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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妖傘寄妖傘
文屹

第五章

我不是瘋子

那女人拿開了魚。

岑守拙口吐白沫直翻白眼。

那女人側頭想了想:“不行,這樣下去沒問出什麼來,倒先把你電死了。”

岑守拙大喜過望,虛弱地點頭笑:“對對對,你先把我放了吧。”

“換條小點的。”那個女人又接著說。

岑守拙的臉立刻又耷拉下來。

那女人轉身從魚缸裏夾了一條小的魚,又森森朝岑守拙逼近。

“你不就是要我的身子嗎?盡管拿去,我一定讓小姐滿意,隻要你不再電我。”岑守拙閉上眼睛,大聲說。

“我要你的身子幹什麼?我說了隻問你幾個問題。”那個女人見岑守拙老實了,放下魚,拿出紙和筆。

“你盡管問。”

“你是不是玩雜耍的?捉妖什麼的都是變戲法對不對?”

“不是。”

“你用什麼法子讓那些百姓相信他們看見的都是真的?”

什麼相信他們看見的都是真的,看見了就看見了。

岑守拙有點懵,眨了眨眼。

他就猶豫了這麼一小會兒,那條魚便已經貼了上來。

又是一陣顫栗和顫抖,岑守拙抖得像在抽羊癲瘋。

那女人好不容易才放過他。岑守拙如虛脫得仿佛剛剛大病一場,呻吟著回答:“小姐,不是我不想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問什麼。”

“不好意思,我換個問法。”那女人嘴角抽了抽,“你是不是用了什麼迷魂藥,還是會什麼催眠的法術?”

“沒有。”

開玩笑,催眠的法術太低級,他,岑守拙,從不屑於用。

“那你就是騙子,神棍,在變戲法。”那女人一臉篤定,正要在紙上寫什麼。

“不,不是。”

那女的不耐煩了,拿起魚又要電岑守拙。

岑守拙也顧不得保守秘密了,忙叫道:“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上除了人有別的東西,比如妖。”

“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哪裏有妖?我隻相信任何動物是由五臟六腑皮膚骨骼血液毛發組成,所有不可解釋的現象都是人的幻覺。”那女人一本正經地說。

岑守拙偷偷瞄了一眼紙上的字:“論電擊對治療瘋病的作用。”

“我不是瘋子。”岑守拙忍不住小聲為自己辯解了一句,然後又招來一陣電擊。

他喘著氣,琢磨了一下。看那鉗子是上等的玉石製造,用料考究做工精致,所以這個女人一定是哪個有錢有閑富貴人家的小姐。

若她不是瘋子,就是脾氣異於常人。想來想去,這潭州城裏符合這個條件的年輕女人就隻有龔王爺的小女兒龔芳染了。聽說龔芳染拜了一個番邦來的郎中做師傅,每天學習什麼心理學,最喜歡研究患瘋病的人,逮著正常人都要問幾句奇怪的話,觀察別人心裏在想什麼。

坊間傳言其實龔芳染自己才是瘋子,現在看來此言不虛。

岑守拙在龔芳染又拿起鉗子之前,利落地回答:“我就是個大神棍、大騙子,捉妖都是欺騙百姓混飯吃的把戲,看見妖怪也是我瞎編的。”

龔芳染很滿意,點點頭:“這才對嘛,敢於麵對自己的內心世界才能讓身心都健康嘛。你以後可不要再騙人了。”

岑守拙忙點頭:“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發誓以後再不騙人了。”反正隻要能從這裏出去,要他叫她姑奶奶都行。

“來人。”龔芳染叫了一聲。

外麵立刻有人應了。

原來外麵有這麼多人,他們一直在外麵聽他慘叫,竟然沒有一個進來查看一下。岑守拙滿心悲憤。

龔芳染給岑守拙鬆綁,正要說話,可是她鬆開他的那一瞬岑守拙便消失了。

原本想叫侍衛把岑守拙帶出去的龔芳染驚訝地張大嘴,呆愣地望著空無一人的椅子。

“郡主。”侍衛進來低頭向龔芳染行禮。

龔芳染揉了揉眼睛,又皺眉看了看椅子,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遊了:“剛才我是抓了人回來吧?”

“是。”侍衛熟知自家郡主異於常人,所以回答得小心翼翼。

“你看見有人出去嗎?”

“沒有。”侍衛搖頭。

“渾蛋,你們肯定是睡著了,人跑了也沒有看見。”龔芳染不肯信。

侍衛不知道龔芳染又抽什麼風,不敢回嘴。

龔芳染隻能無力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折騰了一夜,我也累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改天去傘鋪再找他,總有一天要讓他在眾人麵前露出真麵目。”

其實岑守拙剛才隻是貼了個隱身符跑出了屋子。

還沒來得及走遠的他聽見龔芳染最後一句話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這是他短短兩天之內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而且說這話的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他到底是衝撞了哪路神仙這麼倒黴?看來他那個小店最近都不能開張了。

傘鋪不能開張,岑守拙閑得發慌,決定索性去張家問一問情況,看看那老鼠精說的有幾分屬實。

一出門便看見龔芳染在門口等著他,岑守拙立刻轉身往回走。

龔芳染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岑守拙的領子:“騙子,別走。”

“小姐到底是什麼人?小人到底哪裏得罪了小姐?”岑守拙明知故問,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然後把手伸到懷裏去掏符咒。

“我就是個看不慣你招搖撞騙的普通人而已。”

啊呀,不肯承認身份?很好,說不定以後查案的時候還能用上她特殊身份。那他也裝傻吧!反正在大街上,她也不敢怎麼樣。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再逃。

岑守拙打定了主意,把手從懷裏收了回來,問:“小姐到底想要如何?”

現在跟龔芳染隔得這麼近,岑守拙能清楚地看見她瓷一般潔白皮膚上的細小絨毛和黑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他忽然有著一種強烈的衝動:想把舌頭伸出來,想在地上打滾。

他這是怎麼啦?過去看見再漂亮的女人,他也不會有這麼怪異的感覺。

岑守拙被自己嚇了一跳,皺眉思索著。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不能再盯著她看了,不然要出大事。

岑守拙目光東飄西飄,努力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以後我會日日跟著你,以免你欺騙更多的無知百姓。”龔芳染絲毫沒有察覺岑守拙的一樣,義正辭嚴地回答。

哎,說起來,她好歹算個郎中,查驗屍體什麼的,還能幫上忙。不錯!

岑守拙暗自計較了一番,衝龔芳染眨了眨眼:“看不出小姐對我如此癡迷,你要跟著就跟著吧。”

龔芳染被他深邃眼睛裏忽然閃過的光芒晃了眼睛,莫名其妙就紅了臉。

張家老爺對岑守拙忽然來訪有些奇怪。

不過那日,多虧岑守拙解圍,張小姐才能順利被下葬。後來張老爺回頭想想岑守拙最後也隻吃了一頓飯壓根就沒有訛詐他,所以對岑守拙心懷感激。

此刻,他更是有問必答。

“小姐生產那日,家裏可有什麼奇怪的人出入?”岑守拙問。

“沒有,隻有家裏的仆人丫鬟,還有請來的產婆和產婆的助手。”

“產婆是熟人?”

“是,她做產婆好多年了,小女都是她接生的。”

“小姐生產的時候順利嗎?”

“很順利,小女進去不到半個時辰就生出來了。”

“產房裏有什麼奇怪的現象嗎?”

“我一直在外麵沒進去。”

“既然順利,後來忽然又血崩,張老爺不覺得奇怪嗎?”

“女人生孩子時都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生完幾天後血崩的都有,所以也說不上奇怪,隻能怪小女命不好。”張老爺一邊說一邊歎氣,抹著眼淚。

岑守拙不忍心再問下去,默默坐著。

“岑公子怎麼忽然對小女生產的事情感興趣?”張老爺好不容易平靜了心情。

“啊哈,啊哈哈哈。沒事,就是好奇。”岑守拙打了個哈哈。

要是他一五一十告訴張老爺,張老爺要是信了就會徒增傷感;要是張老爺不信,會以為他撒謊想要訛錢。所以,索性還是不告訴張老爺。

“岑公子要是想要知道產房裏的詳情問我夫人最清楚了。可是小女過世之後,我夫人痰迷心竅,變得有些癡傻,岑公子可能也問不出什麼來。”

“尊夫人不是痰迷心竅,而是得了心病。我可以替夫人治病。”一直在一旁默默觀察和記錄的龔芳染忽然抬頭說。

“啊,真的?”張老爺十分驚喜,忙指了指裏麵,“這邊請。”其實他壓根不信這麼個年輕姑娘能有這本事,不過反正他請了無數個郎中都看不好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岑守拙在張老爺身後一把捉住龔芳染的手腕,壓低了聲音:“我說,小姐,這個夫人可比不得我年輕力壯,受不了你的提問方式。”要是電死了人,龔芳染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躲在王爺府不出來,最後倒黴的還是他。

隻是手指所碰到的地方一片滑膩溫軟,岑守拙不禁心神一蕩,忽然很想大聲“汪汪汪”地叫。他被嚇了一跳,忙觸電一般鬆了手。

“放心,我不會電她,那種方法隻適合對付你這種皮厚無恥的男人。”龔芳染涼涼說完跟上了張老爺。

他剛才的反應真的好古怪,回去一定要好好問問爹。

岑守拙抹著下巴,計較了一番才收斂心神跟著他們進去了。

張夫人呆呆坐在窗前,眼神空洞望著遠方。

張老爺抹著眼淚:“小女死了,拙荊連哭都不曾哭一句,不理人也不說話,整日就是這樣呆呆坐著。”

龔芳染向張夫人靠近。

岑守拙緊張得身體緊繃,打算隻要她把魚掏出來,他就扯著她飛奔而去。

龔芳染卻隻看了看張夫人,就直起身問張老爺:“家裏可曾還留有小姐生前喜歡穿的衣服?”

“還有一兩件,原本應該全部燒掉的,不知道怎麼落下了。”

龔芳染換了張小姐的衣服,改梳了張小姐喜歡的發髻從裏麵走出來的時候。

岑守拙沒出息地望著龔芳染發起呆來。

他本來就覺得龔芳染長得不錯。現在她換了正常一點的衣服,好好打扮了一下,他越發覺得她很美。

別說是張老爺,就連他都有一點如在夢中的感覺。

“汪”,岑守拙不能控製地低低叫了一聲,立刻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為什麼會這樣?難不成是中了狗妖的毒?”

還好,他聲音不大,大家又都盯著張夫人和龔芳染,沒人注意到他。

“娘,您怎麼坐在窗口,這裏風大,小心著涼。”龔芳染捉住張夫人的手柔聲說。

雖然龔芳染的長相身材聲音跟張小姐一點也不像。可是相似的打扮再加上一句呼喚就足以讓張老爺濕了眼眶。

目光空洞的張夫人轉眼望向龔芳染。

龔芳染笑了笑,握緊了張夫人的手。

張夫人眼裏慢慢浮出哀傷的神色,淚水也盈滿眼眶。她嘴唇哆嗦許久,忽然把龔芳染一把抱在懷裏,號啕大哭:“我的兒啊,是娘沒看好你,我可憐的兒啊。”

“娘,不怪你,是我自己福薄命短,任誰都沒有辦法。”龔芳染被她這麼一哭,也有些悲切起來。

見慣了生死的岑守拙都忍不住紅了眼眶,悄悄退到一旁靠在牆上望著窗外。那老鼠精說的沒錯,即便是妖也不忍心讓他們承受生離死別。

張夫人哭夠了才擦著眼淚說:“這幾日我總覺得昏昏沉沉,剛才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腦子就忽然清醒了。你是誰家的孩子,謝謝你了。”

岑守拙知道張夫人解開了心結,走過來把問張老爺的話又問了一遍張夫人。

張夫人回答說:“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人,那天家中除了仆人就隻有產婆和產婆的助手。”

“產婆將孩子抱出去之後,產房裏有沒有奇怪的現象?比如起霧,有人忽然靠近張小姐什麼的?”

張夫人皺眉,想了許久才回答:“沒有。”

看來,果然是老鼠精不甘心就這麼離開,才產生被人殺死的錯覺。

岑守拙覺得不放心,問了產婆的名字和住址。如果產婆也這麼說,他就沒有必要再查下去。

龔芳染安慰了一下張夫人,便換回自己的衣服跟著岑守拙從張家離開了。

她心情極好,嘴角帶著一絲不明顯的微笑,讓原本冷漠的臉多了幾分暖色。

岑守拙加緊兩步,繞到龔芳染麵前,鄭重其事地朝她行禮:“今日多謝小姐。”今日要不是龔芳染,他還真沒有辦法從張夫人嘴裏問到什麼。假扮已死之人在別人看來十分晦氣。難得她貴為郡主,為了治療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肯屈尊降貴。

經過今日之事,岑守拙對龔芳染刮目相看。

“不用,我今日也算是學有所用。平日別人都把我當瘋子,讓我無處施展。”說到這裏,龔芳染忽然有些落寞起來,轉開頭,岔開話題,“反正,我也需要研究各色人等。我們也算是各取所需。”

岑守拙微微點頭。

龔芳染瞥見岑守拙如玉的側臉,臉上莫名其妙的便發熱。她驚覺自己原本是打算跟蹤岑守拙揭穿他的騙局,現在倒跟他聊起來了,還幫他的忙,忙收斂心神沉下臉:“雖然這樣,你若是再騙人被我發現,我定會把你捉回去,再好好電一電。哼!”她說完便揚長而去。

岑守拙無奈地望著她的背影:女人呐,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旁邊的圍牆裏傳來吵鬧聲,像是很多人在裏麵奔走叫嚷。

岑守拙忍不住停下腳側頭看了一眼。

大門緊閉,讓人看不見發生了什麼。門上的匾額上寫著“李府”。

“算了,不要多管閑事了,現在我身上纏著的事情都夠我煩的了。”岑守拙暗自嘀咕不再停頓,快步走了。

岑守拙到了家中,岑苟生剛好喝完酒回來,醉醺醺地在訓院子裏那棵銀杏樹:“作為一棵有追求有誌向的樹,是不會十幾年都不結一顆果子的。你到底是什麼樹?”

岑守拙上去拉住岑苟生:“爹,你放過它吧,它是公的,不結果的。”

岑苟生睜著迷蒙的雙眼瞪著岑守拙:“真的?”

“真的。”岑守拙點頭,“我有個正事要問你。”

他隱晦地把自己今天的異樣跟岑苟生說了一下。

岑苟生忽然一拍手:“好了,太好了,你小子終於春心動了。”

岑守拙捂眼哀歎:“爹,你沒有聽到重點,我覺得我是中了狗妖的毒了。”

岑苟生卻繼續大笑:“不不不,我一直不知道你身上的詛咒到底是什麼?現在知道了,啊哈哈,太好了。”

岑守拙一臉莫名其妙:“什麼太好了,我都這樣了,你還說好?你是我親爹嗎?”

岑苟生煞有介事伸出一根指頭:“既然是詛咒,沒可能就手腕上一條黑線那麼不痛不癢。”

岑守拙緊張地湊近。

岑苟生咂咂嘴,忽然白眼一翻,仰麵倒在地上。

“喂,喂,你倒是說完啊。”岑守拙大叫,搖著岑苟生。

可是岑苟生已經鼾聲大作,任岑守拙如何搖晃拍打都沒反應了。

岑守拙隻能把他弄到床上了事。

夜裏,岑守拙正睡得正香,忽然聽見有人在“嚶嚶嚶”地哭。

這種哭聲,他再熟悉不過了,多半是哪個受了委屈的妖怪。

“別吵,有事天亮再來找我。”岑守拙嘟囔著,翻了個身要接著睡。隻是那哭聲就在耳邊,好似一隻趕不走的蒼蠅,讓他想忽略都不行。岑守拙煩不勝煩一下坐起來,然後便對上了一張慘白的悲切的臉。那尖耳朵,尖嘴巴,不正是一隻狐狸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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