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經過兩日的準備,我們進入了奧爾塔森林。
我們,是指我和嘉蘭布莉安老師、冒險者小隊的牧師、戰士、盜賊各一人,加上一名在本地雇傭的向導,一共六人。
此時,正值午後的休息時間。
“對不起。人數,果然還是少了點吧。如果我之前能多挽留一下他們的話......”
茜蘿拉握緊了手邊的鏈錘,再次向我們道歉。她是信仰博愛之神的牧師,向我們提出同行請求的人。
作為發起人,一路上她都對這次人數與風險不成正比的行動糾結不已,還幾次提出了讓隊伍返回的想法。
“嗯咕嗯咕。求誰也沒用。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任務,隊裏的那幫勢利眼一早就跑光啦。”
嘴裏裹著嚼到一半的硬肉幹,含糊不清地說著話的半身人遊蕩者,貝裏爾。
“他們可沒有幫助我們的義務,貝裏爾。好好吃你的飯。”
庫克坐在巨大的塔盾上,一邊擦拭著他那把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樸素而實用的長劍,一邊用低沉的聲音說著。
貝裏爾一把抓起手邊的皮水袋。
“你才是好好磨你那把鈍劍吧,愣子!連皮甲都砍不開的廢鐵,拿去商會連兩個銀幣都不值。”
“要是沒我這把鈍劍,你早就被蜥蜴人用矛刺死了吧?”
“你—”
“等等。你拿我的劍去當過?你這狗改不了吃屎的毛賊。”
“沒、不是,我——再說了,是你把準備經費都拿去保養你這身鐵皮,我最後拿到的報酬才隻有那幾個子兒的吧?”
“報酬再多你一樣會去偷的,吝嗇鬼。我勸你還是把錢捐給教會,讓牧師給你做個贖罪術吧。免得我去教堂作禮拜的時候再看到你被關在懺悔室裏。”
“嗬。那麼想當聖騎士的話之後就別拿報酬,捐給我這個窮人怎麼樣,傻大個?”
“謝謝你們能和我一起搜救失蹤者。”
茜蘿拉說這句話時雖然看著我們,但也是對那兩人說的。他們受到這氣氛的影響,不再發聲,默默作起各自的事情。
“沒關係。和先前說的一樣,這同時也是對我們有利的事情。”
“恩,請不要放在心上。”
緊跟著老師的回複,我也對西蘿拉說著。我對這個溫柔而善良的牧師抱有一些好感。
“這些先不提,普羅先生。距離宿營地還有多遠?”
老師問。
“恩...從歪脖子樹向北五百步,到雷擊木。東南四十六步,再沿著小溪走到丘頂,爬上西北方最近的那座森丘,再往正東北方向......”
坐在一旁的岩石上,彎下身子,幾乎要把臉貼在地圖上,專心研究著路徑的人,是奧爾鎮的老獵人普羅。由於我們對這裏的環境並不熟悉,就請他來擔任小隊的向導。
“普羅先生,請先喝點水,休息一下。”
西蘿拉用雙手遞上自己皮質水袋。普羅一把抓過去,像是渴了很久一樣大口灌著,把半袋水喝的空空如也。
老師從他手上接過地圖,仔細端詳起來。
“阿~年輕女孩兒遞的水倒也不錯,但現在還是更想喝點櫟杏酒啊,哈哈。”
“普羅先生。關於...傭金的那件事。我又想了想,果然還是先—”
“小姑娘,別想太多。這也算是這兒的規矩,”
普羅打斷了西蘿拉的話。
“再說,林子外圍連鳥都快打光了,這山再封下去我就得喝西北風了。公會那幫人都靠不住,你們願意調查,也算是幫我的忙。錢的事情,出去再談。”
“請別這麼說。如果不是您肯為我們帶路。我們這次的委托就無法完成了。”
庫克把維護好的劍收回鞘裏,禮貌地向普羅道謝。
“是啊。鎮裏那麼多獵人之類的,怎麼一個接任務的都沒有?”
貝裏爾喝了一口水咽下肉幹,問道。
“別提那些慫包。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普羅一副憤憤的樣子。
“時間還來得及嗎?”
此時,老師看完了地圖,交還給普羅。
“不是很寬鬆。看樣子你們休息完了,閑談就等晚上再說吧。”
“好的。”“恩。”“得嘞。”
幾個人一早就就準備好了,背著行囊站起身便走。
“唰”
身後的一叢灌木發出了響聲。
是小動物之類的嗎?
“希婭莉塔~”
老師在催我了。
“等等——”
我連忙抱起放在地上的劍裹,追上隊伍。
森林。
雖然來到奧爾鎮之後到處都是我未曾見識過的景象,但我對這片森林尤其感到新奇。
在王城府內,有一處花園。我很喜歡那裏,經常在各式各樣的奇妙植物中散步為樂。不時從窗外傳來的鳥鳴,總讓我欣喜不已。昆蟲偶爾出現,對我而言也如節日一般。曾在追逐蝴蝶時失足,摔得滿身泥濘;也曾在不知情之下把蜜蜂握在手裏,被蟄得嚎啕大哭。即便如此,也是色彩鮮明的快樂記憶。
在金碧輝煌的將軍府中,潔白的走廊旁,僅有的一點綠色。我曾以為,那就是名為“自然”之物。
但實際進入這片森林之中後,我的認知被顛覆了。
頭頂層層疊疊的綠色之中,鳥啼喧囂,此起彼伏。無需刻意去聽,就已經回響在在森林的每一處。不是在獨白,尋找著什麼的樣子,而是在對話著,嬉鬧著,叫著,喊著,笑著。它們有自己的生活,我第一次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認識的野花野草,藤蔓灌木,到處都是。與花園中的相比,沒有漂亮的形狀,隻是雜亂無章的長在那裏;沒有豔麗的顏色,隻是發著一種狂野粗放的綠。但就是這樣不受約束,竭盡全力生長的樣子,讓我不由得感到羨慕。
羨慕,什麼呢?
踏著鬆軟的落葉前進著。不能東張西望,要看好腳下的路。
大約兩刻時之後,我們再次停下了。
“這裏就是,雷擊木?”
老師問著。
有一顆粗壯的樹木被巨力從中部被豎著劈成兩段,斷口漆黑一片。附近的一小塊地麵很平整,隻有低矮的草類植物。
“對。我小時候還見過那道雷呢。之後山裏著了火,單把這附近的樹都燒了。從那以後,這裏就當做是進山的休息點了。”
“哦~~好壯觀”
“這一定是眾神所為——”
隊伍中的另外兩名男性咋舌不已。
“真可憐。一定很疼吧。”
西蘿拉則撫摸著樹幹,一臉哀傷。
“時間不早了,今天在這兒紮營吧。”普羅說完,指著一個方向。“那邊不遠有一條小溪,不能離得太近,野獸也要喝水的。”
我們各自找了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下。身邊的落葉層上散落著幾根細長而優雅的灰黑漸變色羽毛,讓我興奮得不得了。先撿拾起來,等時機合適的時候向老師炫耀一下好了。
大家卸下行囊,準備安裝帳篷了。我本應該去幫忙的,但現在有一樣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不遠處的樹下,有個一拳多寬的小地穴。
聽說這片森林裏有一種長著角的兔子。會是它們的洞嗎?
幾人在談笑著商議固定繩釘的位置,沒有注意到這裏。我走到洞邊,不敢直接把手探進去,就拿了一根樹枝往裏輕戳幾下。
......
看來沒有生物在裏麵。
失望,
抽出的樹枝,帶出了我不想看到的東西。
這是——
“阿—!”
我捂住嘴,輕呼出聲。
是一隻奇形怪狀的黑色蟲子。長著六條腿和一隻鉗子似得東西,尾巴則從中間斷掉了。
我一下蹦了起來。
蟲子掉在地上,沒有反應了。
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撥弄了幾下。很輕盈,裏麵空空如也。
什麼嘛,隻是一個殼而已。白害怕了。
踢回洞裏去好了。我站起身,肩膀被拍了一下。
回頭一看,一隻有很多條腿的蟲子近在眼前,連它身上的絨毛能都看的清清楚楚。
!
“呀——!!”
我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嘉蘭布莉安老師笑彎了腰,全身顫抖著。卷軸包拍打固定在腰間的素材晶管上,乒乒乓乓的響著。她手裏的東西掉落下來,是那個八隻足的蟲殼。不遠處的幾人見到我被捉弄後的囧態,也輕笑起來。
“老師!!!”
血由於羞恥和氣憤而湧上來,讓我的麵皮發燙。幹脆捂住臉躲到樹後,不再露麵了。
之後一定要捉弄回來。我這樣惡狠狠地想著。
“啪、啪。”
短匕首的背麵打在漆黑的石塊上,鏘然做響。
幾顆火星飛濺出來,落在幹燥而鬆軟的草團上,登時冒出一縷黑煙。普羅隻是把那團幹草捧到麵前,吹了一口,火苗就從它的從粗糙的手掌間竄了出來,仿佛魔法一樣。
““哦~””
嫻熟的技藝讓我們不禁發出讚歎。
“老頭兒,不用火柴的嗎?”克裏爾問。
火柴,是煉金學的產物。因為使用方便又廉價,最近十幾年快速取代了傳統的取火方式。書上是這麼說的。
“山裏經常下雨,空氣又濕。火柴一旦受了潮,晚上生不起火來就算玩完了。哼。新鮮玩意兒雖然不錯,但多數時候還是老家夥們管用。”
普羅似有所指地說著。
“噢——”
貝裏爾一副有所得的樣子,我也暗自把這一點記在心裏。
按照從細到粗的順序,把幹燥的細枝和木棍填進去。篝火漸漸燒旺了。庫克提起裝著水的炊具,用一根兩頭分叉的鐵棍架在火上。
晚餐是用肉幹和野菜、蘑菇煮製的燉菜,和幹硬的黑麥麵包。
熱度從金屬碗傳到金屬手鎧上,讓我的皮膚感受到了溫暖。用木勺舀起一塊白色塊狀物,和我在旅館裏吃到的相似。
這就是“蘑菇”嗎?
放入口中。
“阿”
好燙。
等一下再吃好了。我把碗放在地上。
“普羅先生,那些就是櫟杏樹嗎?”
西蘿拉指著不遠處那些結著金黃色圓球的樹木問。
“恩。”
普羅舉碗吃著,頭也不抬。
“這裏的野生櫟杏,做成派很好吃呢。”
老師說。
那天吃到的厚餅,就是櫟杏作的派嗎?
“今年的櫟杏熟的早了一點。”
他吃空了碗。
“普羅先生。”老師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接下來的路我們已經明白了。明天一早,就請你下山吧。”
“怎麼。嫌我這老骨頭跟不上你們嗎?”
“絕沒有的事。不過,這畢竟是可能已經出了人命的事情。您的工作隻是向導而已,沒必要跟我們一起冒這個險。”
“傻丫頭。”
普羅翹起了二郎腿。
“你不要小看了這座山。如果不是我,今天你們早就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的確。一路上,他不僅一直我們講解注意事項,開路和偵查也都一手包辦。相比之下,我們可以說是對這片山林一無所知。
“但是—!”
西蘿拉忍不住了。
“山不能這樣一直封下去。”
普羅打斷了她。
“做獵人這行,就跟走鋼絲一樣。我一輩子無妻無子,朋友和徒弟也都死在山裏了。不知是靠著什麼狗屎運,才活到這把年紀。”
我們張不開口了。
“你們也不要怪鎮裏的人不敢接你們的委托。他們怕得連獵都不打了,怎麼還敢為那點兒錢進山呢。不過雖然都是些慫包,在聽我說話的時候,還肯請我這老骨頭喝一杯櫟杏酒。這麼多年,也就這麼過來了。”
普羅平靜的講著,舉起水袋喝了一口。
“酒館的小姑娘跟我說,今年釀酒用的櫟杏不夠了。沒有人進山去摘。這樣下去明年就沒有新酒喝了。不行。”
普羅看著夜空中的一輪滿月,反複念叨著。
“不行。那可不行。”
...僅僅為了酒,就要拚上性命嗎?
男人的想法,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扭頭一看,老師和西蘿拉也是沉默不語。
“老爺子,等出去了我也請你一杯。為了不耽誤任務,到奧爾來我還沒嘗過這兒的酒呢。怎麼樣,夠勁嗎?”
貝裏爾湊過來。
“保證能幹得你小子三天三夜醒不過來。”
普羅樂了。
“那你看這傻大個酒量怎麼樣?”
貝裏爾胳膊摟著庫克的肩膀。庫克坐在地上,咬著黑麥麵包。
“我看成。要是能把整天蹲在旅館的那幫慫包都灌翻咯,算我請你們的都行。”
“怎麼樣,愣子?你那個什麼什麼神,也沒說你不讓你喝酒吧?”
“是公正之神。”庫克說完,猶豫了一下。“...行吧。這次的報酬綽綽有餘。您不必請我,隻要事先把這個毛賊的手捆上就行。免得他又要趁機在酒館裏渾水摸魚。”
“就那一回的事兒你還逮住不放了是不是?”
“哈哈哈!”
普羅豪爽的笑著,能窺見他年輕時的影子。西蘿拉也掩口笑著。
我端起地上已經放涼的燉菜,配著麵包吃起來。
鹹肉的香味和新鮮的野蔬混在一起,難以置信的鮮美。老師正在火堆旁溫柔地看著我,像是在問我味道如何。
蟲鳴在傍晚的森林中響徹著。篝火燃燒著,發出劈啪的聲音。火光映在西蘿拉的笑臉上。幾人仍在歡談,有些喧鬧。
很美味。
我在心中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