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險
許景明真混子似的嗤笑一聲,“語言學不歸我們考古係管!這文物鑒定講究的是博通古今,因人、因時和因地,栗縣出現波斯文不奇怪,這花山裏頭出現波斯文更是有講究。”
淩洲跟個捧哏似的,許景明說一聲他就應一聲“哦?”許景明毫無知覺地進行知識拓展:
“花山裏頭埋了誰你們知道的吧?咱縣城的三A級名勝古跡。”
“武康王?”
許景明點頭,“在古代,外國人在中國當官的有,但被封王的可就這麼一位。武康王原名叫駱元光,唐貞元三年擊退過吐蕃,所以被賜了王姓,改名叫李元諒,封了武康王。死了幾年以後,老百姓還自發給他修了廟,皇帝也為他的死傷心到不行。”
淩洲麵無表情地敲了敲石碑上最大的幾個字:“這不寫了嗎?悼武康王李公千秋。”
柳葉笑嘻嘻地追問:“那他是波斯人?”
“以前叫安息國,”許景明又跑去看白居易的石刻碑,一邊摩挲上麵的文字一邊說:“難不成……你家和武康王有什麼淵源?”
楊柳笑道:“看這架勢,怕是什麼神秘後人?”
淩洲搖頭,“以前家裏的叔伯提過,我們家以前是搞‘陰陽’那一套的。後來,一方麵政策不允許,另一方麵年輕一輩都到外麵去了,再沒人願意搞這個,所以手藝也就斷了。”
“陰陽”在西北一帶,其實是遊方術士的統稱,他們負責給人家看風水,寫符籙。看穴驅魔是看家本領,紅白大事也得靠他們掐算日子,業務之廣泛無法一言以蔽之。
“子不語鬼力亂神,”許景明拍拍淩洲的肩膀道,“你爺爺不讓你爸和你繼承衣缽是對的。”
淩老原本是博物館的退休老幹部,年輕那會替博物館找回來許多險些被盜竊的文物,但熟知他的人知道,淩老最拿手的,還是搞“陰陽”。
三人在這靈堂裏胡亂猜了一氣,最後還是許景明較為專業,果真在石碑上找出了點蛛絲馬跡。
“開拓疆土,修築鎮城,德被民生,感恩王功……”許景明一邊念一邊解釋:“這講的應該就是武康王的生平,他少年時候跟隨養父,隨軍四處征戰,屢屢立功,後來平叛吐蕃,還在栗縣修築了新城,被封了郡王。”
柳葉眨巴眼睛:“中國版的波斯王子曆險記?那他和淩家又有什麼關係?”
許景明說:“別急,人家白居易寫文章,肯定要講究個抑揚頓挫,前麵陳述了史實,那不得歌頌一番才寫中心思想?”
“那是不是結尾還得再情感升華總結陳詞啊?”
“一看就不會寫作文,人家那叫中心句!”許景明沒好氣地敲敲石碑上最後一句話,“帝悼惜,廢朝三日,贈司空,特允隨守。”
柳葉瞪著個大眼睛,一臉的“求翻譯”,許景明隻能解釋說:“意思就是皇帝聽說武康王死了以後,傷心得三天沒上朝,追封了武康王一品大員的司空之職,還特別允許他的部下常隨左右。”
“怎麼隨?”柳葉的雙眼裏透著清澈的愚蠢,“陪葬啊?”
許景明搖頭:“按道理,唐朝王公貴族的活人殉葬有過一段時間的空白,更何況武康王並非正統王族,皇帝也沒道理去管人家喪葬的事情。”
淩洲忽然說:“那就是守靈了。”
淩洲放下笤帚,又鋪好蒲團,拿起供桌上剩下的香燭,認認真真地給自己的列祖列宗磕了個虔誠的頭。
“這樣解釋的話,那就說得通了,”許景明說,“如果淩家是武康王陵墓的守墓人,那麼或許那些偽裝工程隊的人,發現的就是武康王陵。”
柳葉說:“真的有武康王陵?你們單位不是找了很多年都沒找到?”
許景明的目光落在了淩家一排排的靈牌上,聲音像落入縹緲虛無的空洞中一般,輕輕地觸碰到了一個或許隱藏了近一千多年的秘密。
“或許,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找不到。”
三人正說話間,地道外忽然傳來“哐當”一聲,跟誰家鍋蓋被打翻了一樣!
許景明連忙暗滅手電筒,隱約間聽到有人低低地啜泣著,“我記得這裏就是個門啊?怎麼變成了雜物?”
許景明回頭看一眼淩洲,想到他們爬進狗窩前,這人牛勁兒使不完,把廢棄的立櫃挪到的紅門跟前。
外頭的人應該是找不到紅門了,以為自己走錯了路。
敵我不明,許景明三個縮在靈堂裏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又聽外頭那人抽噎著說:“曾總還在裏頭,咱們再出不去,他肯定也活不了。”
“怕什麼!”另外一個嗓門粗一些的氣急敗壞道,“他們行凶的視頻我已經錄下來了,這回誰都別想逃!”
許景明和淩洲對視一眼,心道這兩人莫不是真正工程隊的?又聽那粗嗓子的人說:“這事太怪了,按照項目本子打管道,怎麼會打偏?我看這事從上至下就有貓膩!”
那不斷啜泣的男人情緒終於崩潰,雖然極力壓著聲音,但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那你說怎麼辦?當初是你介紹我來接這活兒的!現在隊裏七八個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就剩下了咱倆!你說怎麼辦?”
外頭除了男人的哭聲,一時沒了動靜,但可以確定的是,外麵這兩人,是真的工程隊沒錯了。
淩洲按下打算出去看看的許景明,示意他保護好柳葉,自己則貓著身子悄無聲息地摸了出去。
在極度黑暗的地下,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極致放大,可淩洲卻像個幽靈一般,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直到那個還在兀自抽噎的男人餘光一掃,在他們原本就不怎麼光亮的手機燈光下,一雙宛如幽冥一般的眼睛,從不知名的黑暗處,泛著青光,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那男人“噶唧”一聲,兩眼一翻,當即就暈死了過去。
“哎!”淩洲也沒想到,剛一出聲,另外一個粗嗓門也嚇得嚎叫一聲,不管不顧地往來路跑去,被淩洲眼疾手快一把揪了回來。
淩洲這才看清楚,這粗嗓門竟然又矮又小,暈過去的那位跟個山包子似的,那麼大一坨,蜷成一團,不知死活。
粗嗓門終於看清了淩洲的製服,哀嚎一聲就撲進了淩洲的懷裏,“同誌啊!我可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