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馬車如幽冥鬼車一般撕裂刑場肅殺之氣。
三匹黑馬鐵蹄踏碎滿漫天雨霧,車轅上九鸞金紋在雨水衝刷之下,露出一抹刺目寒光。
上官玉指尖猛地掐入掌心,這分明是太後鑾駕才配使用的九鸞朝陽紋。
“都在吵什麼呢?”
老太監李竹掀開轎簾的刹那,所有人都聽見他尖細嗓音裏帶著一抹殺氣。
“都給咱家肅靜!”
轎簾掀開的刹那,李竹尖細的嗓音像把利劍,將眼前的雨霧撕裂,讓低頭細語的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老太監灰白眉毛下,一雙渾濁眼珠輕輕掃過刑台。
禁軍鐵甲已如潮水般封鎖四方,不讓一個閑人靠過,連圍觀的人也無法離開。
李幽若抬頭瞬間,恰好看見慕容風藏於袖中的手背暴起青筋。
而鄭若若腰間羊脂玉佩“哢嚓!”一聲裂作兩半。
收回自己的目光,少女的臉上沒有一絲神情。
當下,她既看不見京兆尹的夫人上官玉,也看不到凶神惡煞的趙無極,甚至將眼前這對男女也無視了。
眼神越過風雨,試圖去尋打那已經不存在的家園。
爹娘已逝,她從斷頭台上活了下來。
接下來,自己要怎麼辦?往哪裏去?
“李家丫頭.”
就在這時,李竹的聲音打斷了少女的思緒。
李幽若靜靜地看著老太監,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李竹歎了一口氣,招了招手道:“趕緊的,隨咱家進宮敘話。”
老太監拂塵一甩,一抹沉水香混著龍腦的氣息撲麵而來,這味道讓李幽若恍然憶起天牢裏那個總在子夜咳血的老囚徒。
傳旨太監慌忙過來請安,小心問道:“師父您老親自來了.”
“怎麼?你小子能來,咱家來得不是時候?”
李竹冷笑截斷了傳旨太監的話,看著上官玉晃了手指。
冷冷喝道:“你隻是三品命婦,也敢插手宮闈之事?鄭夫人莫非忘了大明宮的規矩?”
老太監一番話,像一盆冰水澆得鄭若若麵色煞白。
聽在上官玉耳中,不禁呼吸驟緊。
太後身邊這位活閻王搬出宮規,便是當朝首輔也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說她了。
一時間,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趙大人。”
李竹不硐理會麵前的女人,突然轉向一襲黑袍的男人,拂塵柄不輕不重敲在對方烏紗帽上。
冷冷一笑:“太後要的人,您這是要.壞了宮裏的規矩不成?”
趙無極額角滲出冷汗,一咬牙回道:“皇上饒了李幽若,我們之間的恩怨還沒有了結!”
李竹聞言大怒:“如此說來,趙大人要跟太後作對?”
趙無極一愣,一時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老太監氣勢逼人,便是她也不好輕易招惹。
臉色變了變,最終冷冷看著李幽若,冷喝一聲:“李幽若,我們沒完!”
“放肆!”
李竹一聲厲喝,如驚雷炸響,驚起村上的棲鴉撲騰著飛上天空。
“趙大人是要說太後老眼昏花,包庇罪囚?”
眼見趙無極麵如土色,老太監這才陰陰補了一句:“您私下做的那些勾當,真當娘娘不知道?”
此話像一記悶棍敲得趙無極踉蹌後退。
最終狠狠瞪了少女一眼,怒吼道:“咱們走著瞧!”說完,黑袍卷起一抹腥風,帶著手下悄然散去。
上官玉強撐笑容,福了福:“大人,娘娘鳳體”
“托夫人的福,還沒被氣死。”
李竹截過話頭,枯枝般的手突然伸向刑台,笑了笑:“丫頭,莫非還要咱家親自去扶?”
聞言,滿場嘩然。
李幽若踏著血漬走向慕容風。
少女染血的指尖抵住對方咽喉:“慕容內,你會有報應的!”
刹那間,慕容風恍若嗅到了死亡的氣息,臉色刹那變得慘白。
鄭若雲突然尖叫道:“你已經拿了戒指,還不快滾!”
“明日辰時。”
李幽若將戒指按在心口,聲音輕得像在說情話:“婚書與聘禮若少一件,我就把慕容府強占軍田的賬本送進都察院。”
在慕容風扭曲的麵容前,少女上前扶著李竹踏入馬車,絕塵而去。
清明,刑場上的人潮散去。
恍若一陣風,慕容家退婚的消息已傳遍長安茶樓酒肆。
而此刻大明宮深處,沐浴更衣後的李幽若正盯著銅鏡裏陌生的自己。
一襲素色中衣裹著嶙峋鎖骨,獄中剃去的青絲才及耳垂。
“丫頭,別讓娘娘等急了。”李竹用犀角梳蘸著桂花油,突然壓低聲音:“那老囚徒還說了什麼?”
梳齒劃過頭皮的刺痛讓李幽若眯起眼。
呢喃一旬:“他說.熒惑守心那晚,欽天監的渾天儀突然轉向了紫微垣。”
老太監的手猛地一顫,梳子”當啷!”墜地。
隨後說了一句:“趕緊。”
大明宮,長孫太後正在賞玩一株血色珊瑚,見少女入殿便要行禮。
隻好揮揮手道:“免了,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鳳眸掃過李幽若腕間淤青,突然幽幽一歎,說道:“先帝走時,哀家也是這樣跪著哭了一夜。”
李竹使眼色屏退左右,太後卻將珊瑚枝“哢嚓!”一聲折斷。
冷笑一聲:“上官承元那個老匹夫!先帝待他如手足,他竟敢.”碎枝刺入掌心,血珠滴在鸞鳳裙裾上暈開暗花。
“娘娘!”李竹急忙遞上絲帕。“當心隔牆有耳。”
“是嗎?”
太後突然一聲厲笑:“讓他們聽!聽清楚李家丫頭是怎麼從詔獄活下來的!聽明白當年那”
話音戛然而止,殿外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李竹鬼魅般閃到廊下,隻一個小太監心窩插著一支烏羽箭,血沫正從齒縫間汩汩湧出。
老太監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飛簷鬥拱,卻隻捕捉到一片飄落的銀杏葉。
“去查。”太後在殿內冷喝,“把大明宮翻過來查!”
禁軍鐵靴聲如雷滾過宮牆時,李幽若發現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入太後所賜的雲錦帕。
那個雪夜,天牢最深處的老囚徒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咽下最後一口氣。
老人蜷曲的指節像枯藤,卻在她掌心烙下灼熱的秘密。
“丫頭。”太後突然問道:“你可知那老囚是誰?”
鳳冠垂珠在兩人之間晃出殘影,太後冷冷說道:“他是天機老人的關門弟子,十年前就該死在煉丹爐裏。”
李幽若渾身劇震。
難怪老人能說出“熒惑守心時紫微動搖”這樣的天機,難怪他臨死前反複念叨“金烏啄心”的讖語。
“現在明白了?”
太後鬆開手,任由少女跌坐在椅子上,繼續說道:“要你命的不止趙家慕容家,還有.”
“欽天監!”
李幽若仰起臉,獄中熬出的狠厲從眸中迸射:“但他們沒想到,父親的手劄就藏在”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擦著太後鳳冠釘入柱中。
李竹暴起撲向箭矢來處時,李幽若已滾到案幾下。
那本應深埋李府廢墟的紫檀木匣,此刻竟在太後身邊的鳳桌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