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夫人皺眉聽著婆子稟報:"崔家那對吸血蟲,跟咱們要二十兩雪花銀。"
“衣裳要穿綢的,飯食要用精細的,下人要用伶俐的,還伸手跟府裏要例錢,可不難為我們這些做粗活的。”
“給他們。”賴夫人漫不經心道,“下人不夠就從府中挑幾個撥過去,先給他些銀子應付著,崔荷能生出孩子倒也罷了,要是生不出,自會有人來償還。”
當日,賴家幾個護院被送到崔家。
崔家收了人,當夜,幾個五大三粗的看家護院就被沉了塘。
崔承德在別院過得滋潤,便顧念不得崔荷在賴府活的生不如死。
焦雲嬌盯著滿桌珍饈突然發笑,“老爺不去看看荷兒,任憑那些雜碎侮辱咱們的女兒?”
崔承德無甚在意,“你我若是家產地位俱在,我當然不懼賴家,可是你我今日皆是房下客,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要問你去問。”
焦雲嬌不怒反笑:“從前有家產有鋪子你為了名聲倒是可以假惺惺關心一下荷兒,如今淪為路邊狗,倒是願意彎腰了,連女兒都顧不得,日日隻關心自己吃什麼喝什麼。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崔承德掀翻八仙桌,陶窯瓷盞在焦雲嬌腳邊炸開,他一巴掌甩在焦雲嬌臉上,“賤人,你也配來教訓老子。當初要不是你攛掇著算計五房產業,何至於此!”
焦雲嬌撫過臉頰,忽然抄起手邊碗碟砸過去:“若不是你一事無成,坐吃山空,看不到任何前景,何至於我一個婦人家謀算這些!”
崔承德眼底爬上蛛網般的血絲,幾個月前他們還喜滋滋盤算著把荷兒的婚事推給崔漾,如今卻像兩條互咬的野狗。
他掐著焦雲嬌的脖子按在八仙桌上上,看著她的臉一寸寸逼紅:“再鬧,老子把你賣進窯子換酒錢!”
順遂的時候帶上好人麵具當當人,落魄的時候,就會露出真正的惡齒獠牙,跟畜生談什麼責任和品德,都是空話。
焦雲嬌絕望極了,她有些認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明明前些日子眼看著就要成功擺脫賴家,可如今竟然靠賴家施舍活著。
她說不上是丟臉還是憎恨,她隻覺得這一切都恍若一場夢,夢醒了,荷兒還在自己身邊,每日醒來都是優渥富貴的生活,不必愁吃愁喝,不用因為銅臭和崔承德吵架。
可是這一切都毀了,因為崔承德的不作為,因為崔漾的太作為,讓她和荷兒跌入穀底,痛不欲生。
隻是焦雲嬌也以為,這人生的苦痛莫過於此。
殊不知,還有更深刻的苦痛在等著他們。
崔承德在別院閑不住,便問管事婆子要了銀錢出來尋些樂子,找到平時一起插科打諢的酒友尋思喝喝花酒,逛逛窯子,誰知酒友們嫌棄他掉到地上處境落魄,見麵盡是取笑嘲諷。
“恭喜啊崔老爺,也是當上上門嶽丈了,恭喜恭喜。”
“千金大喜,恭賀恭賀,這是一點心意。”
崔承德的麵前被丟了幾個銅板,“哐啷”掉在地上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臉上再掛不住,甩頭便走。
當他踹開崔府朱漆大門時,隨手掄起石獅旁的陶甕砸向匾額,"哐當"巨響驚飛滿樹寒鴉:"小賤人!當年就該把你和你那短命爹一起埋了!"
“你給老子滾出來!你跟你那死去的爹一個德行,假正經!假清高!”
“老子當年問他要錢,他老實給我不就行了嗎?非做那惡心樣子給老子看,還叫老子找份營生,呸!假正經!”
“老子有個有錢的弟弟老子要什麼營生,哈哈哈哈哈!”
“不過,你那寡婦娘確實有幾分姿色,可惜了就是沒讓老子得手,哈哈哈哈哈!”
汙言穢語,不堪入耳。
守門的小廝上前試圖將人趕走,崔承德不走,讓他進去,他也不進。
“小姐,大老爺打傷了咱們府上幾個小廝,讓他進府他也不進,就是在門口罵。”
崔漾正在研究鋪子房契,眼皮微抬,問道:“哦?都罵了什麼?”
丹蕊吞吞口水,不敢言語。
蘇和皺眉道:“不僅罵您和夫人,還罵老爺。”
崔漾嗤笑一聲,眼中風暴盡現。
“不知死活。”
“讓徐六把那份契約送到京兆府去,狀告崔承德招搖撞騙,倒賣官鋪。”
徐六是當日假扮外地人同崔承德簽訂契約的商戶,曾經是父親心腹,父親去世後,便自立門戶,做著一些外地買賣。
丹蕊有些不明白,“小姐,前幾日直接把這契約送到府衙豈不更省事,為何還要拖上幾日?”
崔漾敲敲丹蕊的額頭,“前幾日送的話,崔承德入獄,崔荷便成了罪民之女,賴家綿延子嗣,怎麼會找個罪女做賴府主母。需是等到崔荷嫁到賴家去,塵埃落定,這份契約才能發揮最大的用處。”
丹蕊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契約不消兩刻鐘便被送到了京兆府,此事非一般民政民事,涉及官鋪,京兆府很快便出人緝拿崔承德。
丹蕊問崔漾要不要出去看看,崔漾沒什麼興趣,叫丹蕊想去便去,回來說給她聽就好。
府外崔承德掙紮撒播打滾之際,搶了一個圍觀百姓的扁擔胡亂揮舞,做瘋癲狀,像一條發了病的瘋狗一般,叫官兵無法靠前。
他大約知道自己倒賣官鋪的事情已經敗露,往後等著他的就是無盡的鞭打與牢飯,頗生出一股毀天滅地的暴戾來,見人打人,見誰咬誰。
有不諳世事的男童硬擠進來湊熱鬧,圓圓的腦袋,大大的眼睛,粉嫩的臉頰,脖間掛著一個長命鎖,甚是可愛。
崔承德渾濁的瞳孔裏映著孩童頸間晃動的長命鎖,鎖片上"百歲安康"四個字刺得他眼眶欲裂,突然發瘋般向著孩童衝過去!
他此生隻有崔荷一個女兒,他一直想生個兒子卻鬱鬱不得,腦袋電光火石之間,想要拉這個孩童一起去死,這樣到了地底下,也好有個人在自己跟前盡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