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敗篇】第十一章 怪人的覺悟

血與骸骨。

殷紅的夕陽照射在被染成黑褐色的地麵上。

通過望遠鏡，這一切清楚的傳到了我的眼裏。

我，嘔吐了。

吐的一塌糊塗。

有人死了。

有很多人死了。

我知道。我見過。我記得。

即便我壓抑自己的情感，即便我想用理性去理解。但無論見了多少次，無論再怎樣做好心理準備，我都沒辦法習慣他人的死狀。

不隻是無法習慣，連直視也做不到。

又回想起來了。

那時的事情像夢魘一樣，一隻存在於我的腦中，揮之不去。

我自認為，我為尋找【龍之財寶】做好了一切覺悟。

果真如此嗎？

我對待死亡，沒有任何抵抗力。

我，還要繼續跟隨下去嗎？

我——

“各位，我知道這很困難，但請冷靜下來。”

右耳的接收器中，傳來了那個叫作嘉蘭布莉安的女人的聲音。

“首先，毫無疑問，有人在這裏被殺害了。從血液的風幹程度來看，時間...大概是在三天之前。”

我的手顫抖著。

“普羅先生。這裏，就是你所說的那個安全區域嗎？”

“……對。獵人在附近的時候，都會把這裏當做營地。”

那個本地人的聲音也顫抖著。

“那麼不出意外的話，死者就是被本地向導帶到這裏的冒險者了。”

嘉蘭布莉安分析著。

她為什麼能這麼冷靜？

“總而言之，這裏已經不能用了。我們要盡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紮營，明天再來這裏確認身份。怎樣？西蘿拉，庫克，貝裏爾？”

“—恩。”

“...你說得對。”

“媽的，媽的，媽的。”

那個半身人，好像比我受到了更大的震撼。

而叫做希婭莉塔的、被捂住了眼睛的小女孩，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這片區域並沒有被記錄在我的地圖上。為了找到【龍】，兩天以來我一直跟隨著這個臨時拚湊的冒險者小隊行動。

要說為什麼是跟隨而不是加入，理由當然隻有一個。【龍之財寶】，我不會跟任何人分攤。

紐扣式竊聽器並沒有被他們拆除。就算被發現了，想必也無法理解它的功能吧。畢竟那是我智慧的結晶，整個世界上都僅有一枚。

而現在，我也在用望遠鏡觀察著他們的動向。

從空地出發，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冒險者小隊移動的方向，朝著那片能從高處明顯看到的湖泊。天色已晚，想必那就是他們今天準備宿營的地點了。

至今為止，還沒見過龍的蹤影。

我也得盡快行動了。一直待在這種地方，一不小心跟丟他們。若是那樣就糟了。雖然擁有指南針，在沒有路的山林裏移動仍然很困難。雖然旅行積累的經驗足以應付眼下的情況，但沒頭沒腦的亂撞總也不是個辦法。

為安全考慮，我決定再次近距離跟隨了。憑借迷彩裝置，我可以輕易潛伏在他們的身邊而不被發現。這樣更方便在受到野獸襲擊或出現突發情況的時候向他們求救。事後隻要裝作是迷路的旅人，不動聲色消失掉就可以了。

實際上，我現在的處境倒也和迷路差不多。

確認固定在樹幹上的爪鉤沒有問題之後，我靠著右臂上【尼龍爪鉤自扣解鎖式100KG單人載重量級垂直牽引機械能升降裝置】的牽引，從樹冠上降到地麵。

背包帶鉤掛在肩部的金屬架上，緊勒著我的腋下。動作輔助裝置和背包裏的道具加起來，要比我的體重本身還要沉得多。即便如此，升降器的載重仍綽綽有餘。

“啪、唰———哢”

繩子彈了回來，鉤爪嚴絲合縫地卡進了回收槽裏。我從手上拆下圓柱型的牽引裝置，放回背包。

好重。

得有10千克左右吧。如果沒有穿戴輔助裝置，不必說背包和身上的口袋的道具，單是這東西我都不可能舉得起來。

雖然一直有在旅途中鍛煉，這雙胳膊還是這麼細瘦無力。也對，畢竟我隻是侏儒，不是又矮又粗的矮人。雖然羨慕矮人的力量，但那副不可愛的相貌還是敬謝不敏。我可不想像她們那樣長出胡子來。

既然如此，果然還是應該輕量化嗎。或者微型化會比較實用吧？但這種繩索的纖維結構，變細的話強度就無法達標了。要從哪種材質開始著手呢？不然的話，幹脆精簡一下道具背包好了？

不行。這絕對沒得商量。

道具的數量和我的生存係數，以及生活質量都是成正比的。

要是有神話中那個便利的小口袋就好了。

還是不要做白日夢比較好。敲打腦袋讓自己清醒，我盯著羅盤，向湖泊的方向走去。

移動很順利。

不知為什麼，今天的森林異常安靜。或者說，是從我來到這附近後才變得如此嗎？

我並不清楚。

枯葉在我的旅行靴下呻吟著，發出“嘎吱”的響聲，回蕩在空寂到有些可怕的森林裏。

方才的事情像烏雲一般籠罩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到底，是誰做的？

是【龍】嗎？

自從進入奧爾塔森林，不說是龍的身影，連類似痕跡之類的東西都沒有發現。

但如果不是龍的話，會是什麼？

野獸嗎？

普通的野獸自然是做不到的。即便是我所知道大陸上最強的野獸，在高原部落傳說中的“新月獠牙”，也需要數隻才可能做得到吧。

但“新月獠牙”是獨行的獵食者。況且，生活在高原上的它們理應不會在海拔這麼低的地方出現。

剩下的可能性，隻有一個了。

人。

確實。人類的話，無論多麼殘酷的景象都能創造出來。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信號感知裝置的反應開始變小了。竊聽器的聲音也有些沙啞。

我與那個“冒險者小隊”逐漸拉開了距離。實際上相較他們而言，我離那片湖反而比較近一點。再加上與孑然一身的我不同，他們被重裝戰士和中毒未愈之人拖慢了速度，更是追不上來了。

再過不久，就能抵達湖邊了。有充足的時間給我尋找合適的位置搭建自適應迷彩帳篷。

這應該算是我最成功的求生道具之一了。受章魚的變色隱身能力啟發，這張仿生學帳篷可以自動模擬周圍的環境進行隱蔽。雖然做不到像光學迷彩那樣的完全隱形，但在野外環境下的適應性卻更勝一籌，完全不會有不知情的討厭飛蟲撞在上麵。是久經考驗，能讓我在名稱上加上plus後綴的優秀作品。

不好，一不小心就自滿起來了。

猛地搖搖頭，繼續攀登腳下的坡路。這附近雖然是丘陵地區，地勢卻比較平緩，省下了我不少功夫。

距離定位好的坐標，還有1千米。

...

翻過了丘陵，難以言表的景觀出現在麵前。

從遠處看來，這片湖泊並不出奇，隻是突兀出現在森林中的一個藍點。但在這個小山丘上，所見的風景截然不同。

寬廣的湖麵之上波光粼粼，陸離炫目。水色泛著妖豔而奇幻的藍綠，其上方又籠罩著夕陽的昏黃。這樣的一池湖水橫在密林深處，仿佛一顆散發著光輝，沉在綠海之中的藍寶石。

好美。

但是，

沒法拿來賣錢。

帶給我的恍惚，也隻有幾秒鐘而已。比起欣賞事物的外表，更重要的是衡量它的實際價值。一念之間，也就興致全無了。

我現在，還能算得上“少女”嗎？

隨自嘲而來的，是苦笑。

胡思亂想就到此為止吧。在完成那件事情之前，任何雜念都必須拋棄，任何奢侈的想法都不該擁有。

或者說，我沒有擁有的資格。

舉起右手。看著繪在露指手套上的圖案，不由得升起一絲厭惡。

但是。

對不起。

把自己的右手，緊緊抱在胸前。如果現在的樣子被其他人看到的話，一定會覺得我是個怪人吧。

怪人。這樣就好。

我是，瘋狂發明家可可洛·夏本。現在正在前往龍巢，盜竊寶藏的旅途中。

沒有猶豫的必要。

我需要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盡可能的和冒險者小隊待在一起。雖然湖泊很大，適合紮營的地點卻並不多。用望遠鏡掃視湖畔與森林的交界處，挑選了一片地勢平坦，麵積最大，又有被踩踏出寬廣獸道的地點。這裏是附近最好的宿營地，也是大型食草動物的飲水處。冒險者小隊中有一個經驗豐富的向導，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也會選擇在這裏紮營。

重新裝到右臂上的牽引裝置射出鉤爪，消失在頭頂的樹冠裏。我手握繩索雙腳離地，測試固定物的強度。

沒有問題。這是附近最粗壯的一棵樹，即便是分散的枝杈，要承載我的重量也很輕鬆。按下按鈕，整個人被拉升到空中。我攀附著樹枝，蕩到離我最近的一根主幹上。

拿出粗金屬棍，對準位置按下按鈕。藏在其中的多節支架從兩端伸出，將尖銳的頭部刺進樹杈之內，成為橫梁。把自適應迷彩布鋪上去，再用扳手在布邊緣的固定孔裏楔進釘子，固定在樹幹上。整塊布包裹成一團，隔開樹葉，將內部空間遮的嚴嚴實實。

拉開拉鏈鑽進去，在樹枝上擰進掛著線的粗螺絲。如法炮製，吊床也做好了。不到五分鐘，臨時營地搭建完成。簡單而高效。說不定可以拿去賣。

單獨掛在右耳上的耳機裏，傳來了冒險者小隊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不清，但能夠證明他們追上來了。比起預想中的要快了很多。想必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吧。

從拉鏈門彈出頭去，掃視周圍。帳篷的外表已經和環境渾然一體。

完美。

...

不過。

但是。

剛才沒有注意到的，現在卻發現了。遠處的湖水中，浮著一大片黑色的物體。看起來很薄，但至少也得有十米長。

怪異。

詭異。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