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德如龐然大物向著孩童衝去,瞬息之間,一個嬌嫩身影出現,將孩童死死護在身下。
“都去死!”他揚起衣袖,枯枝般的手指堪堪觸及那嬌嫩身影......
“哢嚓!”
骨裂聲混著青竹香驟然炸開。
崔承德如破麻袋般摔在拴馬石上,他蜷縮在汙水溝邊抽搐,看見月白錦靴踏過自己吐出的血沫。
一個儒雅白衣走到丹蕊麵前,聲音溫如玉、清如竹,“姑娘可曾受傷?”
丹蕊怔怔望著懷中完好無損的孩童,小公子攥著她衣襟上的珊瑚扣,竟咯咯笑出聲來。
她抬首,見來人腰間垂著的青玉竹節佩,流蘇穗子掃過滿地狼藉,粘上些許臟汙,但來人好像並無在意。
“多、多謝公子......”丹蕊喉頭發緊,方才生死一線的寒意此刻才漫上脊梁。
白衣點頭,看了一眼剛剛被他踢翻在地的崔承德,對著官衙作揖,彬彬有禮道,“歹人已伏地難起,勞煩官爺。”
官衙將癱如爛蝦的崔承德拖回了京兆府,圍觀百姓紛紛散去。
“這潑爛在我們府前叫嚷多時,都不得法,承蒙公子仗義出手,不知公子尊名,改日我主家自當重禮相謝。”丹蕊看著麵前的素雅白衣甚是欽佩。
剛剛她來不及眨眼的功夫,直以為自己快要完蛋之際,一道飄逸身影從天而降一腳踢翻了崔承德。
白衣清淺笑道:“舉手之勞,不敢邀功,有緣自會相見。”
隨即作揖離開,隻餘一縷竹香留存。
丹蕊長呼一口氣,擦擦剛剛被嚇出的一手汗,這才回了府。
丹蕊繪聲繪色的將事情經過講給崔漾和蘇和聽,“小姐,你不知道那情況有多危急,嚇得我出了一身汗呢,幸虧有個公子仗義相救,把大老爺一腳踢出老遠!”
“大老爺當時就倒地不起了!”
崔漾對蘇和笑道:“咱們丹蕊,也是當得仗義女俠了。”
“小姐!”丹蕊羞紅了臉。
“你可曾跟人家道謝?”
“那是自然,可惜那公子不肯透漏姓名就走了。”
崔漾道:“想來那公子定是懸壺濟世的好人,不在乎什麼謝禮,罷了,有緣自會相見。”
一個下人急匆匆跑進來,“小姐,大夫人來了。”
崔承德在她的府前被官兵帶走,焦雲嬌必定會來找她討個說法。
崔漾恍若未聞研究著這幾日要回來的鋪子賬本,沒做聲。
蘇和對那下人道:“小姐有事,不見客,你把她打發走吧。”
那小廝期期艾艾道:“那大夫人路子和大老爺一樣來的,這會正在府前哭呢。”
崔漾放下手中賬本,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開門揖盜易,關門拒賊難。
“帶她過來吧。”
話音未落,穿堂風裹著哭嚎聲破窗而入。蘇和皺眉掩上菱花窗,怎料柏木窗欞“吱呀”一聲,漏進半句淒厲的“五姑娘你要遭天譴!”。
焦雲嬌是撞開垂花門闖進來的,她發間金步搖纏著發絲有些淩亂,二話沒話說,直直跪下。
崔漾未動,丹蕊和蘇和站在一側,對此無動於衷。
焦雲嬌就這麼直挺挺跪在地上,沒有人上來將她這個所謂的長輩扶起來,也沒有人同她客套。
焦雲嬌多年沒有跪過人了,令她紆尊降貴,屈膝叩拜於自家晚輩之前,乃大悖倫常,這要是傳出去,崔漾必落得個忤逆犯上、不敬尊長的罵名,為世人所詬病。
古有訓:縱長者行事乖張、罔顧情理,為晚輩者亦不得悖逆犯上。即便遇長輩所行有失偏頗之處,亦應以恭謹之心待之,委婉勸諫,斷不可逞一時意氣,公然忤逆,致失人倫大體,使自家門風蒙羞。
“五姐兒,你要罔顧人倫不成?你爹在世時最重孝道,若知道親生女兒......”
焦雲嬌試圖搬出五房從孝道倫理上綁架崔漾。
隻是她想錯了。
崔漾摩挲著腕上翠鐲,仿佛聽了一個笑話,“家父臨終前攥著的,可不是什麼孝經。”
她崔漾才不在乎那些頑固迂腐足以壓死人的封建糟粕,即便這是一個名聲大於天,規矩壓死人的朝代,但是最底層的邏輯,終究是統治者為尊。
而所謂的統治者,無非於權和錢。
平民百姓的統治者是官,崔家世無奇才入仕,未涉官場風雲,亦無官宦之深厚底蘊,故家族興衰榮辱,錢財的擁有和掌管便成了判別家族話語權的主要依據。
崔家世代姻親攀附的大樹,家產錢財現在具被崔漾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怎會在意那些虛世的浮華與長短。
人窮誌短的時候才用尊嚴說話,而她崔漾,不可能被死物困死。
她麵上無甚表情,但是語氣卻有些令人膽懼的冷漠與嘲諷:“難不成大叔母跪我一次,我就要受你掣肘一次?大叔母年歲卻長,為何還這般天真無邪?”
“你把你大叔公送進牢獄,把你堂妹送去那狗狼窩,所作所為,背逆門風,實乃家族之垢,遺羞於列祖列宗!”
“正因如此。”崔漾打斷她給扣的鍋,“您才該跪穩些。”
丹蕊拿了一個蒲團放在焦雲嬌麵前。
崔漾好睱以整看著焦雲嬌扭曲的臉,笑道:“既然大叔母非要跪,那就讓大叔母跪的舒服些,也不算我不敬長輩,罔顧人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