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徐羨先請回了妙春堂牛郎中,卻也被家裏小廝奉命攔下,徐羨先雖一腔悲憤,但亦無可奈何,待祖母入了陵,他便拜訪了霓裳樓。
徐羨先從未逛過青樓,隻見霓裳樓亭台花榭,浮影搖枝,葡酒傾杯,歌舞不歇,蘭膏明燭,華燈錯落,還有那數不盡的珍奇異寶,名家書畫,仿若是天上宮闕,遊三日也未絕。
又因幻紗恰巧還有別的客,他便獨坐一隅幹等。
霓裳樓裏的人,個個都眼尖得緊,見徐羨先風姿翩翩,裝扮不俗,出手闊綽,便如雲一般圍攏著旁觀,好不容易散去了,又有一穿得輕薄如雲煙的花娘,大膽地纏上徐羨先,坐在桌旁,從桌中央的花瓶裏抽出一枝芍藥花枝,媚眼如絲地央求徐羨先幫自己戴上。
徐羨先哪見過這種陣仗,頓時如坐針氈,渾身繃得筆直,臉龐如醉酒般紅坨,眼皮子仿佛丟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來。
那花娘繼續調戲,甚至用食指勾住徐羨先的下巴往她的方向帶:“郎君倒是有趣。一人前來,仿若對這裏駕輕就熟,可偏偏又是個生手。但是莫要緊張,奴家會好好伺候郎君。”
徐羨先的臉對著花娘,可視線依舊很低,局促地回道:“我來找人,找幻紗。”
花娘聽聞,立刻變了臉起了身:“原來是找廳主,無趣,不早說,白費了我一番功夫。”又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廝,沒好氣地道:“還沒聽見?找廳主幻紗,還不快有眼力見兒地給這位郎君找來。”說罷,便扭頭走了。
待幻紗款款而來,見來人是他,略有吃驚。
她蹲下身與他說話,問為何而來,那日她便說過舉手之勞罷了,不必言謝。
徐羨先便從懷中掏出一物什,幻紗定睛一看,原來是她的琺琅花步搖,大概是打鬥中掉落,被他撿了去。徐羨先解釋道:“原本是碎了,我請巧手工匠修複一番,倒是仿若原本如此了,幻紗姑娘請看。”
幻紗接過步搖,對著燈下一看,見那步搖,原本釵首以琺琅為榴花,隻是花瓣碎裂,工匠便先以金絲纏繞為蕊,再穿掛金枝榴形葉片,呈枝葉四散繁複狀,下以滿枝東海珠白、翡翠冷綠垂綴,形似疏影橫斜、弱柳扶風,行則花枝低拂繡領、步步搖曳生姿。
見如此巧奪天工,美不勝收,幻紗自是不勝歡喜,站起身,微微俯首屈膝,做萬福拜伏,淺笑說道:“郎君如此用心,幻紗感激不盡,霓裳樓的美食亦是一絕,不如讓幻紗為郎君點上一些,算是薄謝。”
燈籠琉璃盞子映得幻紗臉龐光瑩綽綽,隻見她櫻色朱唇,美目流盼,略微低下如蘆草般細白的脖頸,與他歡笑。
徐羨先從未見過幻紗展顏,仿若美得驚心動魄,怔忪久久,才回神微微一笑:“幻紗姑娘點的,自然是好上加好。”
幻紗又略略一拜:“那我與郎君點金乳酥、生進二十四氣餛飩、金銀夾花平截、見風消、蔥醋雞和升平炙,再點上一壺那劍南的燒春酒。蜀酒濃無敵,江魚美可求,公子可好好品品,隻是三杯五盞恰到好處,望公子淺飲微醺即可。”
徐羨先目不轉睛,盯著幻紗看,隻說道:“如此甚好,甚好。”
幻紗親自為徐羨先布菜、奉酒,待他酒足飯飽,再親自送別,才冷冷言道:“郎君想謝的,幻紗不需謝,幻紗想謝的,已經薄謝過郎君,我與郎君已是兩清。郎君不適合這裏,望郎君別再來了。”說罷,不等徐羨先再說什麼,幻紗差小廝一路仔細護送他回府,做了萬福拜禮,便轉身離去。
幻紗已經叮囑,卻沒想徐羨先竟開始流連霓裳樓。
一時之間,長安城都在傳,那嬌弱徐家貴公子原本足不出戶,卻突然像是開了葷,被霓裳樓一花娘迷了心竅,日日往那青樓跑。
實際上,徐羨先每每來這霓裳樓,既不點酒水,亦不點吃食,隻點名要見幻紗。待幻紗來了,再全權交由她安排。
幻紗雖不喜,但徐羨先掏了銀子,是霓裳樓坐上貴賓,幻紗隻好好生相待,隻是這樣一來二往,怕是更難打發他回去。
今晚,辰時三刻,徐羨先便又來了霓裳樓。
聽了璃香通傳,白之紹一揮折扇,輕輕扇動,說道:“你一向知分寸,明事理,徐郎君既然垂青於你,你便好生行事,莫要壞了規矩。”
幻紗便低頭說是。
那頭的璃香倒是先不滿了:“樓主,幻紗才剛醒,你一向憐香惜玉,怎的還催她去見客。”
伊真舉著塗了蔻丹的食指豎在唇邊,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璃香不要再言,待白之紹先行離開,兩人齊齊幫幻紗梳洗打扮,才得空正色道:“樓主正是憐惜幻紗,才催她去。”
璃香不明所以:“此話怎講。”
“你呀你”,伊真用食指點了點璃香的腦袋,分析道:“幻紗自私闖了大理寺獄,如若被人察覺了身份,該如何是好,隻有她完好無損出現在眾人麵前,才可打消顧慮、洗脫嫌疑。”
璃香恍然大悟,旋即又好奇問道:“倘若那大理寺,昨夜便派人來襲查呢。”
伊真略微扶額,一副孺子不可救表情,歎道:“哎呀呀,璃香,怎的,當我伊真是吃素?拿一花娘扮作幻紗混淆過關,莫不是輕而易舉?”
璃香討好地笑:“下午貪食花折鵝糕多了些,倒是忘了伊真姐姐易容術技藝超群,那群大理寺衛就算拿著幻紗姐姐畫像一一比照,也真假難辨。”
璃香誠心誇耀伊真一番,兩人幫幻紗穿了鳳銜折枝花紋紫羅裙,用青黛細描了眉目,兩尾彎眉似玉刀,再在那瑩若羊脂白玉的臉頰之上,覆上薄薄桃紅胭脂,饒是如此,仍是比不上那灩色的櫻唇,又替她簪了花扶了髻,穿了寶相花紋雲頭錦鞋,才總算是妥了。
待幻紗走了兩步,伊真突然喊“等一下”,款步走去,抬起蔥莖似的纖指,攀上幻紗的驚鵠鬢,替她扶了扶那搖搖欲墜的琺琅花步搖,才又說道:“走罷。”
幻紗抬起眼皮,拾裙而出,踏出這門,她便不再是為沈勝衣哀怨的幻紗,而是名動長安的霓裳樓不謂花廳廳主,幻紗。
此時,霓裳樓門前車馬駢闐,門庭若市,湖麵上,波光粼粼,畫舫上,燈兒熒熒,曲兒幽幽,船廂裏的郎情妾意正是最濃,有花娘等到相熟的恩客,便揮著團扇輕聲呼喚郎君,還有花娘站在舫頭,把手裏那芍藥花枝拋到岸邊的公子哥兒懷裏,眉角眼梢皆是柔情媚意,望郎君能知曉一二心意,旁邊還有七八小廝快步穿梭回廊之中,為前來的恩客們引路到前庭庭院。
而庭院中,花影重疊,曲徑通幽,有噴泉濺起珍珠水簾,傾瀉而下。風挾香,月搖晃,幾個得閑的花娘側身坐在噴泉邊,擲了一把魚食,引得那些通體紅白的鯉魚從湖底的礁石深處竄出來,啄食完了,再四散而去。而不遠處,一群美豔花娘手執團扇半掩半開地嬌笑,嬉笑打鬧著跑過,燈火從她們臉龐上流過,隻留下一串雨打殘荷的笑聲。
大廳中,小廝把燭火點得很亮,香爐裏暗香緲緲,奉酒奉菜的小廝婢女穿梭其中,樂妓低眼垂彈,箜篌琵琶濺珠相和,排排編鐘高鳴佐奏,管弦鼓琴輕攏慢撚。大廳中央高台上原本出現兩朵巨大的白蓮,隨著樂聲徐徐綻開,七名貌美胡姬在花中出現,她們穿窄袖胡衫,環佩作響,露出雪白肚皮,扭動身姿,裙擺處繡著最靈動繁複的纈花,騰跳起舞急如雲雀,旋轉間裙擺翻飛,仿若花枝四處飛濺出去,讓底下看客們眼花繚亂,真真是百花嬌,舞細腰。
一陣緲緲煙霧中,一群花娘淩波下玉樓,翩若驚鴻照影來。她們各個綺豔輕蕩,薄如蟬翼的衣裳裹著似是抽了骨頭的身子,如此活色生香,推杯換盞間勸酒,紅袖添香時磨墨,都是極其嬌媚勾人的。
如此下來,那些恩客皆是丟了七魂六魄,隻怨那燭火太亮,濃酒太烈,美人如玉,良宵太短,辜負了這風流春光。
不禁讓人喟歎,花顏姝色,我才不要一日就品盡這長安花。
而大廳一隅,徐羨先微微垂著首,隻肯看著盞碗裏的鬆蘿嫩毫,見其白毫顯露,茶湯清綠,倒是好茶,仿若周遭,唯有靜謐。直到幻紗來了,徐羨先才複而抬起頭來,第一句卻是說:“幻紗姑娘,今日,你似乎很疲倦。”
幻紗一怔,沒想被人看穿,卻打起精神回複道:“多謝徐郎君關愛,幻紗日日如此,倒算不得疲倦。”
徐羨先掏出一張銀票,輕輕放在桌上:“今夜,羨先有個不情之請,羨先想買下幻紗姑娘所有時辰,幻紗姑娘什麼都不用做,亦不用陪伴我,就回屋好好睡上一覺罷。”
幻紗心中一震,饒是見慣了風月場合調情手段,但被如此對待的,倒是頭一遭,她心中感激,但於理不合,正欲阻止,徐羨先卻先行喚來一旁伺候的小廝,好似不容置喙,小廝眼疾手快地領了銀票,躬腰退了出去。
見如此,幻紗便隻好依徐羨先所言,謝過他之後,便轉身款款離去。
而那頭,替幻紗打扮完了,伊真便回了自己屋裏,她今日暫不接客,而是取出那隻精巧繁複的、裝滿筆刀與羊皮的紅木寶箱,把它放置在書桌上,又開始著手煮茶,約摸著時候等人前來敲門,但才煮到一半,便有人敲了門。
伊真前去應了門,看清來人卻是吃了一驚:“樓主?”
白之紹微微頷首,見伊真正要拜禮,便用扇子攔住,徑自進了屋去。
伊真一路隨後,恭請白之紹上座了,便繼續煮茶,其間問道:“不知樓主此刻前來,是為何事。”
白之紹“唰”地打開折扇,漫不經心扇起來:“我要做的事,與你相同。”
伊真之前驚惑還未消散,眼下吃驚更甚,試探問道:“等人?”
白之紹吐出兩字:“沒錯。”
伊真已猜透七分,旋即追問道:“樓主與伊真等的是同一人?”見白之紹徐徐點頭,伊真確信自己已經猜對十分。
伊真煮好茶,分與三盞中,白之紹突然說道:“快到了。”
再過須臾,兩人便齊齊聽見外麵走道有細微腳步聲,其中夾雜著衣裙的窸窣聲,不由相視一笑:“來了。”
白之紹剛把茶水送到嘴邊,隻見門由外推開,幻紗款步走了進來。
伊真把剩下的那盞茶往幻紗方向推了推,說道:“剛煮好的茶,正等你呢。”
幻紗見到伊真不稀奇,見到白之紹,卻是一呆:“樓主?您為何在這裏?”
白之紹吃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對上幻紗視線,正色道:“我來,是為了阻止你。”
幻紗頓時明白所有:“您猜到了。”確實如白之紹所料,幻紗前來,便是想相求伊真幫她易了容,她好再去夜闖大理寺獄,她是怕王亭狠絕,怕沈勝衣豎著進,橫著出。昨夜,王亭未用盡全力,她已經連連敗退,此人可怖至極,沈勝衣在他手中,她如何能安眠,如何不揪心。
“幻紗,”白之紹看著幻紗,她的臉龐本就一掌可以覆住,肌膚盈白如玉,眼下因沈勝衣的事害了病,臉色更是蒼白到透明,如此,叫他如何不心疼。白之紹語調柔軟幾分,歎息道,“我不許你再去。”
“樓主。”幻紗急切喊道。
“此前,我允許你與沈勝衣見麵,是人之常情,此刻,我不允許你再和他見麵,亦是人之常情。王亭遠比我原想的更狠絕,上次你僥幸闖了大理寺獄,還能全身而退,你以為,這次再去,王亭還能讓你全須全尾活著回來?”白之紹抓起折扇,似是狠心道:“我不許你再隻身試險,沒我允許,伊真亦不許再幫你易容。”
伊真與白之紹想法一致,她順勢把寶箱一鎖,看著幻紗,麵露難色說道:“確實幫不了你了。”
見伊真如此,幻紗隻能轉頭去追白之紹,請求他收回成命。
伊真在後頭搖搖頭,跟著追了出去。
霓裳樓二樓欄邊處,幻紗追上白之紹,燈籠照著她的臉皮熒熒,雙眉顰顰,一雙濕漉漉眼眸子似摻了星子,她似是想懇求,卻又心知無可奈何,便困在原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白之紹停下來,轉過身,哪見過這樣的幻紗,為另一個男人失魂落魄的幻紗,頓時心中哀傷,故意冷臉道:“我一向說話算話。幻紗,我是為你好。”
幻紗正欲再開口,卻見樓下一陣喧嘩,三人探出去一瞧,發現是一隊大理寺衛闖進了霓裳樓,有小廝笑臉相迎上去,結果被帶頭的一把推到了一邊。大廳裏頓時樂聲暫罷,歌舞暫歇,眾賓客麵麵相覷,不敢高聲言語,隻剩一時寂靜。
白之紹仿若早有預見,笑著說了句“來的也不算快”,旋即撩袍下樓去。其餘兩人緊隨其後。
見她們下來,璃香湊過來,偷偷與伊真低語:“伊真姐姐倒是料事如神,那大理寺果然查來了。”
白之紹見大理寺衛領頭的人黑臉絡腮,身形魁梧,膀大腰粗,挑釁囂張溢於言表,倒是也不慌,扇著折扇問道:“大人好雅興,今日不知吹了什麼風,將各位大人吹來了小樓。”
“廢話少講,昨夜亥時,有一女子獨身闖了大理寺獄,我等奉命前來捉拿嫌疑。”大理寺領頭的叫張奎,橫在白之紹麵前氣勢洶洶道。
“女子,我這霓裳樓倒是多的是,”白之紹慢條斯理問道,“大人們來,也是在理,隻是不知大人要捉拿的是哪一位。”
張奎遙遙抱了個拳,恭敬道:“王詹事說了,此女子乃西域人,執長劍,善輕功,霓裳樓幻紗姑娘,便在此列。哪位是幻紗?”說罷,張奎環視了一圈,目光直接落在幻紗身上。
白之紹揮扇的手一滯,他原本智珠在握,豈想對方不僅直接道出名字,還認出了人,倒是出乎意料。王亭此人心智深沉,倘若與他為敵,算不得上策。如此一來,眼下,倒是不好打發了。
白之紹微微側身,讓出視線,旋即對張奎說道:“大人倒是好眼力,她便是幻紗。”隨後,他用扇子一指示,幻紗便自行走上前去,拜見張奎:“小女子,幻紗。”
張奎踱步過來,繞著幻紗上下打量一圈,確認之後,伸手捉住幻紗手腕,怕她給跑了:“果然是你,跟我回大理寺獄去!”
見幻紗麵露厭惡,白之紹飛出折扇,打掉張奎的手,再閃身過去,接住在空中回旋的折扇,將撤身回來的幻紗護在身後:“且慢!”
“白樓主,你敢阻撓公務查辦?”張奎被當眾羞辱,萬分惱怒,旋即拔出配在左腰的大刀,握著鮫魚皮刀柄橫刀相向,口吻不善道,“今日,我必帶走幻紗!”
其餘大理寺衛紛紛抽出佩刀,似要痛下殺手,橫刀泛起冷冷銀光,一時之間,氣氛劍拔弩張。
見了此情,白之紹反倒笑了:“白某豈敢,隻是敢問大人,如何評判那夜闖大理寺獄之人,就是幻紗,單憑王亭的一麵之詞?豈不是空口白牙,口說無憑,”白之紹輕快地搖著扇,似無心胡謅道,“莫不是大人為了捉拿嫌犯了事,想栽贓嫁禍,屈打成招?”
這不提還好,一提,張奎便想起對沈勝衣的種種用刑,倒是心虛了。而白之紹這話,分明故意彰顯這幻紗就是夜闖大理寺獄的女子,他們就站在咫尺眼前,可又能奈他們如何。
見他如此有底氣,張奎慌亂中,說話中氣都弱了些:“王詹事親自與那女子過了數招,對對方招式路數記得清楚,如若不信,可讓王詹事親自確認,幻紗是否就是其人。人,可以易容,可武功,就做不得假罷。”
幻紗至今也不知是哪裏露出了馬腳,才讓王亭瞧了去,隻是見對方如此難纏,倒是有些騎虎難下。
幸而白之紹胸有成竹,繼續與張奎推諉:“再問大人,幻紗是何人?”
“自是霓裳樓一花娘。”張奎脫口而出,又覺不妥,恐被白之紹捉了漏洞,鑽了空子,旋即補充完整,“執長劍,善輕功。”
“幻紗手執長劍,善用輕功不假,可既是霓裳樓的花娘,那便是一直都在霓裳樓了。她既然一直在這樓裏,又何時跑到那大理寺去了。”白之紹就是要利用大理寺衛證據不足這點,讓他們知難而退。
“有何人可證?”可張奎這人腦子轉得極快,立即順著反問回來。
“霓裳樓眾人皆可證。”
“他們是你們自己人,算不得數。”張奎擺擺手,一副不願再聽模樣。
“王亭是你們的人,又算得了數?”白之紹往霓裳樓人群中瞧了瞧,見已有數名遊俠埋伏其中,好整以暇,隨時聽候他下令。見拖延夠了,他便不願再與之周旋,收攏折扇,敲在掌心,擲地有聲道:“既然大人無確鑿證據,幻紗是我霓裳樓的人,我自要護她周全,今日有白某在,大人就帶不走人,請回吧。”
張奎氣得雙目瞪圓,胡須翹起,大聲道:“倘若今日,我偏要帶她走呢。”
白之紹亦是不肯讓:“倘若我偏不讓呢。”白之紹垂下眼簾,藏了殺意,欲折扇擊掌,喝令而下。
兩人膠著之下,一個聲音突然闖入:“他們作不得數,那如若是我呢。”話音剛落,徐羨先自行推著輪椅,從眾人中走了出來。
“你?”張奎看向徐羨先,先是疑惑好笑,又見他衣料華貴,氣度不凡,雖長安簪纓貴胄也見了多半,雖一時想不起眼前這位公子是哪家府上,卻又唯恐不小心惹了哪位權貴,倒是一時被唬住。
“在下,徐羨先,”徐羨先雙手作揖,報了家門,“家父乃司農少卿,身居正六品。”
張奎聽聞此言,連忙作揖回報道:“大理寺,張奎。”再開口,儼然不見方才的盛氣淩人,隻是疑似聽錯,恭謙反問道:“剛剛徐郎君說,你要作證?”
“徐某能作證,昨夜,幻紗姑娘,就在霓裳樓。”
見橫生出一個徐少卿之子,張奎倒是心中鬆快,他想起原本王詹事昨夜就認出了來人是幻紗,他們本可以立即襲查霓裳樓,將這花娘捉個正著,但王詹事卻如是說道:“霓裳樓自然得去,但不用那麼快去,幻紗本就不重要,敲打敲打霓裳樓,走個過場,放過她也就放過了。”
那時,有一大理寺衛覺著如此處理,猶不解恨,便問道:“王詹事,她視我們大理寺如無人之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就這樣算了?”
王詹事看向此人,罵道:“愚笨!我放過的是幻紗?我是不願與那白之紹輕易為敵,”又悠悠說道,“奇恥大辱,豈能算了,她要他沈勝衣活,我偏要他活也活不得,死亦死不得。”
今日,王詹事便派了郎中來給沈勝衣瞧病,說是暈了,便弄醒,醒了,就繼續用刑,如此往複,得把寺獄酷刑往他沈勝衣身上都招呼一遍,才算過得去。
回想及此,張奎心中痛快不少,沈勝衣都命懸一線,一小小花娘,又算得了什麼,讓他們逞了一時口舌之快,順勢送徐少卿一個人情,又能如何。
張奎便抱拳說道:“此事非比尋常,待我如實稟告了王詹事,改日再來。徐公子,告辭。”
說罷,張奎便率領眾人離開了霓裳樓。
見總算把他們打發走,眾人皆是鬆了口氣,白之紹率先走向徐羨先,執扇作揖感激:“多謝徐公子出手相助。”
徐羨先連連擺手:“無妨無妨,不過是因為幻紗姑娘……”
幻紗跟著拜謝,徐羨先阻止後,卻笑著說道:“幻紗姑娘之前說過,我想謝的,不需言謝,幻紗姑娘想謝的,已經謝過我了,你與我本是兩清,今日倒是好了,姑娘與在下,清不了了。”
幻紗一向不願欠人人情,便問道:“如此大忙,公子想讓幻紗如何言謝。”
“一盞桂花醴酒……”
“太薄。”
“再一份揚州糖蟹,得背青肚亮、肉厚膏紅,糟醉而成,還得要一份櫻桃畢羅,盛以琉璃,和以杏酪……”
“不可。”
見幻紗要個究竟,徐羨先漫歎一聲,倒是為難了,想了想,本是開玩笑,說得也很是隨意:“倒是沒想好,不如,幻紗姑娘先欠著我一個請求,改日,我想好了,再說與你聽,屆時你再幫我即可。”
但幻紗卻是聽了進去,正色道:“好。幻紗就應下郎君一個請求。”
見如此認真,徐羨先倒是張大嘴巴,心覺這玩笑,仿若開大了。他認真看著幻紗,半天才說道:“幻紗姑娘,你果然很特別。”
而白之紹輕搖折扇,將一切盡收眼底。待好生送走徐羨先後,白之紹第一次向幻紗提及徐羨先。
“徐郎君?”幻紗麵露不解,回道,“人吃五穀雜糧,總要生病,總有意外,那日,我不過是可憐他一二,出手相助,僅此罷了。”
白之紹忽然問:“那我呢,你那時,又是如何看待我?”
幻紗不明所以,眼神一時迷離。
白之紹追問道:“那年,我患了染疾,人人避之不及,唯有你,肯照顧我。”
見樓主突然提及舊事,幻紗一滯,才喃喃地喚:“樓主……”
白之紹舉扇打斷,似沒放在心上:“無妨,隨口問問。”
見樓主這麼說,幻紗也沒有再追問,依舊隔著一丈距離,伴隨白之紹左右,腦海中回憶起紛紛舊事,便沒有察覺到白之紹長睫一垂,便斂去了眼底的悵然若失。
一日後,醜時一刻,是雨夜。
三名鐵騎與一匹快馬從平康坊坊門疾馳而過,行色匆匆,身形如獵影。
日前,蕭如海領過玄宗皇帝的暗諭,保護薛嶺之。薛嶺之作為監察禦史,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之責,不附權幸,不通奸黨,清直廉幹,手握彈劾大權,監察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八品縣令,曾有貪官聽聞薛嶺之來州巡查,竟先行嚇得肝膽俱裂,一命嗚呼。而如今,他經過長達兩年的收集,找到了彈劾司徒流雲的證據,鐵證如山,罪行累累,除了強搶民女、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等罪行,在任揚州刺史時竟還有糧食貪墨案,簡直罄竹難書,罪不容誅。
隻是司徒流雲耳目眾多,山一重,水一重,一路已經派人屢次伏殺薛嶺之,原本一行六人出城,回長安時隻餘下薛嶺之一人。
在最關鍵時刻,薛嶺之不容有失。
薛嶺之一到金光門便由蕭如海等金吾衛接手護送,隻是薛嶺之備受四方關注,而眼下金吾衛又自身水深火熱,金吾衛府衙,去不得,薛府,更是回不得。長安城雖大,哪裏還有藏身之處?
蕭如海率先想到了霓裳樓。
雨夜,雨密又急,被風裹挾著,直往他們身上撲來,他們顧不上等雨停,便催馬急奔,直奔霓裳樓。
白之紹聞訊隨之趕來,隻見蕭、崔二人攜了雨水,護著一個身覆鬥篷的男子閃身進來。蕭、崔二人先後脫了帷帽,向白之紹抱拳問好,可此男子鬥篷始終未脫,反而壓得更低,遮住大半張臉,白之紹抬眼上下打量一眼,見了此人裝束齊整,隻是靴子和袍擺沾了不少泥濘,想必是冒雨進城,此人瘦而嶙峋,偏穿寬大衣袍,雙手護著一包袱,全身淋濕,包袱卻依舊幹透,又警覺藏匿篷袍下,儼然極其重要,且不想被人發現,又看他右肩微垮,手臂發力,包袱貌似不輕,身形清瘦,拎著吃力,卻不肯假手他人,隻有親自護著,才覺妥當安穩,又瞧了蕭、崔二人謙恭尊順、不敢怠慢,可見此人身份不低,身負之事重大。
蕭如海說明來意,請霓裳樓幫忙藏匿一人,令他意外的是,白之紹搖扇聽完,卻旋即搖頭。
蕭如海問道:“為何?”
白之紹簡短回道:“他不是你。”
一語中的,如若是沈勝衣、蕭如海之事,縱使大如天,白之紹也絕不會袖手旁觀,可這鬥篷之人,素昧平生,至此一麵,僅此而已。而且,他一介煙花青樓樓主,乃江湖人,自然辦的是江湖事,對於金吾衛和李唐的事,著實沒有興趣。
一沒必要,二沒興趣,他為何要幫。
霓裳樓裏明燈高照,白之紹想草草打發,見崔慕白在一旁理了理半濕的鬢發,於是吩咐婢女,為他們準備熱茶和點心。
可蕭如海卻苦苦請求,不肯罷休,兩人正僵持不下,有一位白衣少女拾裙而來,高聳的發髻簪著茉莉花樣的玉釵,倒是不俗。
此少女,正是伊真。
伊真本來閑暇無事,正懶懶倚著木窗一邊賞雨,一邊側目與綠幽閑談。一隻雀乖巧立於她如玉的指尖,尖尖的喙正啄著一片細葉。
伊真見白之紹從旁匆匆走過,便好奇打量了會兒,見他一時脫不得身,便來為他解困。
伊真蔥管一樣的手指執胸前披帛,左手輕挽帛端,說話極不客氣婉轉:“蕭長官,今夜雨大風急,你是否沒聽清,我們樓主說了,不。”接著,又嬌滴滴地打了個哈欠,儼然是在逐客,蕭如海原本想好的說辭,霎時都梗在了喉嚨。
蕭如海想起自己眼下已三十有餘,好歹也是個吃皇糧的小官,上門說親的媒婆不說踏破門檻,也是門庭絡繹的,可是自從見過伊真,他就把那些媒婆一口氣全都回絕了。
想起自己每日與人打交道,審時度勢自然在行,霓裳樓四位花廳廳主裏,幻紗和伊真都是冷冷的,可這兩女子的冷,還是有所不同。
幻紗性子既韌又倔,凜不可侵,而伊真是遺世獨立,不似在人間,是那清清冷冷、疏花濃淡的蟾宮謫仙。
麵對空靈素絕、羅裙翻飛的謫仙,他一個三大五粗的凡夫俗子,著實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幸而一旁的崔慕白靈機一動,說道:“今夜,我們是來光顧霓裳樓的,霓裳樓開門做生意,難道還有拒客之理?”並還煞有其事地掏出了錢袋,作勢一副真要消遣模樣。
白之紹依舊含笑看著崔慕白故意露出的白花花銀子,眼角卻忽然一冷,閃電下,暴雨中,光亮裏,他分明瞧見不遠處的街角站了一人,怕是他們行蹤已漏,被人跟蹤至此,竟未察覺。
怕隻怕,蕭如海所言不虛,眼下的長安城,沒有比霓裳樓更安全、更妥貼的地。
思及此,白之紹眼眸一冷,扇子一合,側過身子,說道:“快快進來。”
“多謝白樓主。”蕭如海連忙抱拳,又鄭重道,“多謝,伊真姑娘。”
伊真唇角往下彎了一彎,卻不似微笑,算是回應了。
白之紹邀請他們上二樓,一行人行至前庭庭院,院中迷迷蒙蒙,煙雨片片,瓦簷漬綠,青苔滋長,苔上有水,極滑,伊真踉蹌一下,差點跌倒,幸而蕭如海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兩人稍有接觸,蕭如海陡然慌得一跳,忙裏忙張抬眼打量伊真,隻見她臉上神色似惱非惱,似懊非懊,他趕緊收回手去。
白之紹引眾人到二樓,穿過飛橋,來到了另一小樓的一間空房,薛嶺之這才取下鬥篷,露出真容,隻見他雙頰微削,容姿清臞,風骨卓然,絹衣素冠,身如謫仙,雖稍有倦意,但雙目仍洞幽燭遠。
見清來人是薛嶺之,白之紹都忍不住執扇作揖,稱謂道:“薛禦史。”
蕭如海見在場都是熟人,也淺淺說明用意:“薛禦史此番回長安,誌在以一己之力扳倒司徒流雲,人之將死,必以命相搏,隻是眼下金吾衛自身陷入泥濘,實在分身乏術,隻望白樓主能幫襯一二,護薛禦史周全,吾等將不勝感激。”
“舉手之勞,此話嚴重了。”
蕭如海還在驚愕,白之紹為何一改之前態度,白之紹已經在安排:“薛禦史,霓裳樓擴建前,這裏原本是我的書房,所以放了不少書架,筆墨紙硯也一應俱全,此處人少,聲靜,與主樓飛橋相連,素日少有人來,這窗是琉璃窗,質地堅硬,不易打破,而窗外廊腰縵回、蕉葉綠齊、鬆花香落,天氣晴好時風月疏淺,倒是與薛禦史氣質相得益彰。”
“多謝白樓主。”薛嶺之亦作揖回禮。
白之紹轉頭,喚人進來:“顏回。”
待名叫顏回的婢女應聲進門,白之紹又交代道:“薛禦史,這是我的貼身婢女顏回,她將負責派送您的三餐吃食,此屋房門獨特,從裏麵可自行反鎖,顏回送餐前,我會給她鑰匙,待她送完,我會將其收回,整個霓裳樓,隻有一把鑰匙能從外打開此門,而此鑰匙,隻會經過我和顏回的手,如此一來,想必薛禦史在這裏,定會萬無一失。”
薛嶺之又要作揖,白之紹連忙用扇攔住,隻是重複交代道:“薛禦史得牢記,霓裳樓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除顏回之外,其他人敲門皆不可應。”
薛嶺之答:“薛某記下。”
白之紹不再打擾,與眾人結伴出門,待確定了薛嶺之已由內反鎖,才吩咐顏回:“今日雨大,天冷,你等會送熱水、幹淨衣裳和一些吃食去給薛禦史,我記得,薛禦史是福建人,吩咐廚房做上荔枝肉、太極芋泥和魚仔粥,寥慰薛禦史一二。”
此時,伊真已經先比蕭如海一步,按捺不住問道:“樓主為何如此關切一大人。那日,區區一個大理寺,就足夠難纏的了,樓主為何還要幫他們。”
白之紹倒也毫不隱瞞:“我雖不問朝堂政事,但我也聽過薛禦史心懷天下,言必有章,不畏摧眉折腰,敢於犯顏直諫,倘若大唐多些像他這般的臣子,山河萬裏,萬民皆幸,想必,我這蟪蛄組織也不複存在,”白之紹打開折扇,徐徐搖起來,嘴角微勾,但眼角卻是涼薄,“隻是可惜,眼下,並不是。”
聞及此,蕭如海暗自讚歎,白之紹雖為青樓樓主,卻胸襟遼闊,有天下之觀。不由心生佩服。
白之紹又引蕭如海到三樓,伊真不明所以,白之紹說:“蕭長官、崔隊副一路趕來,全身濕透,還是換身幹爽衣裳,等雨停了再走吧,既然人我已經收下,想必,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功夫了。”
伊真扭頭看蕭如海鬢發濕溚溚貼在臉頰,衣袍濕透,每走一步都淌出一大灘水跡,心中憐意微生,也不再阻攔。
霓裳樓三樓,普通婢女不得入,隻能由伊真親自拿了下人衣裳給蕭如海、崔慕白換上,待婢女用皂角莢果洗淨,用爐火細細烘了,靄靄沉檀香幽殘,再讓二人換回。
伊真又端了熱石榴酒,讓他們暖和身子,此時民間有詩“石榴酒,葡萄漿,蘭桂芳,茱萸香,願君駐金鞍,暫次共年芳。”說的便是石榴酒與葡萄酒齊名,讚美它香如蘭桂、茱萸,酒水上等,招待貴客,在王公貴族中尤為盛行。
蕭如海捧著杯壁,低低地道謝。
伊真難得地揚起了柳葉眉,雙瞳剪水,好笑道:“我聽樓主命,行樓主事,蕭長官何謝之有。”
蕭如海心裏感慨,是啊,他謝什麼,謝這衣物還帶妥帖溫度,謝這熱酒石榴香鬱,還是謝今晚的大雨滂沱,謝這月亮太圓,謝這眼前此人此景枉如夢中虛設。
但是,他看著這杯中綠猶如苔的酒水,想著成了她眼中的貴客,心中又暗暗覺得,好像他與伊真姑娘,貼近了那麼一小步。
亥時三刻,窗外夜雨三迭,劈啪作響,蕉葉搖晃,紫藤零落,室內眾人卻隻剩靜默,一時之間,隻有銀燭上的燈花偶爾炸開,發出輕微的聲響。
伊真向來我行我素,更何況經過大理寺衛一事,更不願與官府之人虛偽客套,隻翹著蘭花指,拿了把剪子剪了點燭芯,便扭頭端詳一株蘭花的細葉與瘦花,留個纖弱背影給二人。
蕭如海瞧伊真似白露蒹葭,亭亭而立,想起《詩經》裏寫,寫的什麼,寫那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倒是如此貼切。
所謂伊人,寤寐求之。求之不得,道阻且長。
剛才以為的小半步,果然是他一時意亂情迷,才生了錯覺。
倒是崔慕白率先打破僵局:“伊真姑娘,你若無聊,為何不與我們聊聊?”
伊真眼角就微微上挑,顰眉反問道:“誰說我無聊。”伊真終於肯回頭看向崔、蕭二人,認真道,“我並不無聊。”
“好吧,”崔慕白年輕,耐不住靜默,承認道:“是我無聊,那伊真姑娘可否與我們聊聊。”
伊真繼續反問:“你是我客人嗎。”
崔慕白回:“不是。”
“你今日在霓裳樓消遣了嗎。”
“不曾。”
伊真轉身過去,不再理崔慕白,言下之意顯而易見,不曾光顧霓裳樓,更不是她的客人,她為何要理。
崔慕白左瞧右瞧半天,也不見那姿容明媚、嘰嘰喳喳的璃香,想起之前屢屢在她麵前輸人輸陣,如今真沒了她,倒顯寂寞,便隨口問道:“今日為何不見璃香姑娘。”
伊真與璃香四人自小一同長大,彼此關心,眼下便來了興趣,仿若看穿真相,右手輕掩朱唇輕笑,揶揄道:“霓裳樓姑娘萬萬千,怎麼你單單隻肯提一個璃香。”
崔慕白本是無心,卻被伊真問得煞有其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平日素是因公務前來,隻與你們三位姑娘相熟,我才這麼問。”
伊真顯然不願放過,追問道:“那還有幻紗呢,怎麼不見你問問?”
崔慕白隻好跟著問道:“今日為何不見幻紗姑娘。”
伊真隻要開口,視線忽而放在崔慕白身後的兩人身上,旋即笑道:“喏,幻紗和璃香,都來了。”
崔慕白是習武之人,自然聽見了開門聲和紛雜腳步聲,一時之間,崔慕白倒是手足無措,伊真覺得好笑,喊了璃香,璃香倒是不明所以,遙遙答應。
蕭如海向幻紗作揖,關切道:“幻紗姑娘,你臉色不好。”
幻紗謝過蕭如海,又向他如實說了她那日親眼所見,說及此,眼淚又欲撲簌而落。
蕭如海心中頓時五味雜陳,若是說起來,是他當日決計瞞下八仙宮一事,才給了薛國公可乘之機,本該是他擔下這個責的,隻是近日忙於暗中護送薛禦史一事,幾日不曾回過金吾衛府衙,倒是無端讓沈勝衣為自己擋了災。
可他本不該如此。
想及此,蕭如海向幻紗雙手抱拳,鄭重道:“不管如何,我一定救出沈勝衣。”
見蕭如海如此關切,幻紗亦是連忙萬福:“幻紗,替勝衣謝過蕭長官。”
蕭如海連忙將之虛扶起。他想了一圈,在前朝後宮裏,能幫上一幫的,大概就唯有魏徹魏公了。
子醜時交界時刻,蕭如海趁著雨停,隻身前往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