坊,宰相府。

司徒流雲倚躺在貴妃榻上,眼前一群嫵媚舞姬穿著清透薄紗,正風情萬種地舞著,而幾位婢女皆跪著伺候他,兩位扇風,一位捶腿,前方一位捧著冰鎮果盞,另一位則用素手撿了顆飽滿荔枝,剝了殼,露出白潤水盈的果肉,不是喂給司徒流雲,而是櫻口半張,放在自己嘴裏,在地上爬行,仰麵用嘴奉上。

司徒流雲看著這位近來新覓的美婢,雖是個寡婦,但是個天生的狐媚子,就連是他,也得使出百般氣力,每每看著此美婢發兒散於枕上,心想自己花叢老手,竟從未遇過此等絕色妙人兒。

這美婢今日隻穿著薄紗,如未著衣,裏麵隻著薄薄紅豔褻衣。

司徒流雲低頭接過荔枝,吃得那是滿口生津,水流唧唧,分不清吃的是荔枝,還是那美婢的香津。吃完荔枝,司徒流雲明顯意興闌珊,一把壓倒美婢。

美婢亦極為配合,兩人就著那貴妃榻,正要行那雲雨之事,一小廝卻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倉促稟道:“老爺,有位客人說要見您。”

美婢慌亂遮住,將自己委於司徒流雲身後。

“沒眼力見兒的東西,沒瞧我正行好事嗎。管他是誰,讓他候個一二時辰就是,這點規矩,還用我教嗎。”司徒流雲好事被擾,欲走去一腳踢了那小廝。

那小廝依舊不敢抬頭,隻是吞了口口水,微顫地惶然道:“可,可來人是……當今聖人。”

司徒流雲停下腳步,先是一愣,隨即大笑叫好:“好,好,區區十日,他認輸了,”司徒流雲邊係攏衣衫,邊吩咐婢女道:“快,快拿來我靴,隨我迎駕。”

午後日光垂落,熱氣撲麵,玄宗皇帝雖躲在簷下,仍難受得緊。一旁趙圖想得周到,拿了把扇子輕搖,極低聲線道:“如此時辰,最是酷暑,聖人放低姿態,已是給足臉麵,可宰相不迎不接,把我們晾在這裏,這架子,怕是大得很。”

玄宗皇帝雖神色如常,但下巴緊繃,分明是聽進去了。

司徒流雲不緊不慢趕去,快到了,瞧見簷下男子氣宇軒昂,風度儒雅從容,穿玄青色純麻袍衫,不是玄宗皇帝又是誰,才著慌似的迎上去:“聖人,微臣惶恐,不知聖人親臨,掙紮起身,有失遠迎,妄聖人恕罪。”

司徒流雲滿麵紅光,身子硬朗,哪有半分病態,擺明了欺君罔上,雙膝亦是虛虛一跪,又哪有半分惶恐。

司徒流雲剛作勢要跪,玄宗皇帝便笑吟吟來扶:“司徒宰相為國憂心,臥床不起,朕前來看望,又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隨後,玄宗皇帝跟隨司徒流雲進了府,隻見滿園曲徑通幽,一步一景,奇石怪樹,目不暇接。玄宗皇帝一眼瞧見有一顆奇石,乃是一個壽字,據說是福州天降奇石,連他在宮中亦有所耳聞,這福州刺史連太妃壽辰都不曾進獻,竟是獻到了這裏。

玄宗皇帝往前走,忽覺香氣襲人,原來是一叢百株齊綻的牡丹,枝枝豐姿膩潤,嬌豔雍容,不由停下腳步,趙圖亦是目瞪口呆,在宮中幾十載,見過好的,也沒見過如此好的。

牡丹豔麗珠香,宮中妃子尤愛,禦花園也植了許多,隻是那姚黃與魏紫,宮中亦是難尋,每歲鶯時,不過花開數朵,這宰相府上,不僅七月天裏若擁若覆,還個個開頭八九寸許。

玄宗皇帝曾得過魏徹一則密疏,那年三月暮春,司徒流雲去西明寺上香,西明寺裏有道暗門,通往另一小院,院裏柏木圍欄,種了牡丹一叢。世人獨愛深色牡丹,和尚辛辛苦苦栽培二十載,才種得這麼一叢,本是邀司徒流雲賞鎮寺之寶,可司徒流雲翹足憑欄,愛不釋手,令人用大箕將花掘起盛走,和尚要攔,肩上便橫來一把橫刀,隻得長歎喟然,後悔萬迭。眼下看來,密疏所言不虛,司徒流雲不僅移植過來,這七月蘭秋,竟還能催得綻放。

玄宗皇帝麵色不霽,與司徒流雲坐於花中亭,端起婢女奉上的茶。

一旁趙圖隻見玄宗皇帝吹了吹氣,卻不飲,又見杯中之茶乃是蒙頂甘露,此茶極為好認,其葉細長,網脈對分,色黃而碧,酌杯中,香雲罩覆,久凝不散,一啜咽雲津,乃西漢時普惠妙濟大師手植七株茶樹於蒙山之巔,是聖人最愛的茶,一年不過產出數斤,本應盡數進貢,可眼下,不僅這宰相府有,且比宮裏還有得早些。

朝堂百官曲意逢迎,各地地方官員也會跟紅頂白,送給宰相府的時鮮土貢,隻怕是最好的,連宮裏都排在後麵。

聖人上位以來,禁奢崇儉,可宰相卻是驕奢僭越,吃穿用度,比君王更甚。

雖是酷暑,趙圖卻是冷汗津津,在一旁偷偷拭汗。

玄宗皇帝放下青瓷茶盞,麵色和悅,問道:“愛卿何日病好。”

司徒流雲搖搖頭,道:“聖人一來,眼下可愈,亦可久久不愈。”

“如何眼下病好。”

“實不相瞞,微臣乃是心病所致。”

“哦,什麼心病?”見如此,玄宗皇帝隻好關切道。

“犬子司徒言,年有二十,還未婚娶,平時雖說風流了些,但如此一來,自然更懂得疼惜公主。”

玄宗皇帝不禁了然,彎彎繞繞,原來是想一位公主下嫁給那司徒言。

司徒流雲確實如此肖想,一來為司徒言完婚,二來,他與薛國公宿敵已久,在朝堂上互相製衡,不分伯仲,可自從王亭有了永穆公主,玄宗皇帝十分眷顧,恩寵異常,還將那徹查令交給王亭,朝堂局勢就微妙了。金吾衛,乃天子侍衛,任他還是薛國公,都想要那指揮權,可這麼久了,他們誰也沒拿到,看來,玄宗皇帝是誰也不會給,與其去爭個本就落不到手中的權柄,倒不如,謀個更穩妥長遠之物,比如——聯姻。

玄宗皇帝子女眾多,公主已有十餘位,要個公主配這宰相府,倒是也配的,玄宗皇帝便應承下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愛卿既然提出,朕自會考慮。”

司徒流雲呷了口茶,揚了揚眉,指名道:“微臣想要常盈公主為兒媳。”

玄宗皇帝不禁惱怒,那司徒言素日也見過,就是個不學不術的繡花草包,腦仁挖出怕是都稱不上二兩,好個司徒流雲,一開口,竟是要走常盈公主。

一旁趙圖也甚覺不妥,常盈公主不僅皎若夜月之照瓊林,爛若晨霞之映珠浦,以美名天下,又尤擅書畫,配給司徒言,著實可惜。

可聖人既已應下,便覆手難收。

玄宗皇帝本就大為火光,司徒流雲卻再咄咄逼人道:“臣看這月十五便是良辰吉日,不如犬子和公主就擇此日完婚罷。”一朝君王,竟被緊逼至此,還毫無還手之力,玄宗皇帝終是滴茶未喝,便擺駕回宮。

紫宸殿內,宮女奉來茶,趙圖遞上去,玄宗皇帝一路忍得口幹舌燥,接過去剛要飲,終是用力擲在地上:“這天下,終究是姓李還是姓那司徒!如此得寸進尺,如此囂張跋扈!一朝君王,萬人之上,怕是萬人在朕頭上!”又轉頭指著趙圖吩咐道:“讓魏徹即刻進宮,朕若是不治上一治,就枉為天子!”

“奴家遵旨。”趙圖一麵吩咐宮女再奉來新茶,一麵派人去請魏徹。

一時辰後,魏徹身著朝服,剛隨著宦官走至紫宸殿門口,便聽見殿中有女聲道:“和永穆姐姐比,常盈從小便不是最得父皇寵愛的,可是常盈心中對自己說,沒關係,常盈依然會敬佩父皇,愛慕父皇,常盈早已打定主意,隻想承歡膝下,盡女兒孝道,可父皇為何擺布常盈至此,連常盈婚事都要被如此糟踐……”

魏徹正欲按下腳步,卻見常盈公主已奪門而出。

常盈公主本是杏臉櫻唇,淡掃春眉,柔媚溫婉,如今梨花帶雨,秋水盈盈,好不嬌羞惹人憐。魏徹向常盈公主作揖,常盈公主問道:“魏公可是來幫常盈的。那司徒言,風月老手,長安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魏徹略微惶恐,他一個前朝之臣,如何幫得了後宮公主,忙鞠躬作揖道:“魏某,愛莫能助。”

“魏公乃登科狀元,溝壑韜略,若亦毫無法子,看來,常盈是隻能嫁了。生在帝王家,總有一些不得已,這大概就是常盈的命罷。”

魏徹身子弓得越發地低了,此時無聲勝過有聲,常盈公主歎了口氣,拜別魏徹,緩緩轉身離去。魏徹這才直起身子,隨即踏入殿內。

玄宗皇帝見了魏徹,說了今日之事。魏徹略一沉思,便回稟道:“倒是好辦。臣有一計,或能讓聖人舒心一二。”

玄宗皇帝聞言稱好,卻又覺不妥:“如此一來,惡人得由你來做。”

“我唱紅臉,駕輕就熟,以本之心,直言敢諫,他奈我何。”

玄宗皇帝略有欣慰。

翌日,宣政殿,早朝,待群臣無本啟奏,唐玄宗便宣布了聯姻之事,並言道:“常盈公主乃朕所鐘愛。今將出降,禮數欲有所加。朕預賜常盈公主多於順嘉公主兩倍嫁妝,嫁與司徒言。”

如此優渥,司徒流雲自是喜不自禁,忙回應道:“聖人所愛,欲少加之。”

魏徹卻出列言道:“聖人,不可。一則,不日前,禦史韋羿批現下時風‘今貴族豪富,婚姻之始,或奏管弦,以極歡宴;唯競奢侈,不顧禮經。若不訓以義方,將恐此風愈扇。’忠言猶在耳,二則,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為公主,既加長字,即是禮有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聖人若令公主之禮有過長主,禮恐不合,願聖人三思。”

魏徹有理有據,君臣配合,兩人一紅臉一白臉,倒是天衣無縫,玄宗皇帝順勢憤怒地收回旨意,拂袍退朝。

魏徹此計乃一石三鳥,一則,玄宗皇帝禁奢崇儉,魏徹四兩撥千斤,便為之節約下幾百萬兩嫁妝,二則,玄宗皇帝雖應了婚事,可嫁妝給得平平,也算是給了司徒流雲下馬威,若是不善待常盈公主,他們想要的福澤綿長,怕也隻得斷送,三則,也是借此敲打司徒流雲,魏徹連玄宗皇帝亦敢得罪,他司徒流雲雖一手遮天,但行事若有差池,一樣會搬上朝堂,公然彈劾。

十日為期,急促短暫,司徒流雲明顯是怕夜長夢多,如此一來,隻得從簡,可饒是如此,在民眾看來,這場聯姻亦是奢華無比。

十日後,司徒言和常盈公主完婚,常盈公主乘一頂四麵綴掛五色香囊的七寶步輦,出西內太極宮向東緩緩而行。步輦上的金絲流蘇和珠寶浮動流光溢彩,步輦所過之處,皆散發著奇異濃香。而跟在其後的便是富可敵國的嫁妝,龍鳳繡連珠帳、金花紫綸帽、金花紫羅麵衣、織成下裾、同心七寶釵、七寶綦履、玉環、五色文綬、鴛鴦褥、犀簟牙席、織犀角簟、鼲貂之褥、蛩蟁之耗,另有錫錢一百萬貫,輝煥二十餘裏,浩浩蕩蕩十裏紅妝。人數所多,隊伍所長,從白日行徑到夜晚,維持秩序的侍衛高舉的火把不小心燒了街邊樹木,火光衝天,宛如白晝,長安居民無一不嘖嘖稱讚,如此盛世,若不是親眼瞧見,隻怕以為是那巷尾茶館裏的說書人瞎編的。

可不承想,不過完婚才兩日,新晉駙馬爺司徒言就又來了霓裳樓。

這次,司徒言帶了一眾小廝,一進霓裳樓,司徒言挑了最近的空桌大剌剌坐下,一見幻紗,便衝她說道:“今兒小爺包場了。”那頭,小廝已在粗魯趕客,其餘恩客皆是敢怒不敢言,紛紛避而遠之。

頃刻間,霓裳樓便隻餘下司徒言這一個恩客。

幻紗也是意外,想著好容易,這司徒言因為聯姻,被司徒流雲禁了足,霓裳樓才得以消停幾日。沒想這麼快,這放浪公子哥兒就露出了原形。隻是霓裳樓迎八方客,待四海賓,交十方友,從不曾關門隻做一人生意。

幻紗上前阻止,司徒言先是甩出幾張銀票,砸在幻紗臉上,罵道:“小爺有的是錢,給你錢就是。”幻紗鄙夷之情尤為突出,司徒言猶疑看錯,鼻孔朝天道:“收起你那清高表情,惹得小爺不高興了,信不信小爺我掀了你場子!”

幻紗依舊不卑不亢:“幻紗眼皮子淺薄,沒見過世麵,勞煩駙馬爺,掀一個給我看看。”說罷,幻紗不再給個眼色,轉身離去。

“你……”司徒言正欲和幻紗理論,眼角卻瞥見了正款款下樓來的綠幽。

司徒言想起綠幽那身媚骨,又想起常盈公主那死人臉,大喜新婚夜,碰都不讓碰一下,連他坐在床沿,她也不許,更別提上床,成婚兩日,他就在地上睡了兩日,還不敢怒,更不敢言,怕阿耶罵他沒用,更怕別人聽了去,說起他,就隻剩笑話。

思及此,司徒言朝綠幽勾了勾食指,吩咐道:“你,過來,喂我葡萄。”

阿耶得了美婢,老當益壯,越戰越勇,可他毫無用武之地,阿耶當初怕他惹禍,壞了大事,下了嚴令,伺候他的婢女皆換成了小廝,前前後後半月了,憋得他是口角生瘡,今朝剛醒,越想越氣,越想越窩囊,幹脆從地上一躍而起,拋下常盈公主,叫了小廝,直奔這霓裳樓來。

綠幽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不肯,司徒言一怒之下,竟衝過去扇了綠幽耳光。幻紗雖搬來救兵,卻沒能攔下司徒言,隻見綠幽眼淚打轉,鬢發微亂,生生受下了這一巴掌。幻紗忙將綠幽護在身後。

見三位花廳廳主齊齊在場,司徒言得意晃腦道:“璃香姑娘,今日你還不從我?”

璃香素來快言快語,叉著腰,直接回道:“我們四位廳主皆是‘清倌人’,從來都是賣藝不賣身,憑你就想要我們破戒,真是癩蛤蟆還妄想!”

司徒言頓時怒意衝天,卻又懼於她們武功,轉頭便挑了最軟的柿子來捏,一撩袍角,坐回那條長凳,放話道:“今日,我偏就要這綠勞什子的伺候老子!如若不肯,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們!”

璃香讓綠幽別理這放蕩公子哥兒,幻紗卻凜眉擔憂道:“霓裳樓在明處,他在暗處,若他盡用些小人手段,我們倒是防不勝防,樓主雖足智多謀,但寧得罪一君子,莫得罪一小人,此人雞腸小肚,一天到晚拈花惹草,無所事事,有的是功夫琢磨算計,伺機報複,如此一來,霓裳樓如何安生?”

“那該如何是好?”璃香跺腳著急道。

一旁的伊真款步走到綠幽麵前,執扇半遮麵,與之耳語一番,綠幽便改了主意,笑意盈盈地朝司徒言走了過去。

綠幽本就楚楚動人,嫵媚多情,今日又畫了桃花妝,更是波光瀲灩,勾人心神。

綠幽用蓮花莖子般細長的手指剝幹淨了葡萄皮,喂給了司徒言,又喂了杯酒,嬌滴滴道:“駙馬爺今日來,綠幽不勝歡喜,綠幽敬駙馬爺一杯。待會兒,駙馬爺讓綠幽做什麼,綠幽做便是。”耳畔吐氣如蘭絲絲癢,司徒言在聲聲“駙馬爺”嬌俏聲中酥了骨頭,就著綠幽的手,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司徒言總算如願以償,摟到了綠幽的柳腰,喜不自禁道:“今晚我得嘗盡春色,哪怕是在綠幽姑娘身下死,也是死得香豔。”

可話剛說完,司徒言就頭一栽,倒在了桌上,原來,伊真聽聞幻紗說起司徒言鬧事,便從密室裏拿了一封藥,此藥乃若桑離開長安前留下的,方才她用團扇擋住,暗中把蒙汗藥給了綠幽,綠幽把它藏在指甲裏,喂酒時,悄悄抖進了酒裏。

霓裳樓眾人喜笑顏開,璃香卻假意高呼:“雖是烈酒,公子怎麼一杯就倒?”幻紗亦對著那群小廝喚道:“你們主子醉了,還不趕緊把他抬回去,好生休息。”

小廝不明所以,還對眾人千恩萬謝,圍攏上來將司徒言扶進轎子裏,回了宰相府去。

霓裳樓總算得以清靜。

片刻之後,幾人上了霓裳樓三樓,見了白之紹,璃香趕緊告狀,聽聞司徒言如此過分,白之紹慢悠悠打開折扇,冷哼道:“若是不給個教訓,怕還真以為霓裳樓是他宰相府為所欲為之地。聽聞自薛嶺之死後,司徒流雲越發無法無天,不過就是仗著那位沒了證據,一時半會兒定不了他的罪罷,可誰說沒了證據,就沒法子治罪了?”

白之紹隨即交代一番,眾人紛紛叫好,四散後,皆按照白之紹所言去施行。

翌日,霓裳樓突然迎來兩位特別的客人——公子徐羨先、公子王亭。

徐羨先幾日未來霓裳樓,幻紗出門相迎,見他身後跟著一個圓頭虎臉小廝,有些臉生,尚顯稚嫩,便問道:“這位是……”

“小廝阿順。”徐羨先吩咐道,“阿順,見過幻紗姑娘。”

“見過幻紗姑娘。”阿順作揖後,幻紗才發現,這人還有兩顆虎牙,又聽得徐羨先解釋道:“幻紗姑娘,我近日出入府上極為不便,來得便少些。”

幻紗正要開口,卻瞧見權相府兩輛車輿一前一後,緩緩即停,她柳眉擰起,死死盯著那前麵一輛華美車輿,隻見王亭從車上跳下,長身玉立,俊美翩翩。幻紗垂下手掌自默攥緊,回道:“徐郎君今日來得可不巧,幻紗恐怕還有要事。”

徐羨先回頭,瞧見是王亭,對幻紗淺笑道:“無妨。徐某聽聞昨日有人鬧事,特意來瞧瞧幻紗姑娘是否一切安好。幻紗姑娘自便便是。”

王亭來霓裳樓次數屈指可數,亦是應酬而來,其間隻曾點酒,不曾點過花娘,哪怕旁人左擁右抱,也不敢私自為他點上花娘,慫恿花娘撲到他身上,怕隻怕非但不討好,還適得其反,霓裳樓雖規矩眾多,調教有方,但耐不住有的是想要攀高枝的花娘,曾經便有一位花娘不僅暗送秋波媚眼如絲,還含了櫻桃主動送過去,王亭卻忽然起身抽劍,在那位花娘臉上左右各劃了一道,頓時鮮血直流,花娘驚慌失措,慘叫連連,他卻居高臨下俯睨道:“我憐香也惜玉,隻是不會對你。”說罷,他摸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算作補償,毀了一女子一生,卻道“咎由自取,誰讓她爬近我身,摸我衣衫”,如此踐踏人命,如此陰鷙,便是王亭。

王亭在此時前來,大家大為震驚,尤其幻紗,橫在王亭麵前,雪白的臉上眸子警惕而恨意:“你來做什麼?”

王亭自腰間解下錢袋,拋給白之紹,反問道:“怎麼,要拒我?”白之紹亦是眼明手快,單手接住錢袋,掂了一掂,似為滿意,請道:“開門做生意,哪有趕客的理,王公子請,徐公子,請。”

見如此,幻紗隻好跟在白之紹左右,低低地喚:“樓主。”

白之紹聽見幻紗喚他,原本淡漠的臉上,有了繾綣之意,她什麼都不用說,他便知道她在意什麼,恨著什麼,溫潤如玉道:“今日,我且要瞧瞧他意為如何。你放心,我自會見招拆招。”

雖如此,幻紗也恨意難消,待王亭坐定,廳中絲竹曲調突變,隻見幻紗執了長劍,上了台。

幻紗舞劍輕盈如遊龍,翩躚若驚鴻,劍聲錚錚如驟雨,手中劍招千變萬化,但幻紗眼中隻有王亭,她隻恨仇人近在眼前,自己手握利刃卻不能傷他分毫,唯有每次刺劍時,皆是隔空直直刺向王亭。

幻紗眼中恨意滔滔,心思昭然若揭,王亭斜睨著幻紗舞姿,想起初次來時,這幻紗也是舞了一支劍,驚鴻一瞥,他猶記終生,那晚在那大理寺獄,他就是憑著身手,將她認出的。王亭飲盡杯中酒,開口道:“幻紗姑娘此舞雖美人如玉劍如虹,但這些我早已司空見慣,今日我來這霓裳樓,是想看點別的,比如軟舞綠腰。”

幻紗真想飛身過去,一劍要了王亭性命,但見一旁樓主麵色擔憂,對她搖了搖頭,徐羨先亦是疾呼:“幻紗姑娘……”幻紗清醒過來,終是提劍下了台。

綠腰是綠幽絕活,聽聞恩客要求,綠幽隻能出場。今日,綠幽穿了件綠如煙柳的襦裙,真是南國有佳人,輕盈舞綠腰,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墜珥時流盻,飛去逐驚鴻。

王亭看至中途,忽然對白之紹說道:“今日我前來,其實是想送白樓主一個人情。”

“哦,什麼人情,得勞煩王詹事親自來送。”白之紹一合折扇,好奇笑道。

王亭伸手擊了兩下掌,大理寺衛便拖來一個披頭散發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男人,隻見這人頭發被汗和血粘成一縷一縷,披頭散發看不清臉,卻看得清滿身血汙,囚衣上血跡幹了一層又一層,已涸成血痂,也不知是死是活,雙腿仿佛無法直立,被人架著一路拖行出來,雙手亦是軟軟垂在兩側,微微蕩著。幻紗最先認出,淚水瞬間奪眶:“勝衣……”

幻紗撲身過去,拂開頭發,露出那張臉,果然是沈勝衣,隻見他雙眼緊閉,血色全無,血沫子順著嘴角流出,無法想象他經受了多少種酷刑,死雖沒死,但已氣若遊絲,就這麼讓他苟延殘喘地活著。

這些天,她亦偷偷去求過伊真幾次,可她得了樓主的令,不肯再幫她,她便去過大理寺獄幾次,瞧得門口守衛森嚴,人員翻倍,連路人多停留一會兒,便會招來盤問斥責,她幾次想闖進去,終究是沒有勝算,不敢再以身涉險。

這麼多日子過去,她大概知道是凶多吉少,心裏還懷有僥幸之萬一,可眼下親眼見著了,才清清楚楚知道,那日為她插上步搖,說著“與汝同心,報吾百結”的沈勝衣,那個意氣風發、想建功立業娶她的沈勝衣,終究是回不來了。

幻紗背對著白之紹,他看不清她臉上神情,隻看得見一段柔弱的脖頸和抽動的肩膀,白之紹心如刀割,抬眼看向王亭,冷冷道:“人,我收了,可人情,我不想收。”說罷,白之紹便把錢袋丟了回去,言下之意則是用王亭今日酒錢買下了沈勝衣這人,他並不欠王亭什麼,也意味著在白之紹看來,王亭這個自以為是的人情,對他而言,輕到不值一提。

王亭半空穩穩抓住,輕笑一聲,倒是無所謂,幻紗直起身,轉過臉,雙眼似是點了火,恨不能將王亭碎屍萬段,被璃香、伊真橫腰攔下,才沒能近王亭的身,王亭談笑自若地喝完杯中酒,轉身離去,路過幻紗時,特意偏頭觀賞著幻紗表情,滿足而愜意地嗤笑一聲,再堂而皇之離去。

白之紹轉頭立即吩咐道:“先把人扶進去,”又吩咐璃香:“快去請妙春堂牛郎中。”接著才對徐羨先提扇抱歉道:“對不住了,徐公子,今日幻紗有事,恐怕得招待不周了。”

“本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徐羨先看著幻紗,輕輕搖搖頭,低頭道:“我隻是恨我自己雙腿殘疾,愛莫能助,委屈了幻紗姑娘。”

阿順護主道:“公子,你快別這麼說。”

白之紹看著眼前輪椅上男子,雖是蒼白孱弱,卻過分地年輕,心中不忍道:“我認識幾位江湖郎中,皆是遍訪群山,嘗味草木,救夭傷之命,雖用藥生猛,劍走偏鋒,說不定能治好你的病,若徐公子願意,我且幫公子留意一二。待他們來了長安,便為徐公子引薦引薦。”

“如此,徐某便先謝過白樓主。”

“好說。”

徐羨先欲走,臨了,又掀了掀嘴唇,又重新陷入緘默。白之紹見狀,主動問道:“徐公子若還有話要說,但說無妨。”

“今日,我也是好容易才得以出門,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幻紗姑娘,隻能拜托白樓主好生照顧她了。”徐羨先窘迫地搓了搓衣角,他想起府上聽聞他流連青樓,阿耶惱羞成怒,斥責道“丟人現眼的家夥,為個女人,還是那青樓的花娘,流連忘返,祖宗老臉都被你丟盡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讓你死在那房裏”,阿娘也隻能在一旁用手帕拭淚,後來,他跪在祖宗祠堂,領了十下荊笞,心中卻是暢快的,為了幻紗姑娘,哪怕是千百下,他也願意。今日聽了幻紗姑娘被司徒言刁難,便求小廝阿順帶他出府,阿順五歲便來了府上,與他朝夕相對,同吃同住,是他心腹,亦是好友,阿順原本是不肯的,隻是實在拗不過他,用自己工錢收買了其他小廝,兩人才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府。

“白某定當不負囑托。”白之紹亦鄭重道。

“告辭。”聽得白之紹如此說,徐羨先眼中雖還有眷戀,亦轉身離開。

替幻紗別了徐羨先,白之紹這才撩袍趕緊回了霓裳樓,直達三樓幻紗房裏,一抬腳進門就問道:“怎麼樣?”

此時,伊真端著一個銅盆,裏麵已是半盆血水,帕子上也是沾滿了血跡,幻紗替沈勝衣一點點擦拭幹淨,總算重新露出一張白淨臉龐,昔日戀人總算回到身邊,可是幻紗心中更痛了。

幻紗抬起頭,望向白之紹,淚水如斷線珍珠,傾瀉而下,眼中卻恨意更甚從前,仿佛要滴出血來:“方才隻顧著傷心,沒有仔細查看,原來那王亭用內力震斷了勝衣的手筋腳筋,就算是醒了,也是行屍走肉,廢人一個了。”

幻紗哭得白之紹見之猶憐,卻恨自己無法將其攬到懷裏,細心安慰,隻能大力將折扇一擊掌心,懊惱道:“也是疏忽,方才眼中隻有……”白之紹原本要說“你”,話到嘴邊,又改成了“王亭,沒想到他竟來了這一招。他當著眾人,將沈勝衣交還與我們,我們沒有當場提及,後麵再說沈勝衣成了殘疾,武功全廢,他們決計不會承認濫用過私刑,以泄私恨。如此一來,質問倒成了我們構陷誣賴了。倘若哪日,金吾衛要算賬,隻怕還會反推到我們頭上。”

“幻紗,郎中來了,郎中來了!”璃香一邊急喚,一邊帶著牛郎中進了屋。

牛郎中放下藥箱,把脈許久,眾人圍在床沿,皆是滿臉焦急。

過了須臾,牛郎中捋了捋胡須,搖了搖頭:“此人身體雖看起來完好,但內裏心肝脾肺悉數已損,氣血逆流,脈象薄弱不可探,隻怕華佗再世,也難救。你們還是節哀罷。”

幻紗雙眸一暗,如同心如死灰,喃喃道:“難道,就任由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若你們要拖上一天是一天,老夫倒是可以傾盡所學,行針下藥,治上一治,或許可行,隻是姑娘,牛郎中歎了又歎,“你何必呢。”

幻紗聞言,整個人如同死灰複燃,急切懇請道:“求大夫救救勝衣,可憐他半生賣命,斷然不該這般了了性命,他還年輕,我不能見死不救。”

聞言,眾人唯有歎息。白之紹直接背過了身去,他心知,幻紗與沈勝衣情意綿綿,已談到婚娶事宜,沈勝衣出了事,幻紗卻自織自羅了一張網,自行鑽進去了,也不想再出來。

沈勝衣鋃鐺入獄以後,幻紗急火攻心,萬念俱灰,就靠著救他出獄的信念醒來,眼下,亦是如此,她需要沈勝衣還鮮活著,唯有如此,她才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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