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在窗外徘徊,墨微辰凝神細聽,卻遲遲等不到對方進屋。忽而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來,窗口的聲音立刻消失了。
墨微辰知道是丸子回來了,一口氣頓時泄了去,冷汗瞬間浸濕被褥。
夜晚有驚無險的過去。
墨微辰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望君山的風雪也終於停歇,迎來了日出。
曦光未至,黛色群山蟄伏在雲海之中,山脊蜿蜒似遊走的蛟龍。倏忽,紅光橫刺穹廬,天幕裂處瀉出一痕熔金,千峰雲海齊沸。皚皚白雪之上,山巔金殿華光四射,天地靈氣盡聚於此。
望君山日出,是一場人間驚鴻宴。
病愈的墨微辰孤身赴宴,憑欄處流雲滑過指間,她摩挲著斑駁的尋仗,摸到內側的十字劃痕。
“都說望君山望的是仙君,娘子望了這麼久,不知看中了哪一位?”身後響起一把嬌柔女聲,來人是玄妙殿主。
望君山主殿之外圍了三座峰,峰上各有仙殿,這一位是玄妙殿的主人,也是山上少有的願意用正眼看墨微辰的人,因此墨微辰剛能下床,就趕著到玄妙殿來看她。玄妙殿主二十有五,在三位殿主中年紀最輕,頭戴織錦鑲絨耳衣,遠看似一隻白兔,活潑得看不出是個武林高手。
墨微辰見了她,心情大好,目光轉向低處若隱若現的懸崖峭壁,開玩笑道:“也有人說,上了望君山,離成仙便隻一步之遙…照我看,這一步跨出去,可不就落地成仙了麼?”
兩人相視而笑。
玄妙殿主見她不疼了,心裏舒坦不少,湊上前與她站在一道,隨她目光往下看:“噢,我說呢,原來是這一位。你一步跨過去,他正好是全望君山唯一有能耐飛上來接著你的人。然後你倆半空中旋轉對視紅紅臉,哎呀呀,當真快活似神仙。”
雲霧散去,墨微辰這才看到峰下的秦無瑕。溫熱的藥泉畔,秦無瑕閉目調息,運功之時煙雲繚繞,白衣勝雪,當真如神仙一般。
那藥泉本是天然的紅色,此時卻是澄澈的淺綠,一定是投放了珍稀的獨門藥材。
難怪他那時答應得爽快。紫苑夫人掌管藥泉也掌管寶物庫,想來是秦無暇自己想用靈藥,拿她的委屈給婆母送禮呢。
墨微辰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這種神仙不做也罷,我還是做個人吧。”
玄妙殿主瞧向墨微辰,看出她對秦無瑕的怨懟,眼珠一轉,道:“你可知,現下皇帝老頭若想吃頓好飯,都得看許州那位的臉色?”
墨微辰皺起了英氣的眉,不懂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玄妙殿主:“外頭這麼打來打去,淮寧軍控製著汴河漕運,如今哪怕是一粒米想進東都也難,更何況糕餅點心透花糍?怕不是要從江南一路護送過來才能吃得上。你倒好,淨糟蹋東西。”
原來又是勸她與秦無瑕相好。墨微辰頓了頓,道:“哪能那麼誇張?...況且是丸子吃了,不能算糟蹋,她最喜歡吃甜的。”
丸子是墨微辰從夥房要來的粗使女婢,而玄妙殿主貴為一殿之主,兩人身份非常懸殊。但玄妙殿主聽了,點了點頭說:“她是喜歡吃。”
兩人靜了一會兒,玄妙殿主不願放棄:“你想開些。他既願意給你帶東西,就證明他心裏有你。”
“假意討好。”
“...即便你當他是討好,那也夠了。你可曾見我望君山祖師首座討好過其他人?”玄妙殿主放柔了聲音,掏心掏肺地勸,“阿辰,男人論跡不論心,你傻一點不好?期望越大傷心越大,天下男人都是一樣,指望不得的!不管使什麼手段,你得先把真正可以倚靠的東西攥在手裏,若過程實在難看,你就強迫自己合上眼睛...”
墨微辰望向玄妙殿主,知好朋友是怕自己鬱結成病,更是怕她在看不到的地方被人偷偷害了。她生病的這三天,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的秦無瑕沒有進過她的屋子,反而是玄妙殿主仗勢強闖進來過;也隻有玄妙殿主,明明不懂醫術,卻願慷慨地渡來內力,助她在孤冷的夜裏熬過無邊的疼痛。
墨微辰拉住玄妙殿主的手,喚她的真名:“阿輕,你放心,我想得很開。”
說話間,天際飛來一隻仙鶴,悠悠落在秦無瑕身側。起初一人一鶴幽靜閑雅,不一會兒那鶴竟往秦無瑕懷裏伸長了嘴,挑開他的外衣。玄妙殿主嘴裏念著“非禮勿視”,手上卻緊緊拽著墨微辰不放,硬要拉著她一起看。兩個姑娘拉扯間,秦無瑕從懷裏取出淺色小包,倒過來往手心抖了又抖,然後攤開掌心,將一個破碎的透花糍遞到鶴兒嘴邊。
鶴兒得了甜點,秦無瑕得了清淨。一人一鶴,霧凇熱泉,又一次優雅如畫。
“看,鶴兒都比你會討食!”玄妙殿主話剛出口,忽覺著錯了,忙取下自己的耳衣給墨微辰套上,“快進屋裏去!你大病未愈,外頭又這樣冷。”
“我不怕冷。”嘴上這麼說,墨微辰卻飛快地離開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