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
“不要多管閑事。”那女子惡狠狠地對岑守拙叫囂。那聲音跟鍋鏟刮著鍋底時發出來的聲音一樣尖銳刺耳,聽得人心裏發毛。
岑守拙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孩子:“你不傷害孩子,我就放過你。”
“就憑你?”女子怪笑了一聲,想要衝出來。她一碰到細沙,便好似碰到烙鐵一般,被燙得“滋滋”作響,冒著青煙。她又怪叫著退了回去。
這個沙看著跟普通細河沙無異,其實叫定妖砂,是岑守拙祖輩們用無數小妖怪的骨頭磨碎做成的法寶,流傳到岑守拙手裏也有幾百年了。任是法力再高強的妖怪也沒辦法從裏麵出來。這個法寶很好,隻有一點讓岑守拙很不喜歡:就是雖然妖怪出不來,他也進不去。
被定妖砂打了一下之後,一個長著獠牙的老虎影子在女人身後若隱若現。
岑守拙笑了笑:“原來你是個虎妖。”
那虎妖被岑守拙這麼一刺激,瘋了一般四處亂撞。它修行了得,撞得定妖砂不停凸起。雖然被彈回去多次,它的力道卻依舊不減。
岑守拙見虎妖懷裏的孩子始終都沒有哭泣,也怕這樣掙紮會弄傷孩子,隻能撤了定妖砂。
那虎妖一躍而起,一道紅光從岑守拙懷裏躥出來,直奔虎妖,然後化作一道紅色的繩子,捆住了它的腳。
這是捆妖繩,是用三文錢身上掉落的毛撚成的,隻要有一點妖氣就能追著過去,把那妖氣捆成團。
虎妖在空中掙紮著,繩子卻像是有生命一樣順著它的身子往上,避開嬰兒把虎妖捆了個結實。虎妖直挺挺從空中落下,岑守拙手指一握,那繩子猛然縮緊。虎妖被勒得眼珠子都突出來了,不由自主鬆了手。
三文錢飛到空中,一口叼住孩子的繈褓,遞給了一直躲在門裏孩子的親屬。
親屬們來不及道謝,隻管迅速關上門。
“你好陰險,竟然偷襲我。”虎妖氣得目眥欲裂。
岑守拙嘻嘻一笑:“你這麼說太傷我的心了。要是別的捉妖師,直接把你打的魂飛魄散,那豈不是更殘忍。”
“少裝好人。你還不是想要拿到我的修行珠。”
“不不不,我對那東西不感興趣。”
“那你要如何?”
“好說,好說。”岑守拙點頭笑著,“你隻要答應我返回山中再不出來作惡,我便放過你。”
虎妖掙紮一下,繩子越發勒緊了,“哢哢”作響卡進皮肉裏,痛得虎妖差點直接暈厥。它忙點頭:“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你先把我身上的繩子解了。”
“嗬嗬,我看著像那麼蠢的人嗎?我解了繩子,你還不是立刻就跑了?”岑守拙打開一把寄妖傘,湊近,打算把繩子一抽,就用寄妖傘把虎妖收進去。
一道黑光從虎妖的懷裏鑽出來,直奔岑守拙胸口。
岑守拙不曾防備,被打了個正著,連退好幾步。
那是隻藏在虎妖懷裏的小妖怪,和虎妖一起共生,就像狼與狽。
那小妖攻擊完又回到虎妖的懷裏。
就連岑守拙都很少見到這種情形。他忍著劇痛,張開傘正要把它們倆都收了。
“簌簌”響聲在頭頂響起,岑守拙心中警醒,改變了方向,把傘一輪。
銀晃晃的千萬根細針仿佛毛毛雨一般忽然從天而降。
岑守拙身邊的銀針被傘打落在地上,“唰唰唰”落在地上瞬間化作了水珠。
原來那些銀針竟是冰芒。
岑守拙意識到這是高人出手,忙看向虎妖。
虎妖和它懷中的小妖早被戳成了個篩子,化作兩道黑氣飄散,隻留下它們的修行珠躺在水漬之間。
“可惡,是誰如此狠毒?”岑守拙大怒。雖然虎妖作惡多端,可是尚有被勸服向善的可能,怎麼能這麼狠心一點機會都不給就讓它們永世不得翻身了呢?
韋發財慢悠悠地從暗處走了出來,撿起那兩個修行珠放到自己懷裏,朝岑守拙一拱手:“哎呀,謝謝侄兒了。侄兒果然身手了得,要不是你困住它,我還沒有那麼容易得手。”
韋發財特意隱藏了行蹤,讓岑守拙沒發覺自己被跟蹤,好找機會趁火打劫。而且這樣漫天撒針的做法分明是不顧岑守拙和旁人的安危。
岑守拙又氣又怒,正要上前,隻是胸口一陣發悶,眼前發黑,忙站住定了定神。
三文錢齜牙咧嘴要朝韋發財撲上去。
“哎呀,這裏還有一個大的。”韋發財驚喜地說,然後甩了個定身符。
三文錢輕鬆躲開了,又要撲過去。
韋發財冷笑:“想不到你還有幾分道行。”
他正要祭出法寶,卻忽然停了手,望著三文錢點頭:“原來你跟它們還不一樣,你娘雖然是個不成氣候的小狐狸,你爹來頭卻不小。算了,我還是不動你了。”
院子裏裏麵妖氣一閃。岑守拙知道,那是寄生在產婦身上的妖怪暫時跟產婦脫離了。
韋發財的小眼睛裏精光一現:“哎呀,今日真是大豐收。”
“不,你不能這麼做。你收了它,那個女人也會死。況且這個妖怪也沒有做什麼惡事。”岑守拙想要上前製止。韋發財忽然麵露凶相,轉身就是一掌。
若是平日岑守拙是不把這樣的攻擊放在眼裏的,可是今日他才受了傷,不敢小覷,隻能小心接住,卻依舊被震得不由自主踉蹌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連續被重擊兩次,他胸膛裏越發氣血翻湧,“哇”地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
三文錢衝過來,將岑守拙護在身後,對著韋發財發出低鳴。
韋發財不敢戀戰,躥到裏麵去了。
岑守拙咬牙正要追進去,裏麵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叫。
晚了,可惜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岑守拙氣得發暈,勉強撐著,推門進去。
韋發財一臉嚴肅,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對產婦家屬說:“令愛被妖怪附身多年,今日才引來了別的妖怪。如今我幫你們捉住了妖怪,此後家宅平安,再不會有什麼妖孽作祟。”
不知真相的家屬們自然是千恩萬謝,還叫人端了銀子上來。
“你們不要相信他。”岑守拙努力想要阻止,卻被家丁攔住,眼睜睜看著韋發財拿了財物得意洋洋揚長而去。
他腳步虛浮,走過去看床上的女子。
那女子早已沒有了氣息。
家屬也發覺了異樣,哭叫起來:“哎呀,怎麼剛才還好好的,是不是你這廝技不如人,心生怨恨害死我家女兒?”
岑守拙心如死灰,不再理會他們。
他手腕上那條黑線瞬間變長,眼看就要愈合。
岑守拙歎息:沒想到,剛被打死的妖怪對他的怨念也如此之深。
也是,若不是他先困住了它們,它們也不至於被韋發財打死。
家屬們推搡著岑守拙。岑守拙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受不住。
“是誰在此喧鬧?”閔汯安忽然從門口進來。
家屬們一見,忙鬆開了岑守拙,哭著告狀。
閔汯安伸出一隻手捉住了岑守拙的胳膊,讓他可以憑借這個支點站穩,才冷了臉怒斥家屬們:“你們這幫沒眼色的愚民,分明是剛才那人害死了你們女兒,卻如何怪罪救了孩子的恩人?現在你們放跑了真凶,何時才能抓到。本將軍念你們剛剛喪女,這次就不追究了。你們好自為之。”
家屬們再不敢出聲。
岑守拙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三文錢衝過去墊在了岑守拙身下。
被閔汯安派人抬回家之後,岑守拙一直昏睡不醒。
剛才時候,走在前麵的閔汯安輕鬆進了門,抬著岑守拙回來的閔家親兵走到門外卻死活沒法邁進去。他們總在原地踏步,就好像有人頂住了他們的額頭。
閔汯安瞥了一眼犬坐於門邊的三文錢,心中詫異。他知道這個小東西不簡單,卻沒想到它有這麼大本事。
閔汯安隻能轉身又出來,背著岑守拙往裏走。他再進去的時候,卻沒有遇見絲毫阻力。
三文錢這才悠悠跟著閔汯安進了門。
門在他們身後慢慢地自己關上了。
閔汯安早見怪不怪了,也沒有回頭,隻把岑守拙安放在床上。
杜纖纖聽說了這件事,立刻從棺材鋪過來了。
她坐在床邊,拉著岑守拙的手腕不時看看,抽噎著喃喃:“守拙哥,你千萬要頂住,不要被這個什麼鬼詛咒給打敗。”
閔汯安心裏一跳,問杜纖纖:“什麼詛咒?”
杜纖纖也顧不得隱瞞了,將岑守拙中了詛咒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閔汯安:“有個高僧給守拙哥看過,說是因為守拙哥家世代都是捉妖師,積累了太多妖怪的怨氣。這些陰魂不散的妖怪們給守拙哥下了詛咒。要想破除詛咒,守拙哥必須勸化跟祖輩捉走的妖怪數量相當的妖怪才行。”
閔汯安半晌才問:“多少個?”他一直以為岑守拙是為了錢才做捉妖驅邪這些事的。特別是在被岑守拙貼了符咒能看見妖怪之後,他越發覺得岑守拙捉妖很不容易。俗話說,無利不起早,若不是有可觀的收入,岑守拙何必冒這些風險?
“守拙哥曾粗略估算過,說至少上千。他到現在為止才送走了幾十個。而且每次有妖怪因他而死,就要抵消掉相同數量,所以進度越發慢。”杜纖纖看著岑守拙的手腕,“今日你們到底遇見了什麼人?怎麼黑線一下子又長了這麼多。”
閔汯安不敢告訴杜纖纖今日有三個妖怪在岑守拙麵前被打死,隻能沉默著,無力地看著她哭泣。
“守拙哥從小就能看見妖怪。那些妖怪不敢找岑叔,隻能來欺負年幼的守拙哥。守拙哥常被妖怪嚇得縮在牆角,或者滿院子跑。我本來不信,可是有一次發高燒,忽然發現有條蛇纏在我身上,嚇得要死,卻說不出來也醒不過來。要不是守拙哥看見我身上的蛇妖,叫岑叔來捉了它,我早就死了。”
“岑先生既然這麼厲害,怎麼不管岑守拙?”
“岑嬸死了之後,岑叔就像變了一個人,整天喝酒,家都不回,怎麼會管守拙哥?”
“那岑守拙的本事都是自學的?”
“對啊。自從岑叔幫我捉妖之後,守拙哥忽然開了竅一般,說與其被動地忍受,不如主動地接受。他很有天賦啊,不到一個月就把岑叔房裏那些法寶玩得很溜,那些妖怪就再也不敢來嚇唬他了。”
“岑夫人是怎麼……”
杜纖纖歎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岑嬸是被妖怪附身然後發狂跳河而死。岑叔說自己捉了無數妖,最後卻連老婆都保護不了,所以才會那麼心灰意冷,什麼都不管了。”
“被詛咒吞噬會如何?過去他可曾像今日這樣暈倒過?”
杜纖纖搖頭:“不曾。我隻知道他手上那條黑線越長,詛咒就越厲害,他就越危險。隻有守拙哥自己清楚詛咒到底對他有什麼傷害。”
閔汯安聽了反而放下心來:這麼說來,今日岑守拙暈倒,應該是因為被妖怪偷襲。
閔汯安也同時意識到,其實岑守拙完全可以不去管詛咒。如果他狠毒一點甚至可以直接打死妖怪,奪去修行珠,從而變成最強捉妖師。可是岑守拙卻寧肯選擇勸說妖怪向善這條麻煩又風險更大的路。
“他怎麼了?”龔芳染忽然推門進來,一路小跑到門邊。
方才閔汯安的屬下在門外死活推不開門,龔芳染卻進出自如。
閔汯安越發肯定是三文錢為了保護岑守拙設了結界。
杜纖纖伸頭一看,發現門外停著王府的馬車。
龔芳染一直不想被外人知道身份,所以每次來都是走著來。看來這會兒她是真的著急了。
“龔郡主莫慌,他受了一點傷,又被奸人偷襲,一時氣急攻心才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