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淩洲倒吸一口冷氣,許景明沒好氣地回頭瞪他:“人柳葉都沒害怕呢,你幹嘛?”
淩洲臉色鐵青地從柳葉手裏抽出自己胳膊,隻見上頭已經印了七八個血紅的爪印,“那你先讓她別掐我。”
柳葉訕訕地轉移話題,“那玩意是什麼?”
許景明用自己的軍工鏟小心地撥了撥那東西,那團東西猛地僵在了原地。
剛才生死時速逃跑的過程中,淩洲丟了他的高倍手電筒,這會三個人隻能借著手機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勉強辨認。
過了幾秒鐘,那東西又開始簌簌發起抖來,淩洲咕噥:“是地鼠嗎?”
“你見過這麼大的地鼠?”許景明心裏一陣發毛,這東西有一米多,就算是個活物,那也太恐怖了一些。
柳葉攛掇兩個男人,“你們去看看?”
許景明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上前,剛要上手,就聽那東西忽然發出了極其喑啞的聲音!
“許老師……”
許景明整個人都炸了開來,當即跌坐在地,眼看著那團東西竟然緩緩地抬起了“頭”。
“許老師……”那東西竟又叫了一聲!許景明再怎麼不懼鬼神,此刻也嚇得連滾帶爬退了回來!
許景明一把抓住淩洲的手,“這玩意說話!”
“聽到了!”
淩洲從許景明手裏接過軍工鏟,跟個佛擋殺佛的李逵似的,一頭鑽進了紅門。
許景明的心裏跟個顛簸的水桶一樣左右晃蕩,可又忍不住好奇,隻能拖著撅著屁股不願前進一步的柳葉,兩個人一起哆哆嗦嗦地往前湊。
穿過門縫,兩人看到淩洲先是用軍工鏟輕輕碰了碰那東西,然後就愣在了當場。
“你看,不是我膽小!”許景明跟柳葉小聲吐槽,就聽淩洲忽然扭頭對他們喊道,“快來!這是個人!”
裏頭的淩洲已經丟了軍工鏟,把地上的“人”抱了起來,許景明這才看清,一個頭發淩亂的人,腦袋軟綿綿地從淩洲的臂彎耷拉下來。
“我去!”許景明再也顧不上害怕,忙不迭撲進紅門,入眼的東西卻激得他瞬間停下了腳步,一把將從跟後麵跟上來的柳葉推了出去!
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人。
“怎麼了?”柳葉不明所以,探著頭往裏頭看。許景明在原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幾乎要從胃裏翻湧而出的東西。
“沒事,你先別來,在外頭守著,小心有人背後偷襲。”
許景明咬緊牙關又鑽了進去,這次淩洲懷裏的人,全然展現在了許景明的眼前。
那人被砍斷了四肢,卻又沒有完全斷掉,隻無用地耷拉著。
淩洲輕聲地哄著懷裏的人:“別怕,我們已經找到你了,別怕……”
那人終於嗚咽出聲,嘴裏依舊含混地喊著許景明,顯然方才看清許景明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許景明見這人穿著的竟是工程隊的衣服,斷腿的褲兜裏甚至還裝著個沾血的扳手。
那人掙紮著睜開已經混沌不堪的眼睛,卻連張嘴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也不知道在這陰暗的地下甬道裏,靠著這樣殘破的身軀爬了多久,才找到這裏。
“別說話!”淩洲脫了自己的衣服,將懷中人緊緊地裹了起來,邊往出走邊對許景明說,“看樣子被砍不超過半小時,不然早失血過多沒意識了!”
那人執拗地歪過腦袋,還是掙紮著衝許景明說:“小心淩家……”
許景明錯愕地看向淩洲,還要再問,那人卻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淩洲抱著人鑽出紅門,嚇得柳葉捂住了嘴巴,三個人沿著地道又折返到淩洲老宅的西房。
沒想到,剛冒頭,就被一張黑臉堵住了。
“小淩!”來人是治安大隊副隊長黃春喜,“你怎麼在這兒?”
淩洲見西房外頭竟然站了三個同事,心下明白是許景明剛才的電話起了作用,便將事情三兩下交代清楚,轉頭又要往地道鑽。
黃春喜一把拉住淩洲,“這事要是真的,那可是大案!你別衝動行事!”
“放心!”淩洲把也要擠上來的許景明一腳踹了回去,堵在地道口,大義凜然。
因著傷者的特殊情況,警局同事們不敢耽擱,分出來三個人迅速送人出山,剩下黃春喜一個守在地道口,“這是對講機,隨時保持聯絡,如果情況特殊,一定注意不可冒進!”
淩洲又鑽了回去,許景明腦門上頂著個鞋印子著急道:“幹嘛不讓黃隊長下來?”
淩洲鐵青著臉,帶著許景明和柳葉繼續爬回紅門處,這才指著地上一堆雜物說:“這是我爺爺的東西。”
剛才情況緊急,外加燈光昏暗不明,許景明根本沒看到甬道裏竟然還有一堆東西。
想起剛才被救出去的工程隊人員說的話,許景明頭皮一緊,忽然覺得身邊的淩洲都有些複雜起來。
淩洲卻毫無知覺,矮身從雜物裏翻找出一件羊皮大襖,“這是我爺爺的衣服。”
淩洲的爺爺怎麼會跑到地道裏來?
是到地窖裏取菜,還是這個地道本身就被淩家人日常同行?
淩洲又說:“我不知道爺爺為什麼要到這裏來,但他從不會隨便丟掉襖子,這襖子是我爸的……”
許景明錯愕,想起淩洲他爸,原本從心底裏泛上來的一點猜忌,迅速又被他壓了回去。
淩洲和他爺爺,都不會隨便丟棄他爸的遺物。
還記得那是他們高三的時候,淩洲家不說窮得揭不開鍋,總歸比不上許景明和何樹的家境。
那時候淩洲他爸常年在外打工,回到老家,也都是四處找活兒幹,隻為了能供養品學兼優的兒子,以後能考個出息的大學。
沒成想,就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夏夜,即便是這樣簡單的期許,也要讓一個父親落空。
那晚的每一個情節,許景明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攛掇淩洲何樹一起逃了晚自習,在學校門口偷吃烤串,就見他們班主任慘白著一張臉,急赤白臉地跑來,抓住淩洲就往回跑。
後來,他們才知道,淩洲他爸晚上進山捉蠍子賣,失足掉進了“羅圈坑”!
“羅圈坑”是黃土高原才會有的地質,經過雨水的反複衝刷,地下的泥土鬆動,有時就會出現空洞,地表隻剩下一層薄薄的泥土,肉眼根本無法辨別。
人掉進去,如果不被及時發現,基本沒可能生還。
淩洲跟著班主任匆匆進山,遠遠地就看到一堆人圍在一起,好些個人正在往淩洲的爺爺身上綁繩索,老爺子要親自下去找兒子。
幾個同村人都在勸淩老,叫他等救援隊來,淩老鐵青著臉,一言不吭,默默地順著羅圈坑的邊緣爬了下去。
許景明看到淩洲的手簌簌發抖,忍不住和何樹一起,攬住了淩洲的肩膀。
然而,還沒等淩洲冷靜下來,羅圈坑裏忽然傳來一聲孤狼似的嗚咽。
眾人心中一凜,連忙將淩老拉了上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圍上去問淩老有沒有看到兒子。
淩老隻是擺著手,那張常年乏善可陳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淒切至極的扭曲,兩行渾濁的老淚蜿蜒而下,也對他方才所見下了結論。
淩洲的爸爸消失了近一周,羅圈坑下的景象可想而知,老頭子根本沒敢翻看就已經崩潰。
許景明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天混亂的場景,他們想拖著淩洲逃開,卻被大人們擠著腳步紛亂地被迫留在了現場。
他們親眼看著一個已經看不清麵貌,泛著青黑,變得碩大無比的屍體,被救援隊從坑底吊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