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之名/2010 年
“角龍,到家了!”雅舟市遠郊平溪村的村民像往常一樣,看到一隻黑色的猛犬,被一個瘦高的年輕女人牽著,女人的漂亮和大狗的凶猛形成強烈反差,但是,村民再也不會像第一次見他們時,那樣大驚小怪了。說是村民,其實也基本隻剩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了,年輕力壯的都跑去市裏打工,天成和他媳婦算是這裏為數不多的年輕人了。
一人一犬往山坡上走,坡上隻有一家帶院子的住戶,院門口右側的牆上,掛著一個陶瓷小牌牌,寫著“以愛之名”,那就是天成的小院,是汪家的祖屋,守著一個老土窯,天成的妹妹帶著他老娘搬到市裏去了,就留那小子每天悶頭悶腦地幹活,一直打光棍到30歲,居然從城裏帶回個天仙一樣的媳婦。天成的汽車停在院門口,他應該又悶在家裏幹活,讓漂亮的小媳婦一個人下來遛狗。
正在給素坯上彩釉的汪天成,聽見喬芮和角龍回來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幹活時候的不苟言笑,專注於工作的男人,又酷又冷,性感極了,喬芮一看到這樣的汪天成,愛就從心底泛濫出來,都大半年了,工作中的這個安靜俊美的男人,還是會讓自己多巴胺分泌旺盛。汪天成坐在窗邊,伸長又挺又直的脖子,正低頭耐心描畫,他深情的雙眼,此時正凝望著手上的作品,他的手修長且遒勁有力,耐人尋味的側影剪碎窗子射進來的光,連威風的角龍都跑過去,一動不動仰望著那個男人,這一切好似一副光影靈動的油畫,喬芮趕快抓起鞋櫃上的相機,把這幅油畫哢嚓永存下來。等一下導進電腦,發微博,喬芮美滋滋地想。
喬芮對現在的生活不能再滿意了,一對搞藝術的璧人帶著一條狗,遠離喧囂,隱居在遠郊的小山村裏做陶,這是什麼驚世駭俗的神仙眷侶!喬芮是一個首飾設計師,自從跟了汪天成,就再沒碰過貴金屬或是半寶石,索性跟汪天成一起擺弄起泥巴,用這種全新的材料,繼續製作首飾,還在摸索階段,沒什麼收入,都在靠汪天成養的,這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甜蜜,除了老爸,這輩子還沒有嘗過被男人養的滋味,更何況,還是這麼迷人的男人:一個少言而英俊的陶瓷藝術家。當然,這個藝術家是喬芮給他封的,在她看來,汪天成的才華遠在某些出圈的所謂藝術家之上,他隻是缺一些資源和一個機會。
但是,即將而立之年的喬芮,絕不會允許自己一直靠男人養的,她懂得獨立的重要性,也熱愛事業帶來的成就感,她有自己的才華和追求,短暫的品嘗一下被“豢養”的甜蜜,就足夠了,更何況自己在丈夫忙的時候,就會變身為打工小妹,也是有創收的啊。
丈夫從18歲就開始鼓搗陶瓷了,沒有拜師,從小在家耳濡目染,家裏燒窯的時候打打下手,讓丈夫無師自通。現在,喬芮可以跟這樣一個現成的“老師傅”學藝,不過這門技藝的確是太過高深,目前,自己還隻能在器型上下功夫,然後告訴丈夫最終想要呈現的效果,再在丈夫的指導下上釉,至於燒製時候的溫度、火焰、氣氛……這些統統不懂,所以,現在自己充其量隻能算個陶藝塑形師,連拉坯機還不能熟練使用,不過,這也是因為自己的作品並不是器皿,而是小件的飾品,塑形的時候,隻用到手指和一些細巧的雕塑工具就夠了。
此刻,喬芮和汪天成正一人一個工作台、一人一盞台燈,各自在雕琢手中的作品,兩人幾乎都不用拉坯機這種陶瓷工作室常用的工具。最近幾年,汪天成一年隻做幾個大的作品,剩下的時間,光是寵物骨灰陶瓷紀念品的工作,都接不完。
比如眼下,汪天成正用勾線筆蘸著金色釉料,在幾個未燒製的素珠上寫字,這是為一個狗狗的主人,她定製了一個14顆珠子的手串,要求在每個珠子上寫一個字,合起來是:“南無阿彌陀佛樂樂寶貝吉祥如意”,樂樂是死去的狗狗的名字。雖然定製的是14顆珠子,但是桌子上卻擺著18顆素珠,每一顆都揉圓、紮好洞眼,並且已經晾幹,隻等上釉。這是汪天成的工作習慣,他會留出餘量,萬一畫的或寫的不夠完美,他一定要重新來過,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喬芮忙活一會兒,就會抬起頭,花癡似的,盯著眼前這個完美主義偏執狂看一會兒:自己的男人是個真正的藝術家,而且他有很偉大的愛心,他會非常鄭重地對待這些小動物的骨灰。客戶——也就是失去寵物的主人——在汪天成的建議下,請寵物火化師把火化出來的骨骸研磨成粉,這也是寵物火化服務的一部分。
市裏的客戶一般會親自開車把骨灰送來,順便饒有興味地參觀一下工作室,這時候,汪天成就負責很酷地埋頭工作,都是開朗的喬芮招待他們,耐心地帶客戶參觀講解;外地的客戶可以通過快遞送來寵物骨灰,一般300g以內就夠了,剩餘的骨灰,汪天成會隨完成的作品一起寄回給客戶,一點都不馬虎,也絕不會混淆每一位客人送來的骨灰,這些瑣碎的事情,汪天成一點都不會煩,他的耐心不僅在藝術創作上,也在對寵物和寵物主人的關懷上。想著這些,喬芮心裏對丈夫的愛,更加深厚起來。
很多寵物的主人,在失去寵物之後,都不知道如何填補內心巨大的缺失,汪天成這樣有愛心、並且懂得如何製作骨灰瓷的陶藝師,解救了他們。他們隻需把骨灰和寵物的照片交給汪天成,就可以收獲到一件巧奪天工的紀念品,可以是胸針、項墜、手環或是耳墜,甚至是一粒一粒的陶瓷珠,汪天成會在這些小物件上,用彩釉繪製寵物生前的可愛模樣,主人佩戴在身上,讓逝去的寵物化身飾品,用另一種方式陪在自己身邊。
即使不是大作品,汪天成也會悉心對待每位客戶的定製,把每一件,都當成藝術品那樣去打造,這是喬芮最愛丈夫的地方。他不是為商業和賺錢去做,而是出於愛和藝術家對作品的苛求。生意太忙的時候,喬芮會幫忙捏素坯、揉製陶瓷珠或者修坯,有時候,也調釉料或者整理寵物資料、拆快遞或是打包快遞,而汪天成隔天就燒一次窯,燒小件作品的時候,不會動用到山坡上的小柴窯,用電窯就夠了。每次燒的時候,喬芮也會見縫插針,擺幾件自己的作品或試驗品,她對這樣的生活滿足極了,在丈夫麵前活潑搞怪的時候,就自稱他倆是“搞藝術夫婦二人組”。
這一天,剛剛忙完一波,兩人坐下來喝茶聽音樂,愛學習的喬芮同學,咽下一口茶,轉了轉眼珠問丈夫:“寶寶,我記著你跟我說過的,骨灰瓷先素燒,再釉燒,如果想要圖案和花紋,就隻能在釉燒之後,貼花再烤花上去,這來回來去,要燒三遍呢,但是,為什麼你給小寵物做骨灰瓷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在生坯上用釉料手繪,然後一次性就燒出來了呀?”
“這是一個好問題”,汪天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作答:“因為小寵物的骨灰瓷,不需要貴族的噱頭,也不需要通透無比,它不是拿來賣的,是主人專屬的紀念品,所以高比例的骨灰不重要,反而是手繪的部分更重要,我一般都用20%以下的骨灰,你可以把這種‘低骨瓷’約等於一般的陶瓷看待,所以就可以‘一鍋出’了!”
“哇哦,原來如此啊,我說我的寶寶老公這麼正直,絕對不會欺騙消費者的嘛!”喬芮一誇張起來就沒正形。
也有時候,喬芮忙得不可開交,卻見丈夫還是不緊不慢地,對著寵物的照片凝眉深思,好像在跟寵物的靈魂對話,好半天才蘸著釉料,下筆在素坯上畫起來,看著這麼用心的一個大才子,喬芮是又氣又愛,沒辦法,跟這麼一個缺少商業氣息的藝術家在一起,自己的脾氣都快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