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警官/2013 年

“一般來說，當一個人失蹤或死亡，其配偶有最大的嫌疑”，晚上十點多，雅舟市公安局平山分局，一位戴黑框眼鏡的中年警官，向圍坐在周圍的幾位警員說道，“可我們遵循這個原則，搜查了汪家的祖宅，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跡，在詢問汪天成時，他雖然話不多，但可以看出來，他跟妻子感情很好，當晚隻有他們兩人在家，也沒有什麼不在場證明，而且事發在一個小山村的山坡上，整個村子和附近的公路都沒有裝攝像頭……”

“方隊，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喬芮不是有條大狗嗎，她當天晚上出去怎麼沒帶著它，而且一般狗狗見主人要出門，也一定會跟上去的”，一個小個子警員打斷正在說話的方仁問道。

方仁沉吟片刻，說：“不錯，程亮，你小子還挺細心的，嗯，這算是一個反常現象，不過也許喬芮當天就想自己靜一靜，打發那條狗回家，不要跟著她，也不是沒有可能。現在，我們還有兩個方向，一，如果不能找到喬芮，也要找到她的屍體，程亮，你繼續跟喬芮的社會關係；二，汪天成的懷疑不能解除，徐暉、李立，你們倆帶人繼續24小時盯汪天成！

“好，明白了”，被點到名字的幾個人紛紛回答。

“然後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幾天都辛苦了！”

走出門外，夜裏的涼風吹得方仁打了個冷戰，人家姑娘失蹤3天了，一想到明天一早，姑娘她爸肯定又早早來公安局找自己，方仁就無奈地搖搖頭，一屁股坐進車裏，打算抽根煙緩一緩，再回家。

果然，第二天一到公安局，就看見喬山已經在屋裏杵著了，雙眼布滿紅血絲，神情哀慟，方仁歎一口氣，讓喬山坐下，遞上一杯水。

“方警官，我心裏這麼揪著，真難受啊，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喬山劈頭就問。

“喬山，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們也在全力追查，正好，有一些問題需要你配合”，方仁也坐下來。

“你女兒失蹤前去泰國了對嗎，她在那有沒有遇到什麼人、什麼事？”

“沒……沒有吧，從她去泰國，一直到……失蹤，我都沒有見過她，就偶爾在微信上聊一聊，然後就是看她的微博和朋友圈，還是老樣子，發得挺勤，發她平時喜歡發的那些東西。”

“你女兒在泰國跟你聊天，跟你語音或視頻了嗎？”

“沒有，我女兒平時也主要給我打字，她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因為看文字比聽語音方便，我倒是因為打字慢，總給她語音。我也沒給她打視頻電話，我想著結婚後，他們倆一直忙，連蜜月都沒有，好容易出去玩一次，我就別打擾了。”

“哦”，方仁若有所思，“那你女兒發過她自己的照片嗎，在泰國？”

“照片，我看看啊”，喬山趕快拿出手機，翻起女兒的朋友圈，“她發過兩次，都是……”

“我看看”，方仁接過手機，看見一個極漂亮的女人，戴著白色的寬簷帽，坐在一片樹蔭下，白色的圓桌上，擺著夏日飲品，女人雙手正捧著一個裝著綠色液體的玻璃杯，開朗地朝鏡頭露齒大笑，一看就是“男朋友視角”拍攝的。另一張也大同小異，喬芮坐在各色的鮮花前，正在吃麵前的一盤泰國食物。

漂亮女人倒是不稀奇，但這個漂亮女人在每一根修長的手指上，都套了一個精致閃亮的銀戒指，這讓方仁大開眼界。他指著喬芮的雙手問：“怎麼戴這麼多戒指？”

“我女兒不是首飾設計師嗎，這些戒指都是她自己做的，她最喜歡做的就是戒指和耳環，我還逗過她：戴這麼多戒指，不沉嗎？反正設計師就是這樣吧，怎麼有個性怎麼來，我都隨她去的，隻要她開心就好。”喬山說完，怕警官誤會女兒是那種放得開的女人，又趕快補充說：“不過我女兒平時很低調的，雖然她挺漂亮的，但是很少自拍，尤其跟我女婿在一起之後，基本都是拍他或者拍角龍。哦，角龍是她的狗。”

方仁點點頭，繼續問：“汪天成跟你女兒一起去的泰國嗎？”

“對啊，是，你看大部分照片都是汪天成的。”喬山滑著手機給方仁看。

“程亮”，方仁叫道，一個小個子年輕人應聲跑過來，“方隊，什麼事？”

“你去查一下汪天成和喬芮的護照，看看出入境記錄，尤其要注意喬芮有沒有回來的記錄”，方仁對程亮交待說。

“是！”小個子雷厲風行，馬上離開了。

“我怎麼沒想到呢”，喬山大吃一驚，“難道我女兒，是在泰國……”

“喬山，你先平靜一下，我們這隻是例行的排查”，方仁拍拍喬山的小臂說道。

“對了，你女兒的那條狗，叫角龍對吧，那條狗有什麼異常嗎，聽說它很機敏，不是一般的寵物狗”，方仁繼續問喬山。

“對，那條狗是一條雜交的藏獒，還是有一定血性的，我女兒出事之後，我暫時把他帶回我這邊了，看得出來，它很思念我女兒，到處找她，但是別的好像也沒什麼異常。”喬山回答說。

“你覺得當天晚上，你女兒和女婿吵架之後，出去走走，卻沒有帶著角龍，這一點正常嗎”，方仁接著問。

“這個，我當時也在腦子裏問自己了，角龍本來就是我為了保護女兒送給她的，按理說，我女兒出門的話，角龍一定會跟出去的，就算是我女婿出門，角龍肯定也要跟著的，因為它本來就很喜歡去外麵玩”，喬山很肯定地回答說。

“有沒有可能你女兒心裏煩，不讓角龍跟她出門？”方仁又問。

“這……聽起來好像也是合理的，但是我女兒性格很好，除非……那天汪天成真的讓我女兒很傷心，否則我很難想象她，嗬斥角龍，不讓它跟著她出門”，喬山說完皺著眉沉默起來。

“你女兒是你一手帶大的？你老婆去世後，你那麼年輕，沒有再婚？”過了一會兒，方仁忽然問道。

“對，我是怕後媽對孩子不好，我也怕再找的女人，會想要生一個她自己的孩子，這樣就對我女兒更不利。我女兒很乖，很好帶，而且有孩子的奶奶和姑姑幫我，我從來沒覺得帶她很辛苦，反過來，我現在特別想念她小時候，整天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回憶，太難受了……”喬山說著說著，哽咽起來，高大的身軀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的。

方仁把臉扭到一邊，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自己有一個調皮的兒子，雖然不能全然體會給女兒家做父親的感受，但天底下父母的心，誰不是一刻不停牽掛著自己的孩子。這時候，手機響起來，方仁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兒，說聲“知道了”，就掛斷了。

“小程打電話過來，說你女兒和女婿的出入境記錄都是完整的，都對得上，他們是4月16日離境，4月23日回來的，正好一個星期”，方仁對喬山說。“這麼說來，你女兒的失蹤，的確發生在從泰國回來之後。”

“一個星期……”喬山聽完，嘀咕了一句，接著，進入一種半呆滯半沉思的狀態，方仁看他這個樣子，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老喬同誌，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當務之急是把自己照顧好，對嗎？哦，要不要我幫你安排一個心理醫生聊一下……”

“謝謝方警官”，喬山努力撐起身子，“我不需要，我現在就想能夠好好睡一覺，頭疼得厲害。我回去了，我等你電話啊，方警官！”

喬山的背影，明顯地蹣跚起來，而且已經比第一次見他時，瘦了很多，看著那個憔悴的背影，方仁低下頭，他不知道換成是自己，要怎麼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