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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莊告急春莊告急
張小泱

6.逐鹿人

在接下來一段日子裏,死裏逃生的衛央真正體會到了“權力”帶來的甘美滋味。他終於知道,那些貪官汙吏為啥這麼肆無忌憚,那些資本為啥這麼歇斯底裏了——歸根結底都是對權力的沉醉啊!

族人們為他在村社的中央建了一座大房子,雖是草木結構,但不得不說,這在原始社會生產力的基礎上已經算是極盡奢華了:梁木刻著圖案,鑲嵌著細致打磨的小石頭,每天還有專人負責用各種新鮮花朵精心裝飾。

盡管整體效果大紅大綠大俗,充斥著一股濃濃的農家樂氣息,可是以當下這種物質條件來看,已經算得上是富麗堂皇的華屋了。

華屋前放著一張由許多小石頭堆砌而成的石桌,用來供奉每天更換的各種食物:酸甜可口的水果,美味多汁的烤肉,甘醇細膩的呆瓜……顯然都是這裏的上等飲食。

而他每天要做的,就是以一個葛優躺的舒適姿勢歪在草墊上,吃了睡,睡了吃,或者翹著二郎腿看手機裏的電子書。

手機裏有個電子書庫,裏麵存放著三十來本書,都是些諸如《史記》《道德經》《四書五經》《金剛經》之類的古書。還有一本《金瓶梅》。當他驚喜地發現這部滌蕩心靈的文學名著時,不禁感慨:這手機的主人真得很有思想啊!

除此外,他餘下的工作就是每天正襟危坐接受子民朝拜,在他們長達兩三個小時的祈禱聲中,讓自己不打瞌睡,讓眾人看他時像個威嚴的神,而不是邋裏邋遢、昏昏欲睡的神經病。

畢竟,“觀之不似人君”,曆來是危險的。

而那個及時發現了神並救神有功的白石頭,則每天沉浸在巨大的愉悅當中。在他看來,一切都有了意義,一切都有了希望。

他對他們的神產生了極大興趣,每天按時來到華屋前,虔誠地供養、祈禱、發願,然後拿起芭蕉葉和粘土塊,細致地描畫他眼中這位偉大的神的形象:他坐著,他躺著,他吃呆瓜,他看著泉,他舉著長方形的法器呼吸短促,麵紅耳赤,右手無處安……

他不放過神的每個細節,因為每個細節都讓他難以琢磨,因為每個細節都充滿無上的權威。

衛央在白石頭這裏得到了一切能想到的尊重。

有一天,衛央吃著吃著烤肉,忽然想吃饅頭,雖然心想這旮旯裏肯定沒有,但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衝侍立在旁的白石頭招手。

白石頭急忙跑到華屋前,恭敬地伏在他腳下,聽候神的差遣。

他普通話、方言、英文齊上陣,手腳並用聲情並茂比劃半天,盡可能詳細地描繪出種植小麥、磨成麵粉、和出麵團、蒸出饅頭的整套流程。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滿臉夾雜著緊張的茫然。白石頭根本沒搞懂他的意思。

衛央不免有些悵然,輕輕吐槽了句“孺子不可教也”,然後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想繼續在這裏“作威作福”,借助這群土著的力量,讓自己衣食無憂,讓自己等來救援,以及讓自己達到其他任何可能的目的,不能僅靠打手勢,他必須克服語言溝通上的障礙,而不是跟他們道聲晚安都要指手畫腳跳半天廣場舞。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務要保證語言體係的最終解釋權在自己手裏,也就是說,這裏的每個人都必須說漢語。

有了這個想法,他不禁虎軀一震,接著又產生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如果時間充足,完全可以把這裏改造成祖國的樣子嘛!大家都寫漢字,說中文、吃中餐、過春節,必要的時候再穿個漢服啥的。

當然,整體氛圍可能差一點,但有總勝於無。

這麼一想,還真有點小激動,他迫不及待地開始實施他的漢化大業。

他決定從這個與他互動最頻繁的少年開始推廣,一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看起來可靠;二是因為他看上去比較機靈,學東西應該很快,孺子可教。

其實,一開始他並沒對這個土著少年抱太大的希望。在他的認知裏,既是“原始人”,那麼腦子一定很原始,也就是笨。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對這個少年的教學過程,遠比他想象中的簡單輕鬆得多。

第一節課,他指著旁邊一棵樹,盡量用字正腔圓的標準普通話發音:“樹。”

白石頭睜著大眼睛望著他的神,恭敬地一臉懵懂。

衛央繼續指著豎那棵大樹重複道:“樹!”

白石頭回頭望了望那棵樹,眼睛轉來轉去,恍然大悟,跟著讀出來:“樹!”

一聽竟然連語氣都一樣,衛央忍不住笑了。

白石頭被這個笑容鼓勵到,於是走到另外一棵大樹旁,指著它大聲說:“樹!”

衛央樂了:不錯呀,還能觸類旁通!專家們都說原始人沒什麼腦容量,而你讓我改變了這個看法。

他又接連指著天空、大地、房屋等物體,逐一用普通話將它們讀出。

白石頭的語言天分之高簡直讓衛央瞠目結舌,這小子不但發音標準,而且一讀不忘,沒多少天就學會了身邊所有可見事物的漢語發音:人、天、泥土、石頭、刀、火焰……

比較讓衛央頭疼的是一些非實物的抽象名詞,比如“快樂”,是他用不停地用各種笑,直笑到臉部肌肉酸痛,才讓白石頭搞明白的。

除此之外,動詞也很難搞,他用了很多體力活動,才讓他的學生學會了“走”“跑”“投”“打”“跳”“躺”“坐”的意思以及它們之間的區別。

除了每天的常規學習,衛央就是不停地用漢語跟白石頭叨逼叨地聊天,美其名曰“培養語感”。實際上,後來的效果證明,這招還真管用,不到三個月,兩個人就能用漢語進行比較不簡單的對話了。

而在這些大量對話中,白石頭竟然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副詞的使用方法,衛央越發堅信,這小子擁有超於常人的語言天賦——至少是漢語的。

他曾聽過一個說法:隻要宿舍有一個東北人,那剩下的人就都是東北人了。通過這個刻苦的學生,他知道此言非虛,因為他就曾有一位蒙東科爾沁右翼前旗的東北舍友,而白石頭的發音明顯就帶著稍顯含蓄而又想要張揚的淡淡東北腔。

接著,白石頭在神的授意下,開始作為翻譯和語文老師,在部落裏推廣神的語言。

神說,他來的地方是神的國度,名為“神州”,所以,他的語言就是“神語”。族人們堅信,神語具有跟神本身一樣的大威神力,可以消災避難,可以益壽延年,可以多子多孫……於是紛紛踴躍報名學習。

於是,接下來許多個日影斑駁的清晨,衛央都會被族人們整整齊齊的朗讀聲給驚醒——

“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媽媽的爸爸叫姥爺,媽媽的媽媽叫姥姥……”

看著這一切,他相當欣慰。

為了讓這群鐵憨憨不喪失學習的樂趣,保持積極性,他還特別注意勞逸結合,同時亦是表示自己對他們無私供養的回報,還教會了他們一項在偉大祖國喜聞樂見的娛樂活動——廣場舞。

夜幕籠蓋叢莽,篝火熊熊燃燒,衛央打開了手機,然後在《愛情買賣》的神聖旋律中,在“鳳凰傳奇”的偉大樂章中,他帶著族人張開雙臂、邁開雙腿、扭動腰肢,用神州的飛天神女們才能跳的舞蹈表達對天地、萬物以及生死的敬畏。

順帶一提,國產老年機的大喇叭是真強。

而為了更方便地跟這些人進行溝通,衛央接下來的一個動作是給這些人定姓氏、取名字。

當然,姓是中國姓,名是中國名。

他通過刨根問底式的交談得知,白石頭出生時手中握著一塊白色的石頭(他猜這是他媽的結石),而且他作為部落裏的文藝青年,能吟唱部落史詩,因此給他取姓名曰“石太白”,取致敬大詩人李太白之意。

那個大眼溜睛的少女泉,給她的名字還是“泉”,因為他覺得沒有哪個字更適合這個有一雙清澈大眼睛的小姐姐;賜姓“甘”,這是他初戀的姓,當初二人遺憾分手,是因為班主任說二年級小學生你呀談什麼戀愛。

飛鳥族長還叫飛鳥,並且隨手讓他跟了石太白的石姓,他對中年糙漢沒太多興趣,懶得費心思。

紅胡子長老仙風道骨,又擅長使用各種草藥,包括各種毒殺獵物的毒藥,因此賜姓名“丁春秋”。

那個經常揩他油的健碩女人,讓他很是不爽,於是賜了一個自造的複姓“食我”,大號“豆腐”,點明吃我豆腐,以記當日之恥。

族中還有個小哥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個跟石太白年紀相仿的少年,胳膊上紋著一個像“林”字的圖樣,他是部落中最矯捷、最能打、最勇敢的男子,於是就給他取名“林武”。

其他的,好勇鬥狠的就叫“勇”,眼神兒不好的就叫“明”,愣頭愣腦的叫“大猛”,愛衝動的叫“靜靜”……有的寄托願望,有的標明屬性,凡此種種,不作贅述。

因為人口眾多,衛央才氣有限,而且實在沒精力一一親自賜姓賜名,所以石太白就替他分擔了部分工作;其餘族人則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開始自己給自己冠名取姓,因石太白的“石”姓最先獲賜,所以他們大都隨了石姓,並以石太白為他們的代言人。

不知不覺中,叢林裏一個精致小巧的“中國村”成型了,而衛央的想法,是用中國文化改造這個原始、蒙昧、野蠻的部落,他堅信,中國文化有化腐朽為神奇、給野蠻以文明的神奇功用。

有時,衛央看著他們用蹩腳的中文互相稱呼對方的姓名,好笑之餘,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而讓石太白欣喜若狂的是,他們的神還大發慈悲,竟教給了他“神的圖案”的使用方法。神說那叫“漢字”。神說,凡看到、摸到、想到的東西,都能用漢字準確無誤地寫出來。

他想起當初神被困籠中時,曾寫過兩個字給他,於是又找到那片已經風幹的葉子,指著上麵的兩個大字,仰著腦袋睜大眼睛問:“神啊,這兩個字念啥?”

他的神如實回答:“傻叉。”

石太白無限崇敬地重複這個發音:“啊,傻叉!”

衛央差點笑出聲來。

接著石太白又問:“那時您送這兩個字給我,一定有深意,請問神啊,‘傻叉’是什麼?”

他的神似乎很尷尬,訕訕一笑:“呃……這個嘛……在神的國度裏啊,‘傻叉’是對一個人無上的讚美!”

石太白露出天真的笑容,因又學到了了不起的知識而興奮,接著便呼男喚女,眾族人遂扶老攜幼齊刷刷跪到神的跟前,一齊高聲發出讚美:“傻叉!傻叉!傻叉……”

石太白看到,他們的神是那樣謙虛,連連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譽。

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衛央常常旁敲側擊、迂回合圍,從石太白口中各種花式套話,目的很簡單:對這個氏族以及這個陌生的環境有更多了解。

這天吃過晚飯,他裝模作樣地念了幾遍冒充神咒的《茉莉花》歌詞(小時候他媽天天唱),糊弄一下他的子民們,然後把石太白叫到身邊,一本正經地說:“小白啊,本大神要考考你。”

石太白虔誠俯伏在地,表示願意接受考驗。

“你能不能非常詳細地、一五一十地、從頭到尾地,把有關我的一切,就像老奶奶給小孫子講故事那樣,全都給我講出來?”

其實,他就是想知道這群人到底在崇拜什麼神,那樣他的表演也好有跡可循,不至於出大岔子。

石太白說:“神啊,有關您的一切,我清晰而準確地記在心裏!”

“請開始你的表演!”

“至高天神深深眷戀我等族人,但他不以肉身顯現,所以就讓他的兒子——也就是您——來到我們身邊。您第一次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我們的祖先給您的名字是‘半神之子’。您是非常非常非常……怎麼說?用神教給我的話,就是非常‘臥槽’的神!”

如衛央所教,凡遇到非常厲害,厲害到讓人感到敬佩、驚訝、震撼的事物,乃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時,就用“臥槽”。

“可是,不知什麼原因,您做了很多讓我們恐懼的事。那時,我們的祖先們啊,隻要瞅你一眼就渾身發抖。

“後來,至高神又派來一位擁有大能的英雄,也是一位非常臥槽的人物,他是您的對手,可最終你們又成了好朋友,就像你說的,你們是好基友,基礎更牢固的朋友,你們還一起打敗了很多傷害人類的鬼怪,再次獲得了我們的尊重。

“一次戰鬥後,您的朋友死了,您悲傷得哭啊哭,然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人類中的智者說,您回到了至高神那裏,他們猜測你是為了找回朋友的靈魂。但智者確定,您不會永遠離開,而是會尋找時機重新回來!”

衛央一聽,這故事跟世界上大多數文明的傳說、神話、史詩基本一樣,沒啥特別之處。

石太白繼續著自己的述說:“幾千個年頭以來,野獸、天災、饑餓、更邪惡的氏族,它們都是我們的敵人,讓我們怕得發抖,怕得睡不著覺,我們那麼那麼期盼著您的歸來,以至高神的名義,您的名字是——半神之子噶家蔑十!”

衛央一愣:“噶家蔑十?這是我的名字嗎?”

“這就是您的名字啊,難道您忘了嗎?”

衛央打哈哈說:“畢竟幾千年了呀,哈哈……這個,那個,我上天以後吧,我爸爸,也就是你們的至高神,給我改了個名兒叫衛央。”

其實,他的名字是表大爺在他滿月酒上現場發揮給取的。——說到表大爺,他忽然又惦記他的遺產了。

石太白聽了這個名字,立刻一臉恭敬:“啊,衛央!”好似這兩個字擁有某種奇特功效似的。

二人對話時,族中的男女老少慢慢地靠了過來。

衛央注意到,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憧憬,每個人的眼睛裏都是希望,而他們的臉上又寫滿滄桑。他們經曆了太多苦難,而如今,他們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了他這個“神”的身上。

他心生感慨,想起了在網上刷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底層勞動者們。

他想起這部落的名字是“追鹿的人”,又想起中國史書中關於逐鹿中原的記載。每個人,每個民族,每個文明,都有他們所苦苦追逐的“鹿”,而現在,他決定帶著這群人去追尋屬於他們的“鹿”!

隨之,他高聲向族人宣布:“從現在起,你們的氏族就叫‘逐鹿族’!你們每個人,都是逐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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