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擎盾,一手持劍。
這應該是我自出生以來第二次拿盾吧。
在母親教授我戰鬥技巧之前,曾讓我自由選擇喜歡的武器。當時趁手的,也隻有一把雙手劍而已。用盾的方法,我現在完全不明白。
比我還要高大得多的塔盾,傳來陌生的重量感。
在西蘿拉所釋放的耐力增強術之下,虛弱的身體很快就痊愈了。精力比平時更加充沛,剛才的異樣感也煙消雲散。
神術雖然體係不同於奧術,但卻同樣神奇。
為了在天黑之前趕到湖邊紮營,庫克的武器就由我來搬運。小隊的移動速度也因此加快了不少。
在力量上要比普通人強得多,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清楚。不過,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隻是在使用器具的時候,需要更加小心一點而已。
由於剛才的突發情況所致,一路上小隊中沒有一個人講話。連最為吵鬧的貝裏爾也不出聲了。像是讀懂了氣氛一樣,森林之中也異常安靜。靜得能聽見人的呼吸,和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
至於那片空地的景象,我並沒有看到太多。但能夠理解,有很多人被很殘暴的手段殺死了。而凶手,現在說不定還在這片森林裏遊蕩著。
地麵上鋪蓋著大片的血跡,呈現出陳舊的深褐色。與印象中的並不相同。我所知道的血液,是在碎瓷片不小心刺進手掌時流出來的,那與我的瞳色相近的鮮紅。
第一次,見到他人的血。直到現在,心臟仍激烈的敲著我的胸膛,雙手的顫抖也無法抑製。與之相對,心情卻非常平靜——就像正坐在旅館裏吃著晚餐一樣。
這樣,很奇怪吧?
現在,應該悲傷才對,應該激憤才對。
應該急切的想要找到凶手,將其繩之以法才對。
但我無法興起這樣的念頭。
這樣不行。
我是艾布裏德王國近衛將軍之女,繼承了代表著正義與榮耀的姓氏的,希婭莉塔·弗萊爾。
我要、我必須,保護王國的子民。
悄然握緊了長劍,我在心中下定決心。
老師走在我的前方。她的左手放在卷軸袋上,看不到表情,留給我的隻有墨綠色長發與纖細的背影。
西蘿拉自願走在隊伍的最後。那裏是最容易遭到伏擊的位置。我回過頭去,確認她的狀態。
靛青色的發絲垂在略微消瘦的臉上,樣子十分憔悴。注意到了我,就抬起頭來做出微笑,以示自己無礙。
如此,愈發地讓人心疼了。
我的心情也終於沉重起來。
抵達湖邊,已經是斜陽薄暮之時了。
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湖泊。水麵非常寬廣,深不見底。顏色像是從藍色中泛出的綠,又倒映著夕陽的紅。前所未見的景色,讓我看得入了神。
“就在那片紮營吧。”
老獵人普羅忽然說話了。我被嚇了一跳,小隊裏的其他人也猛地一扭頭,從呆然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隻有老師不同。她靜靜的看著湖水,不知想著些什麼。
隨著普羅的手指,能看見湖畔上一片幹燥而平坦的地麵。離這裏不遠,我們很快就抵達了。
“毛賊,那個鏟子遞給我。”
庫克固定著帳篷上的釘子,往不遠處的行李袋一指。
“你喊誰毛賊。”
貝裏爾把那個長柄的工具抬了過去。庫克一手接過,將插在地上的釘子楔進地麵。
普羅支起烹飪夾,西蘿拉則去拾柴了。我和嘉蘭布莉安老師負責警戒,在附近巡邏。
周圍並沒有異常。
漫步在平靜的湖水邊,對比其他人的忙碌,心中不由得有些慚愧。
“老師,我也去幫他們——”
“看那個,希婭莉塔。”
她的右手指向前方。
有誰在嗎?
一個橢圓形的,開著幾個大洞的物體躺在不遠處的泥灘上。我有些印象,應該曾在書上見到過。
“...龜、殼?”
“答對了。”
出題目也要看場合吧,老師。
“可是,龜有這麼大嗎?”
殼背的麵積,要比能覆蓋住正常人小臂的中型圓盾還要大一圈。
“有些長壽的龜是能長到這個大小的。這一隻...得有一百歲以上吧。”
老師上前幾步,撫摸著上麵的紋路,做出判斷。
“一,一百歲?”
我不禁咋舌。無論是人類還是半身人,如此長壽的也是鳳毛麟角。
“龜,還真是了不起呢。”
“不過,有點奇怪。”
老師的皺起了眉。
?
我沒有出聲打擾,靜等她的下一句話。
“這隻龜,應該剛死不久。看,殼下麵的泥土還是新的,被潮水衝刷的程度和附近的灘泥區別不大。”
潮、潮水?
是什麼來著?
光是理解沒有概念的詞彙就已經很困難了。
“不過,肉體卻已經完全腐爛掉了。就算是被其他小型動物吃掉了,也不可能啃得這麼幹淨才對。”
明白了。
古怪這一點上我也有同感。回想起來,那片空地上有著類似的存在。在眼睛被遮住之前,看見的為數不多的物品之一。
一根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從靴子中伸出的白色骨頭。
那個,果然是人類的遺骸吧。不出意外的話,這兩者之間一定有著某種聯係。
到底事實會是怎樣呢?
我苦思冥想著。
“算了。回去吧,時間已經不早了。”
轉眼望去,血紅色的夕陽,已經要落進西麵的森林之中了。
我們放著龜殼不管,沿原路折返。
回到營地,迎接我們的是一副異常的光景。
冒險者三人湊在岸邊,衝著湖中指指點點。庫克用一根長棍似得東西伸進水裏,普羅則在遠離他們的地麵上癱坐著。
我們趕快跑了過去。
“嘉蘭布莉安小姐,你們回來了!”
西蘿拉把我們拉到普羅身邊。
“怎麼了,普羅先生?”
“山神,那是山神。它死了,它死了!”
普羅受到了驚嚇似得,雙眼圓睜,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到了庫克身邊,隻見一片巨大的黑色皮質物鋪在臨畔的水麵上,像是直接從湖裏露出來的。庫克用一根長棍使勁撥著,額頭上青筋迸起,那塊黑皮卻紋絲不動。
“希婭莉塔小姐!”
我接過他手中的長棍,刺進皮中,向上抬起。不行,這樣下去,也隻是會讓棍子白白折斷而已。
“切開它!”
普羅回過神來,大聲喊道。
貝裏爾和庫克淌進水裏,用匕首和長劍切割著長棍的周圍。厚皮逐漸被切開,我手上感受到的阻力也逐漸減小。
一大塊皮被割裂下來了。就是現在。
我不再抑製力量,全力挑起。
“啪!”
手中的長棍應聲而折。那塊切下的黑皮則被我掀到一旁,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一根白骨。
無比粗壯的白骨。
比起幾人中最為壯碩的,身高將近七尺的庫克的大腿...不。這恐怕比我的腰都要粗。
僅僅一根骨頭就是如此。這個遺骸的整體大小,我根本無法想象。
是【龍】嗎?
除此以外,還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巨獸嗎?
“是山神。我,見過它。”
普羅確信地說。
“傳說它有一棟房子那麼大。長相如鹿,卻沒有角。一條腿就有最老的櫟杏樹那麼粗。見過他的獵人,隻有我一個活了下來。我的那個徒弟卻在我麵前,活生生被它一腳碾成了泥。”
他搖著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但是,現在它卻死了。山神,它死了。”
冒險者小隊的幾人,都默不作聲。
我盯著“山神”的骨頭。外皮看起來還很新鮮,內部卻已經白骨化了。狀態和之前的龜殼,以及林間空地上的遺骨頗為相似。
詭異。
隻有這一個詞能夠形容我的感受。
天,已然黑了。
我們圍坐在火堆旁,吃著簡單的燉湯。
沒有人講話。一股緊張的氛圍,彌漫在空氣裏。
...
“西蘿拉小姐。”老師把碗放在旁邊,像是沒有食欲。這一點,大家也都是相同的。
“請說。”
“一部分遇難者已經找到了。明天確認他們的身份之後,我們就返回吧。”
小隊之中,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
大量的人被以極其殘暴的手段殺害了。在此之上,連“山神”那樣令人匪夷所思的龐然大物,也命喪於此。
死亡的陰影,強烈的危機感,正籠罩在這片森林之中。
“...您說得對。”
西蘿拉沉吟了一會,給出了理所當然的答複。
“大家覺得怎麼樣?”
她征詢在場的其他幾人的意見。
“回去。趁早走人。”
“我認為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隻有普羅低垂著腦袋,沒有說話。
我不會質疑老師的想法,點了點頭。
“嘉蘭布莉安小姐。很抱歉,我們本來承諾要幫你們越過這座山的。”
西蘿拉麵含愧疚。
“請不要在意。反倒是您,沒有問題嗎?”
老師平靜地問。
“......雖然我很想幫助他們,但是首先必須保證各位的安全。”
“西蘿拉。你可不要想著在小隊出去之後,再獨自鑽進森林裏來找人。”
庫克的語氣非常強硬。
“不...我不會。我當然不會。”
西蘿拉沒有正視庫克的眼睛。
“真搞不懂你。為了不認識的人搭上自己的命,值嗎?”
貝裏爾一手扶住額頭。
“我明白...但是,對不起。”
庫克一下將長劍的頂端插進地裏。
三人在進行著我聽不懂的爭執。或者說,我無暇去聽懂他們的對話。。
不知為何,在之前看到白骨時的詭異感覺一直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現在,也是同樣。
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白骨。
湖泊。
森林。
光滑的白骨。
湖泊裏的遺骸。
寂靜的森林。
...
對了。
聲音。
白天明明是充滿了生機,熙熙攘攘的森林,現在卻除了幾人的對話聲以外什麼都聽不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月光倒映在湖麵之上,明暗交錯。
“嘩啦”
“西蘿拉,我們不想讓你白死。”
三人的爭吵還在繼續。
“嘩啦”
“請你們,不要質疑我的信仰。”
“嘩啦”
“別說了。庫克,等一出森林就把這個傻姑娘綁起來,運回王城去。”
“嘩啦”
坐在我身邊的普羅,仍然默不作聲。
“嘩啦”
剛才開始從湖裏傳來的,是什麼聲音?
我仔細看去。
從平靜的湖麵之上,皎潔的月光之下,升起了一根扭曲的奇怪粗彎棍。雖然看不太清楚,但它彎曲的角度,似乎是正對著坐在湖畔的貝裏爾。
我的心臟,一瞬之間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