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紫宸殿。
魏徹站在殿中,卻又見到了王亭。
此人端的是冰雪一般高冷姿態,行的卻是狠厲駭人手段,連他要再次獨自麵聖也能準確猜中,調查一事,倘若有一線轉還,亦不願交與他。
因此,魏徹明知玄宗皇帝不愛聽,但依舊再次提及此事,唐突自薦道:“臣知不該言,但金吾衛一案,虯枝盤曲,錯綜複雜,臣願自薦,由微臣著手徹查此事。”
玄宗皇帝展開奏疏的手一滯,雖已猜到魏徹前來緣由,但仍不易察覺地輕皺了下眉。
“看來,魏公還是不相信王亭。”王亭倒是神色淡然,仿若此事十拿九穩,非他莫屬。
魏徹朝玄宗皇帝做了個深揖,說得有理有據:“微臣不過是想仗著兩年前有過類似經驗,想快速查清此事,替聖人分憂解難罷了。”
王亭輕笑,嘴唇微勾:“既然魏公經驗頗豐,此事更應該給王亭,讓王亭得以實踐一二。”
魏徹也不遑多讓:“王詹事說笑,王詹事心思敏捷,棋高一著,曾屢建奇功,宦途得意,扶搖直上,想必此等小事交由你辦,實乃大材小用,還是交給老夫吧。”
王亭步步相逼:“若如魏公所言,那此事更該交給王亭。”
魏徹拔高聲線,朗聲說道:“王詹事雖邊疆戰功碩碩,但調回長安不過兩年,長安諸多事務、人際,不見得有多窺見其中脈絡,此事交給王詹事,隻怕是事倍功半,收效甚微。而老夫已在長安為官多年……”
王亭上前一步:“如若我說不呢。”
魏徹淡然一笑:“如若今日,老夫想賣個老呢。”
王亭正欲開口還擊,殿外忽傳來人聲:“此案聖人既已交由犬子,我看誰人敢攔?”
人未到,話有聲,魏徹聽到這聲如洪鐘的聲音,心下一驚,轉頭一看,果然是薛國公。魏徹隻見薛國公步伐穩健,麵色紅潤,哪有一絲病態。
王亭目迎著父親大人的到來,心中叫好,更是胸有成竹了。
薛國公快步走來,雙目瞪圓,胡須輕抖,似是十分惱怒,玄宗皇帝和魏徹還未開口,薛國公先告上一狀:“好你個魏徹,我不過告假數日,你就欺負我兒!”
“魏徹不敢。”魏徹心下一沉,連忙鞠躬作揖。
“你剛剛說什麼?老夫疑心聽錯,你說賣老?莫非,是要在我麵前倚老賣老?”
“魏徹情急,口不擇言。”魏徹作揖,不敢抬頭。
“此事,既聖人已有定奪,魏徹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為難聖人,讓聖人更改口諭。如若傳出去,聖人威嚴何在、聖明何在?一介臣子,如此三番五次苦苦相逼,甚至搬出老臣姿態,難道你還想威脅聖人不成!”
“魏徹知錯。”
“此事已定,你就不必再多言了。”薛國公袖袍一甩,擲地有聲拋下此話,才拱手向聖人作揖:“聖人,魏徹此舉實在有失體統,請聖人定奪。”
“魏愛卿近日確實頻頻失之偏頗,朕就依權相所言,罰一月俸祿,閉門思過三日罷。”
“聖人!”魏徹抬頭,正欲辯駁,卻被玄宗皇帝慍怒地打斷,“既已知不該言,為何愛卿今日一再言之?如若愛卿覺得朕懲罰太過輕微,就自行領罰吧。”
“臣,領旨謝恩。”自薛國公出現,魏徹節節潰敗,最終一敗塗地。而與之相反,薛國公卻是大獲全勝,草草謝過聖人後,像隻得勝的公雞,趾高氣揚最後睨了魏徹一眼,轉身走了。
王亭緊隨其後,連眼角的餘光都再未給過魏徹。
而魏徹雙肩微垮,雙目失神,明顯落魄,但是在前來麵聖時,他就已經猜透結局,一來此舉甚是唐突,二來脅迫之意也著實明顯,三來薛國公權傾朝野,連聖人顏麵都敢駁上三分,他卻妄圖螳臂當車,實乃下下策,隻是除此,他也別無他法,眼下,他已盡人事,金吾衛就隻能聽天命,望能借著薛嶺之,求得一線生機。
隻是,透過現象見本質,聖人方方麵麵如此照顧薛國公,想必已經決心站在他這邊,撥亂朝堂平衡,那麼氣焰仍是囂張的司徒流雲,是否可以預判到自己的下場,稍有不慎,便會如康王那般萬劫不複。
那頭,王亭手握徹查令,便率領十餘大理寺衛,馬不停蹄前往金吾衛府衙。
他在府衙門口,被金吾衛橫刀攔下:“來者何人,竟敢擅闖金吾衛府衙?”
王亭騎在高頭大馬上,從懷中掏出徹查令,此令一出,眾人立刻收刀,伏地跪拜。
王亭手握徹查令,長驅直入,一路無人敢攔,待他抵達府衙大院仍不下馬,環視一圈,冷冷說道:“奉聖人口諭,徹查八仙宮道士一案,金吾衛崔慕白屢屢瀆職,疑點頗多,即刻撤職查辦,帶走審問!”
王亭話音剛落,左右兩側各有一名大理寺衛上前,扭住崔慕白身子,即刻就要押走,而其餘金吾衛,皆是敢怒卻不敢言。
此時,沈勝衣站了出來:“慢著!”
王亭騎在馬上,來了興趣:“沈勝衣,你敢抗旨?”
餘音未落,十名大理寺衛已抽刀相對。
沈勝衣不卑不亢,說道:“崔慕白乃我屬下,依我命令行事,在我看來,沒有任何不妥行為,如若你要審問,帶走的也該是我。”
王亭揚起右眉,倒也沒有拒絕,本是名正言順帶走崔慕白,雖是個小卒,但也說不定可趁機敲開金吾衛一個口子,但沒想沈勝衣卻自己站了出來,真是意外之喜。王亭說得很貼心:“既然這麼說,如若我不帶走你,豈不是還辜負了你在屬下麵前的一番美名?帶走!”
押著崔慕白的大理寺衛立刻領命,放開崔慕白,轉身朝沈勝衣走去,兩人抱了抱拳:“沈大人,得罪。”
“我自己會走。”沈勝衣看了崔慕白一眼,兩人目光交彙,彼此心領神會,王亭此舉勢必要把金吾衛踩死,沈勝衣舍生取義,替了崔慕白的罪,崔慕白羞愧難當,沈勝衣卻告訴他無需多言,一切是他自願。
在眾人目光中,沈勝衣背脊筆直,自行踏出了金吾衛府衙。
亥時,大理獄。
長不見底,黑不見光,聲不見聞,一條黑漆漆甬道,仿佛是一條黃泉路,照亮其間的,隻有兩頭牆上插著的火把,火苗不時跟著氣流竄動一下,仿佛是跳躍的鬼火,偶有淒慘叫聲傳出,劃破了長久的靜謐,才有了一點活人的氣息。
直到走近一看,才會發現每個牢房裏都關押著人,隻是他們已經在這暗無天日裏人不人鬼不鬼的,生不如死。於是,素日裏就算聽見慘叫連連,也隻當作沒聽見一樣。
再往深處走了,才發現那審訊室卻是亮如白晝,裏麵人頭攢動,刑具一應俱全,隻是這獄實在太深太大,隻有那發自肺腑的慘叫才能傳得稍遠。
此時,沈勝衣已經被綁在刑架上,他低垂著頭顱,發絲淩亂,有幾縷順著頜線垂下來,白色中衣上血跡斑斑,血色粼粼,哪還有往日的威風凜凜,顯然,他已經經曆了一番酷刑。
作為金吾衛,他知道他們強行逼供、嚴加拷打,是想得到什麼,他當然寧死不屈,亦不願陷同僚於不義。
隻是王亭自然不肯放過他,不肯放過此等良機。
幾個大理寺獄吏搬來案幾和椅子,又連忙擦拭幹淨,一人又端來玉壺盛著的酒水,擱在案幾上。外麵甬道上傳來清晰踱步聲,王亭徐徐而來,走進審訊室,靠近沈勝衣,伸出右手捏住他的下頜,抬了起來,瞧了一眼,對視上沈勝衣憤怒的眼神,冷笑一聲:“還活著?”複又嫌棄地丟開,轉身坐在了案幾前,開口道:“張獄丞,審得如何啊?”
被喚作“張獄丞”的人連忙恭敬地回:“大人,還未招供。”
“還未招供,那就接著審啊。”王亭話中有話地說道,“怎麼?奉聖人口諭辦事,你有什麼好斟酌擔憂的,審不出來,仔細你的腦袋。”
“小的一定好好審問。”
王亭又說:“聽聞大理寺獄有十二道名菜,正好今日有美酒,隻是還缺了點下酒菜,什麼仙人橋、茄侉子……”
“這……”張獄丞遲疑了一下,眼睛滴溜溜地轉,雖然王亭確實是師出有名,但得罪沈勝衣事小,得罪整個金吾衛事大,而大理寺和金吾衛一向分庭抗禮,涇渭分明,常年井水不犯河水之餘,業務上還有來有往,隻要扳不倒整個金吾衛,他一個小小獄丞就犯不著隻身試險,小命要緊啊。
“怕什麼,有什麼事,我擔著。”王亭聲線冷了幾分,他有點厭煩地瞥了張獄丞一眼,不是自己的人用起來就是不順手,束手束腳,瞻前顧後,瞧他賊眉鼠眼的樣,真是白瞎了這身官服。
“是。”見被揭穿,張獄丞別無他法,隻好叫獄吏搬來刑具。
沈勝衣緩緩抬起頭,眼中怒火衝天,聲音依舊氣壯山河:“還有什麼下作手段,你們盡管使出來吧!王亭,我倒要看你能誌得意滿幾時!”
王亭嘲諷地勾起嘴角,言下之意是——前提是你得先活著。
獄吏端來的刑具,是一副三爪鐵鉤,三個鉤尖上裹著一層血跡,也不知多少人受過這酷刑。拿著往火把下一瞧,那鉤尖上還有細如魚刺一樣的倒刺,太細了,不仔細看,壓根瞧不見。
先有兩名大理寺獄吏按住沈勝衣左右肩膀,防止他掙紮,再有一獄吏施刑,出其不意且凶狠用力,在鐵鉤穿破蝴蝶骨的一瞬間,縱然是之前生生受下了三種酷刑,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隻偶爾悶哼一聲的沈勝衣,還是撕心裂肺地叫出聲來。
如此痛不欲生,如此淒慘狠厲。
沈勝衣麵目猙獰,冷汗淋漓,全身肌肉繃緊,瘋狂胡亂掙著身子,掙得整個刑架搖晃,似要被整個拔地而起,而錮著他手腕腳腕的鐵鏈發出陣陣摩擦刮耳聲,縱使兩個彪悍獄吏都按不住,一人喊道:“快再來一人按住!這人力氣大得驚人!”於是,三人合力,才勉力按穩沈勝衣。
王亭始終隔岸旁觀,甚至嘴角微勾,似是嘲諷,他不介意沈勝衣再掙紮,反正,困頓之獸,不自量力,縱使有三頭六臂,進了這大理獄也終是徒勞,結局唯有一死。
鐵鉤鉤穿薄薄蝴蝶骨,再一點點地往前磨,往上鉤,往深穿,直至磨穿前胸,戳破胸前的中衣,透出鉤子前端和一片血汙。完畢後,那獄吏還揪著鉤鏈往後拉了拉,向王亭諂媚低展示了牢固,才放下鐵鏈。
即使如此,沈勝衣也梗著脖子瞪著王亭,絕不肯向他低下頭顱。隻是瞪得久了,才發現他眼神逐漸渙散,像是溺水許久的人,隻剩下最後殘存的意識。他動了動血色盡失的唇,支離破碎地說:“王亭,你休想,得逞……”
鉤子磨著骨頭,倒刺刺著血肉,沈勝衣從一開始的豪邁壯語,到痛不欲生,到最後被噬骨入髓的痛折磨得不成人樣,那痛覺在幾個錐細的、緊縮的傷口一點點放大,如同丟進池子裏的石子,一點點漾開波紋,擴至整個池麵,強撐很久,沈勝衣上半身晃了兩晃,整個身體便軟塌下去。
“大人,暈過去了!”
王亭置若罔聞,自顧自繼續喝酒,半晌才問:“主簿,知道該怎麼寫吧。”
“小的明白。”
主播還在寫,眾人靜謐,隻有火苗跳躍,過了一會兒,沈勝衣嘴裏在說著什麼,聲音太低,眾人聽不清,疑心是喊渴,一獄吏湊上去,附在他唇邊聽,疑惑地複述回稟:“他在喊,幻、紗?”
一人問:“幻紗是誰?”
一人答:“就一花娘。”
那人又說:“臨死了,還心心念念著一女人,這金吾衛,著實是要完啊。”
王亭自行給自己斟了酒,慢慢地品了一小口,待大理寺主簿寫好假供詞,展給他過目完畢,他“嗯”了一聲,算作允了,主簿便一手拿著假供詞,一手拿著印泥,走向了沈勝衣。
主簿握著沈勝衣右手大拇指,按上了印泥,又握著大拇指,按在了假供詞上,然後走了回來,重新呈獻給王亭:“大人,妥了。”
“如此,甚好。蕭如海瀆職嚴重,徇私枉法,欺上瞞下,沈勝衣屠殺九個無辜大唐子民,罔顧聖恩,其罪該死。”王亭拿過假供詞,正欲再欣賞一遍,遙想在雷霆盛怒下,金吾衛指揮權肯定會換主,如此一來,王氏派係唾手可得。
而下一瞬,王亭忽然敏銳地抬起頭,一雙眼睛銳利如劍,直直穿過幾個人,定在了站在最後的那位大理寺獄吏身上。
此獄吏雙肩微削,比起旁的獄吏,明顯身形窄薄矮小許多,胸脯微隆,腰細胯寬,分明是個女人,雖然此人易容技術高超,但百密還是一疏,那雙湛若湖水的眼睛,是怎麼也遮不掉的。王亭輕輕翹起唇角,滿懷譏誚地問道:“西域人?女人?”
被看穿的幻紗,心下驟然一驚,伊真的易容術明明出神入化,為何還是被王亭一眼看穿,此人果然心思縝密,非常人能比。
三炷香前,平康坊,霓裳樓。
崔慕白火急火燎趕來,說沈勝衣被王亭帶去了大理獄。
聽聞此言,一貫冷靜自若的幻紗,驚得打翻了茶水,白之紹雖連聲寬慰,給他時日,他定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救沈勝衣於水火,但幻紗已經等不及,什麼慢慢來,什麼假以時日,隻怕大理寺會不擇手段,屈打成招。她也曾聽聞,在武皇時期,索元禮和來俊臣聯手發明了十種恐怖枷刑,還合編了一套刑訊逼供的教材,取名為《羅織經》,不知道會不會用在沈勝衣身上,不,他們一定會用。
於是,幻紗哀求伊真為她易容,她要獨自闖進大理獄去,哪怕救不出沈勝衣,親眼瞧見他現狀也是好的。
伊真被求得沒辦法,白之紹也點頭默許,隻好為她易了容,又換了普通獄吏裝扮,幻紗這才趕到大理寺去。
大理寺位於皇城順義門旁,正當順義門到景風門的第四橫街。大理獄裏,獄丞掌率獄吏,知囚徒。而其中,貴賤、男女異獄,分類詳盡。幻紗在大理獄找了好半天,直到聽見了慘叫,認出是沈勝衣,才跟著聲三步並作兩步尋了過來,趕到時,正親眼目睹心愛之人,被戳穿了蝴蝶骨。
那一瞬,何止是心驚肉跳,幻紗心中仿若有什麼轟然坍塌,全身冰冷得如同身體的溫度血液也跟著沈勝衣流盡了。
在幻紗眼裏,以前的沈勝衣,是多麼得特別,雖不能填海移山,但能跑能跳,能桃花眼笑,能高談闊論,能鋤強扶弱,能不懼權貴,能不讓奸惡,可此刻的沈勝衣,流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血,哪還有往日那意氣風發之萬一。
幻紗聽見了沈勝衣的低喃,他喊“幻紗”,喊了一聲又一聲,他一定是想告訴她他疼,他很疼,他想她,他很想她,她都知道,她都聽見,她就在眼前,可是她,無能為力。
幻紗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明淚水盈睫,她還得得緊緊掐著掌心,才能勉強自己不哭出聲,不被人察覺。
隻是,依舊被王亭發現了。
既然如此,幻紗率先拔出劍,將心中怒火悉數化作招數,恨恨刺向最近的獄卒,這些獄卒疏於練武,空有官職,卻全是平庸之輩,幻紗三招五式就打翻幾人。
王亭依舊邊望著幻紗邊飲酒,並未出手。
直到見著獄吏紛紛倒地,王亭低聲喝道:“沒用的東西!”再抬眼間,已將酒水一倒,酒杯飛向幻紗,幻紗側身躲開,酒杯便砸在牆壁上,碎裂成幾片,有一片甚至深嵌壁裏,要不是幻紗躲得快,想必也是中傷。
待幻紗露出空隙,王亭抓了長劍飛身過來,與她過招,不容幻紗站穩,王亭已一劍橫腰削來。幻紗隻能挺劍拒敵,兩劍相交,一震之下,錚音大作,劍身微顫,幻紗手臂酸麻,右腳暗中往後撤了小半步,王亭看在眼裏,冷嗤一笑,挽了個劍花,忽地向幻紗脖頸劃來,幻紗凝神提氣,左攔右擋,一一應接下,一時半會,還能遊刃有餘。
幻紗以守為攻,舉劍相迎,但王亭勢如疾風,劍如閃電,招招毒辣狠厲,縱使幻紗劍法精妙,千裏挑一,但王亭虛虛實實、劍若遊龍,兩人打得難解難分。
王亭知再過數招,幻紗定招架不住,落得下風,但他無心與一花娘周旋,抽空喝令他人:“站著看什麼熱鬧,還不上!”王亭此話剛落,旁邊一隨從捉了幻紗破綻,從懷中摸出飛蝗石,朝她當胸襲去。幻紗先是“滿天花雨”四下圈揮,悉數打落,又見其人飛來三顆,閃身不及,剛仰麵彎倒,三顆飛蝗石險險從她鼻尖掠過。
此隨從見狀,又接連飛出更多飛蝗石,齊齊向她足踝上三寸懸鐘穴、右足內踝上七寸中都穴砸去,王亭見著此機,眉目一凜,殺意俱現,持劍如影隨形,趁勢連攻數招,白光如虹,直朝她胸口刺去,長劍與之暗器配合,幻紗避得了石,避不開劍,避得了劍,避不開石,一時之間,狼狽至極。
幻紗側身避過,借用輕功腰力,連閃數圈,幾顆飛蝗石堪堪落在她行過腳邊,力道深厚,擲地有聲,幸而幻紗輕功了得,不僅閃出王亭劍勢範圍,還眨眼來到這隨從跟前,隻見她杏眼怒瞪,五指稍攏,一掌打在這隨從肩頭,震得他退後一步,幻紗旋即趁隙閃身出去。
幻紗想及她武功上乘,曾無往不利,如今氣喘力竭,眼見打不過,便退了出去,挑起牆上火把,擲到了案幾上。
見火把迎麵擲來,王亭向右縱身躲開,可案幾上的供詞紙,遇火則燃。眾人哪還顧得上幻紗,紛紛轉頭開始搶救供詞,幻紗見行藏已露,目的已成,此地不可再留,便施展輕功,腳一蹬地,反身溜了出去。
獄吏們紛紛用衣袖去撲火,一獄吏急中出錯,撲了酒上去,隻見火苗“騰”地複又躥起。王亭看了一眼案幾,再抬頭一看,哪裏還有幻紗。他鐵青著臉,沒好氣地吩咐:“還救什麼,此計已廢。”
“大人,為何?”一獄吏滿是不解。
“此人就是幻紗。”王亭將長劍丟在案幾上,好個幻紗,壞我好事。此計原本甚妙,一張供紙,筆下春秋,就能讓金吾衛狗咬狗,隻可惜橫生出了一個幻紗。幻紗隻是個花娘,不足為懼,隻是她身後的白之紹和蟪蛄組織,才得另眼相看。再加上霓裳樓一向和王公貴族走得近,特別是四位花廳廳主和那個月泉公主,簡直親如姐妹,如若他真的按計劃將假證詞呈上去,到時,倘若一個異邦公主在聖人麵前開了口,不管說的是什麼,聖人都會先信上三分,更何況,這證詞本就是作了假,他賭的本來就是一個死人無法開口為自己辯駁,自然經不起月泉公主的揭穿真相,如此一來,此計儼然功虧一簣,他也隻得再另尋他法,而這個沈勝衣,眼下還不能弄死,就再留他幾日性命罷。
王亭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審訊室。
而那頭,幻紗往霓裳樓趕,步履維艱,整個人搖搖欲墜。她的腦海裏隻想起血,沈勝衣流了那麼多的血,縱使她經曆過不少傷,傷過不少人,也見過不少人受傷,可是她也沒見過那麼多的血。
思及此,幻紗終是忍不住發出悲戚的嗚咽,便如洪水決堤,再也遏製不住,她一路淌淚,剛到霓裳樓門口,竟覺胸口疼痛,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天昏地轉,一頭栽了下去。
幸而得以被下人瞧見,忙稟了白之紹,眾人把她攙扶了進去。
霓裳樓喚了妙春堂老郎中來瞧,說是氣急攻心,雖無大礙,但需靜養,不能再受刺激了。
伊真端來藥,褐色湯汁,淺淺一碗,白之紹見璃香笨拙,藥全從幻紗嘴邊流下去,吞進去的,少得可憐,他扇子一放,說道:“我來。”
白之紹坐在床頭,把幻紗擁在懷裏,攬著她的雙肩,可是幻紗似乎聞到苦味,在睡夢中也拒絕,璃香被難倒,手忙腳亂半天,藥是喂完了,白之紹衣袍上也撒得到處都是,璃香愧疚地說:“樓主,要不,你先去更衣吧。”
白之紹見幻紗好些了,點了點頭,才肯起身去更衣。
待白之紹再來時,隻見伊真坐在桌邊,手邊擱著藥碗,而食指中指輕扶著額頭,微蹙娥眉,似在瞌睡,連他走近都毫無察覺,璃香倒是還坐在床邊,隻是也撐不住,一直哈欠連天,幻紗一隻手掉在外麵也沒注意,白之紹趕緊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裏去。
璃香睜大眼:“樓主……”
白之紹說道:“你也累了,先去睡吧。”
“那你……”
“我再看看她。”白之紹是對著璃香說話,可眼裏卻隻有幻紗:“這裏有我,你不用擔心。”
璃香點點頭,打著哈欠聽話離開。
幻紗昏昏沉沉窩在床上,烏鴉鴉的發髻微鬆,耳畔的簪子搖搖欲墜,白之紹索性給她拔了去,他看著她,近在咫尺,雪白著臉,眉目間始終煙籠寒紗,睫毛如蝶翼般翕動,眼角似有淚,不用想,也知道她夢到了什麼。
他心中苦輾,在四人中,幻紗武功最佳,多少次派遣任務,她都首當其衝,雖然大多都是他可控的,但即便如此,她們也還是受過不少傷,每每都是她受得最深,還最無嬌氣,一直以來,她從未嬌嗔乞寵、從未規矩稍懈,她的孤芳自賞、冷若冰霜,都讓他克製著,克製到眾人渾然不知,可他其實偏偏是垂憐的,偏偏是見不得她受傷的。
有一次,她中了毒,得用刀尖及時剜出爛肉,刀子先得在滾火星子上來回燒燙,再挑開爛肉,他的心霎時揪起來,恨不得傷的是他,痛的是他,卻隻能說吃痛就叫出來,她大汗淋漓,盈了兩目淚,咬了根竹簪硬是挺了過去,到後來,大概痛到意識都模糊,連竹簪都是他試著去取,她才想起鬆口的。
可自從有了沈勝衣,一切都滑向失控。
雖然她眉目生動了許多,可是當初,他也斷然是不讚成幻紗和沈勝衣走在一起的,不說旁的心思,單說沈勝衣是金吾衛,做的是刀頭砥血的事,走的是刀山火海之路,得步步為營才能活命,可是誰又能時時盤算,刻刻斟酌呢,就連他也無法做到算無遺策,更何況是他區區一個沈勝衣。
他絕非她的良配。
從前他是如此認為,現在亦是。
也不知道伊真撐了多久,直到她腦袋一滑,差點磕在桌子上,倒是醒了。伊真一轉頭,就看見了白之紹,就這樣不解衣衫地日夜相守,心無旁騖地凝望著幻紗,他對任何事、任何人一貫是遺世獨立的清絕,亦包括對他自己,又哪裏會見過,他這樣如珠如玉的溫柔時候。
伊真看在眼中,蹙了蹙眉,暗自長歎。
此時,萬籟俱寂。
第二日,辰時三刻,幻紗總歸是醒了。
臥房裏,已經燃起銀燭,滿光盈室,伊真早已起身去梳洗,隻留了白之紹一人。
幻紗一睜眼,瞧見白之紹一臉倦容,便支著身子啞著嗓子喊了聲“樓主”,白之紹倒是先顧不上自己,仔細瞧了她那雪靨上血色雖淺,卻也是楚楚動人,令那一旁案幾上驀然落下三瓣的白茶花都黯然失色。他情不自禁,垂眼笑道:“醒了?”
幻紗略微頷首,白之紹倒了半盞溫熱的安吉白茶,待幻紗自己慢慢咽了,又輕柔問道:“今日是否有些胃口,我記得你喜食餺飥,片如白雪,滑美殊常,不如就讓廚房做些。”
兩人正說著,門卻先開了,伊真與璃香結伴而來。
璃香率先撅嘴說道:“幻紗,你總算醒了,那位徐郎又來了。”
幻紗問道:“哪位徐郎?”
“還能哪位,自然是那位徐郎。”
白之紹和幻紗互視一眼,心中了然,乃那位長安有名的嬌弱貴公子,徐羨先,司農少卿之子。
傳徐夫人臨盆前,徐少卿三躬六請,才請得太醫署張禦醫把脈,張禦醫祖上有秘術,能三根銀絲懸空把出懷男懷女。張禦醫把完脈,卻是撚著胡須沉吟半刻,才作揖說恭喜徐少卿,一舉得子。
喜得徐少卿眉開眼笑,當即取名為徐羨先,取那犬子先行高中,人人豔羨之意,又奉上十兩黃金,當作診金,才恭敬請了張禦醫出府。
隻是徐少卿還沒喜上幾日,張禦醫忽然派人退回了九兩金子,並附了書信一封,徐少卿不明所以,展開一看,氣得差點暈厥。
原來張禦醫說,子雖子,可此子有疾。如此症狀,老夫本該隱瞞,但實在不忍,待他十二歲,骨骼經脈齊全時,再找老夫實行針灸之術,或許能救回,屆時,老夫再取回那九兩診金。
氣得徐少卿當即撕毀書信,並賭咒發誓,若是犬子無恙無疾,定要告他張禦醫一狀,不僅那一兩黃金得連本帶利吐出來,還要讓他丟了太醫署職位。
張禦醫一語成讖。
徐羨先出生時啼哭清亮,無疾無災,徐少卿果然依他所言,上疏告了張禦醫,張禦醫領了二十個板子,後來稱病告老還鄉。
卻沒想,徐羨先雖一歲開口,三歲讀詩寫字,但雙腿漸漸有疾,不便行走。
一開始,徐羨先還能與玩伴同玩,到後來,長了些年紀,又聽了些閑言碎語,漸漸不出門了。徐夫人日日哭著來敲門,請他出來,說徐少卿身居要職,眾人哪怕看著他薄麵,對他仍會禮遇有加,誰要是敢對他說三道四,他阿耶定饒不了他,他也沒什麼好怕的。
徐夫人哭著問,請他出來好不好,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快要忘記他模樣了。
徐羨先隔著一扇門,聽著阿娘在那頭落淚,在這頭喑啞無言。
他始終沒有出來。
眼見徐羨先已二十有一,雖絕色無雙,隻可惜偏命運多舛,雙腿有疾,麵容孱弱,再錦衣玉貌,也沒有官宦人家的女兒願嫁。徐少卿四處派人去尋張禦醫下落,才知張禦醫早就駕鶴西去,更是悔恨不已。祖母也開始吃齋念佛,求菩薩佛祖開眼,讓孫子徐羨先好起來。
直到上月,徐羨先祖母忽然迎風而倒,請了幾位郎中,用了些藥,不見好,反而更病重,郎中束手無策,一家族的人對燭深談至天明,沆瀣一氣,左右是救不活了,便不許再請醫。
天下民為大,百善孝為先。當今聖人誌做明君,奉行孝道,對王太妃幾乎言聽計從。
祖母還未斷氣,他們卻都盼著她死了,好辦一場盛大的殯儀。
他們定好西市最好的棺木,為她穿好壽衣,床前烏泱泱的全是人,全族上下聚在房裏,在祖母床前商討著,商討著她怎麼還活著,還需幾日才會咽下最後一口氣,到時他們該如何哭才會動人,能不能偷偷進食,若是要跪上幾日,膝蓋該得痛了,讓婢女替了守夜,是可行的吧。又有人說,祖父死的早,祖母守了一輩子活寡,又八十七高壽,這般大肆操辦,若是聖人聞訊,能否給個恩賜,賞塊牌匾,誌潔行芳,也算是為徐家掙了個身後名。
一人一語,嘰嘰喳喳,鋪天蓋地,聽得徐羨先像是瘋了一樣,忽然自己滑著輪椅出了府,找郎中去。
他們不想她再活了。她若還活著,他們的孝心該如何彰顯。
假戲也得真做。
她得死。
她該死。
可是,她是他嫡親的祖母啊,是從前最疼愛他的人,他從四歲起就抱坐在祖母膝頭。
可惜徐羨先許久沒出過門,偌大的長安城早已不是他記憶模樣,他在街上抓著路人問路,有人揮了揮袍袖,不耐地走開,有人似是未聞,目不斜視而過。
這日,本是煙波翠柳、細雨流鶯,但徐羨先心中悲愴。
又有三五地痞流氓原本在麵館覓食,瞧見他錢袋墜墜、佩玉將將,幾人相互對視,一精瘦猴腮地痞先行走來說為其指路,徐羨先自是感激不盡,正拱手作揖,那地痞卻趁徐羨先不備,一把揪下錢袋和玉佩,轉頭逃之夭夭,徐羨先正欲追,餘下的地痞流氓便圍攏過來,截了他的去路,左推右搡,將其推倒在地,雨水泥濘一臉,徐羨先欲掙紮起身,又被按倒在地,欺人太甚。
長安的雨還細細下著,一個極為寒峭的聲音穿透了雨簾,冷冷擲了一地:“放開此郎君。”
今日,沈勝衣於望樓當值,幻紗本是去與他見麵。為了輕便,隻梳了隨雲髻,其髻如隨雲卷動,雲鬢上插了沈勝衣贈予的琺琅花步搖,身穿綠花絳紫襦裙,口點朱唇,略施粉黛,見雨不大,並未撐傘,而是隨身佩劍。
長安女子手中多執輕巧團扇,亦或是柔軟絲帛,輕輕長帛,裹曳胸臂,縈繞於身,縵縵垂下,好與那高腰襦裙相得益彰,卻從未見過手執佩劍的。
徐羨先獨自爬起身,雨水朦朧眼中,先是怔忪,旋即心中狠狠一震。
幾個地痞流氓先是一怵,見是幻紗,頓覺心癢難耐,相視一笑,流裏流氣道:“喲,我以為是誰拔劍相助,倒是個貌美小娘子。”
幻紗冷冷一嗤:“小娘子又如何?你幾個還不如一娘子。”
“小娘子若有助人之願,不如在床上助上我們一助,哥哥們也有好功夫。”
見被人口齒輕薄,幻紗更是不耐,蓮步如飛,舉劍直削過去:“死到臨頭,還滿嘴口臭。”
離幻紗最近的地痞頓覺劍風襲麵,此女子雖招招不致死,亦招招不留情。幸而他們幾人有些功夫在身,才能在東市雞鳴狗盜。
此地痞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習過武,亦是個屠夫,日日食二斤豬肉,晚晚夜深人靜時,將一把殺豬刀磨得鋥亮,隻見他一捋長袍,拉起袍角,在腰帶中塞好,從後背取下殺豬彎刀,身子彈起,氣勢如虹,朝幻紗當頭砍下,這地痞素日刀刃砍肉,白刀進,紅刀出,一刀一個洞窟窿,隻是可惜,他們今日遇到的,是幻紗。
在她看來,此地痞不過是三板斧。
幻紗未用盡全力,與之見招拆招數十招,此地痞一路連紮帶砍,卻隻得在幻紗身旁空砍空削,刀鋒亦從未進入離她半尺周圍。
數招之後,幻紗故意賣了個破綻,此地痞見有可乘之機,舞著彎刀砍向幻紗左肩,料到幻紗左肩必閃,便中途突然變招,忽向幻紗右肩砍去,誰料幻紗早有準備,左肩閃避在先,身子右側在後,此人舉刀撲了空,向前踉蹌。
幻紗眼疾手快收了劍,卻並住左手食中二指,往他腰門點了章門穴。此地痞隻感奇痛徹骨,彎刀啷啷落下,頓時匍匐不能起,隻剩臉上橫肉抽動,雙目冒火,破口謾罵:“點穴算勞什子英雄好漢,有本事解開我穴,且再戰三百回合!決計讓你好看!”
幻紗回道:“我本是小娘子,算不得英雄與好漢,點了便是點了。”
而徐羨先見幻紗纖指執冷劍,如手持鮮花枝,舞的是落花繽紛,行的是行雲流水,翻手轉腕之間,便已製人而不殺人。
莫非是神女。他心中如是想。
而那頭,趁幻紗回話空隙,一頭頸甚長地痞信手一揚,接連甩出飛鏢,徐羨先急急提醒“小心”,與此同時,幻紗亦聽得耳畔風生,側目一凜,叮、叮、叮幾聲,便已揮劍將幾枚飛鏢打落,見其又摸向飛鏢,幻紗又飛起右腿、反腳一踢,將最後那枚飛鏢踢了回去,正中那地痞右手掌背,鮮血頓時迸流,那地痞捂著手掌,殺豬似的痛苦大叫。
又見一燕尾須地痞原本隻是按住腰間鐵鞭,見此情此景,立即甩出七節鐵鞭,向幻紗橫掃過來,此人力大招沉,幻紗不敢以劍鋒硬碰鐵鞭,隻以避讓為主,隻是此地痞揮鞭連綿不斷,一招既出,幻紗剛招架退避,第二招已順勢跟來,一番下來,稍有不慎,鐵鞭在她左臉擦過,差不盈寸。見此地痞再掃來鐵鞭,幻紗以劍尖點地,反彈起身,雙腳踏在花木樹幹,跳到旁處,那鞭子落了空,打在樹幹之上,霎時那株花木落英繽紛,繾綣如雨。
待幻紗站定,不再閃避,迎麵舉劍一刺,但說也奇怪,這一刺既非刺向鐵鞭,亦非刺向那地痞,而是以劍身繞了鐵鞭,幻紗本欲以此牽製對方,結果往回一拉,卻見其紋絲未動,可見此人下盤極穩,臂力驚人,幻紗冷哼一聲,整個身子疾翻而上,騰飛半空,眨眼已落於這地痞身後,鐵鞭反繞其胸,勒其雙手後,幻紗再反手把劍架在他頸上,那人雙腿一軟,雙手求饒:“女俠饒命,女俠饒命。”
幻紗不願臟手,便問道:“你該如何?”
那地痞思索片刻,便一閉眼一橫心,自行點了穴道封住全身經脈,再睜眼,已不見幻紗身影。
原來,幻紗在打鬥間隙,已抽空環視一圈,不見一匹馬匹,又見這地痞欲自行點穴,便雙腳點地,飛身上了屋頂,在其間輕巧飛掠,身輕如燕,很快就追上那獨自跑路的地痞。
幻紗此精瘦猴腮地痞正在茶肆吃茶避雨,大概是雨聲藏了腳步聲,此地痞未察覺幻紗的靠近,隻覺脖頸一陣冰涼,一個聲音在腦後喝道:“把你那剛剛明搶的東西交出來。”
此地痞正欲梗著脖子扯謊:“什麼明搶?”脖頸便傳來一陣劇痛,竟是一把劍架在自己頸上,幻紗執劍輕輕滑過,便劃破他的一層皮。
此地痞忙雙手奉上了錢袋,本欲私吞那玉佩,稍一遲疑,脖頸間又是一陣劇痛:“還有……”此地痞見幻紗心知肚明,便呲牙毫不猶豫從袖中掏了出去。
稍後,幻紗將此人反背捆住雙手,丟在路邊。自己則折身回去,片刻便回到徐羨先身邊,將玉佩與錢袋一一奉還。
徐羨先自是感激不盡,看了眼雨中地痞七倒八斜,問道:“依姑娘所見,該如何處置他們。”
幻紗說道:“那幾個宵小之徒都被封了經脈,動彈不得,丟在路邊便可,待等會兒告知那金吾衛,自會將他們押回衙去。”
徐羨先連連點頭,對幻紗心悅誠服。
幻紗見其狼狽,便問道:“郎君為何雨天獨自出門?”
徐羨先心中苦悶,如實相告,聞完,幻紗便介紹說妙春堂大夫妙手回春,醫者仁心,又為他細細指了路,看時日不早,便拜別款款走開。
徐羨先癡癡望著幻紗身影,過了須臾,才回過神來,往前走上幾步,卻見幻紗撐了一把傘,重新折了回來,說道:“說來也巧,我也要去妙春堂抓藥,一同前去吧。”
大概是不習慣撒謊,臉上還沾染了紅暈。
徐羨先心知肚明,感激麵前的嬌豔少女。
原本綿雨擾人,眼下,卻是不擾的了。若是別的時候,他定是盼這雨下得久些,再久一些,這路長些,再長一些的,隻是此時非良辰,亦無法駐足欣賞美景。
祖母還等著他救命。
到了妙春堂,見兩人終要一別,徐羨先終是問出了口:“今日若不是小娘子出手相助,羨先舉步維艱,不知小娘子家住何處,改日羨先定登門拜謝。”
“謝倒是不必。”幻紗柳眉一蹙,似是不願,旋即鬆開,冷聲報了家門:“在下,霓裳樓,幻紗。”
徐羨先不知霓裳樓是什麼地,卻在口中複述一遍,心中記下後,便和牛郎中冒雨疾行。細雨綿綿,徐羨先捏著一個物什靠在轎壁上小作歇息,闔上眼,眼前便是幻紗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