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頭刀的距離李幽若脖頸僅一寸之處戛然而止。
刀鋒上凝結的雨珠滴落,在少女鎖骨處濺開一朵冰冷的水花。
李幽若緩緩睜開眼眸。
映入眼簾的是監斬官匍匐跪地的背影,明黃聖旨在他顫抖的手中簌簌作響。
視線掠過人群,慕容風那張俊臉上凝固的驚。
鄭若若攥著絹帕發白的指節,以及圍觀百姓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天地萬物,在這一刻仿佛變慢了許多,在她眼裏如明鏡一般清晰可辨。
“啊”
少女忽然輕笑出聲,嘴角揚起的弧度比刀鋒更冷。
雨水順著她淩亂的發絲蜿蜒而下,卻洗不淨眼中燃起的幽焰。
慕容風的麵色霎時慘白如紙。
他踉蹌後退半步,錦靴踩在積水中濺起渾濁的泥點。
“這不可能.”
一邊喃喃自語,喉結艱難地滾動著,仿佛有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鐵鏈墜地的悶響驚醒了怔怔發呆的眾人。
刀斧手粗糲的手指解開鐐銬時,李幽若消瘦的腕骨已磨出深可見骨的血痕。
滿臉橫肉的劊子手竟露出幾分敬意,拱手說道:“幽若小姐,是頭一個從俺刀下全須全尾離開的。”
死寂!
高台四周寂靜得能聽見雨打旌旗的撲簌聲。
李幽若單薄的身軀在風中晃了晃,卻挺得筆直。
抬手將黏在額前的濕發別到耳後,這個簡單的動作,竟讓台下百姓恍惚看見.當年那個縱馬過長街的紅衣少女。
“慕容公子。”
少女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毒的銀針紮進慕容風耳中。
“你以為我血濺刑場,婚書就能化作廢紙?”
少女染血的囚衣下忽然迸發出淩厲氣勢,一聲厲喝:“現在,該輪到我看看慕容家的戲法了。”
“幽若小姐,聖旨到.”
傳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刺破雨幕,在少女耳邊響起。
鄭若若手中的油紙傘“啪!”的一聲墜地,濺起的泥水汙了她杏粉色的裙裾。
她死死攥住慕容風的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皮肉裏。
慕容風額角青筋暴起。
怎麼也想不到,這是一盤無解的死局,竟在收官時被天子一子翻盤。
那卷明黃絹帛此刻看來如此刺目,仿佛在嘲笑他機關算盡的可笑。
“恭喜幽若小姐。”太監堆著笑拱手,上前笑著說道:“皇上念在李虎將軍功在社稷.”
李幽若沉默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穹,任由雨水衝刷著臉龐。
那些順著下巴滴落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是淚。
直到她回眸看見慕容風戴在手上的戒指,空洞的眼神驟然聚焦。
“還給我。”
少女向慕容風伸出手,掌紋裏的血漬被雨水暈開成淡紅的蛛網。
“那枚碧璽戒指,是我娘留給未來女婿的。”這句話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圍觀人群沸騰起來。
“確實該還!”
“都鬧到退婚了還霸著信物,慕容家也不嫌寒磣!”
“李幽若以前在慕容公子麵前大氣都不敢出,現在居然這麼霸氣!”
“跑到斷頭台退婚,退回禮物也不過分吧?”
聞言,慕容風俊朗的麵容扭曲了一瞬,卻靜靜地說道:“李幽若!當年是你親手給我戴上,說.”
“說會永遠愛你?”
李幽若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裏帶著毛骨悚然的溫柔:“那你可知我娘臨終前說過什麼?”
少女向前邁出一步,木屐踩在水窪裏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如同踩在慕容風的心尖。
一字一句,李幽若喝道:“我娘說若遇負心人,碧璽染血必索命。”
“轟隆!”
又一道春雷在天空炸響,慘白的電光將少女慘白的臉照得如同鬼魅。
慕容風踉蹌後退,本能地捂住左手那枚碧璽戒指正死死咬在他的無名指上。
“我不是在求你!”
李幽若的聲音忽然沉下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這是長安城的規矩。要麼現在摘下戒指,要麼”
說到這裏,少女染血的指尖劃過自己脖頸,一聲冷笑:等著我李家冤魂夜夜叩你房門!”
“啊你瘋了!”
鄭若若終於按捺不住,尖叫道:“你囂張什麼!就算逃過死罪,現在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廢人!”
少女精致的妝容被雨水暈開,露出底下猙獰的妒意:“你隻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廢物,遲早.”
“鄭小姐好大的威風。”
傳旨太監陰惻惻地打斷了她,喝道:“咱家倒是不知,京兆尹家的教養就是教女兒在刑場撒潑?”
這話說出,好像一盆冰水澆得鄭若若麵色鐵青。
李幽若正要開口,忽聞車轅軋過青石的聲響。
八寶香車簾幕掀起,露出上官玉那張保養得宜的臉。
京兆尹夫人腕間的翡翠鐲子碰出清脆聲響,瞬間壓住了場中騷動。
“母親!”
鄭若若如見救星,卻在上官玉冷冽的眼神中噤聲。慕容風連忙作揖:“師傅.”
傳旨太監不情不願地行禮,場麵一時凝滯。
李幽若攥緊的拳頭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還沒等上官玉開口喝斥麵前的少女
就在此時,又一輛玄鐵馬車破雨而來,車轅上猙獰的饕餮紋讓百姓們驚恐退散。
一襲黑袍的男子踏出車廂的刹那,李幽若瞳孔驟縮。
趙無極腰間那柄錯金劍她至死難忘.一年前就是這個家夥,合著某人冤枉李幽若的父親,最後老爹揮劍自刎於府門外
後來皇帝,竟然將此劍賜給了眼前這個男人.
“李家小姐別來無恙?”
趙無極撫過劍鞘,露出貓戲老鼠的神情:“皇上開恩是你的造化,但李府通敵的案卷可還鎖在刑部鐵櫃裏。”
慕容風眼底重新燃起希冀,卻見李幽若突然仰天大笑。
笑聲中,她猛地扯開囚衣衣袖,露出手臂上猙獰的傷疤:“趙大人說的是這道通敵密信?”
隻見少女手臂上疤痕扭曲成模糊的文字,看得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夠了!”
上官玉突然厲喝道:“慕容家退婚的聘禮清單在此。”
說完她甩出一卷竹簡,繼續喝道:“至於那枚戒指.”話音未落,慕容風突然慘叫出聲。
眾人駭然望去,隻見那枚碧璽戒指竟如活物般收縮,生生勒斷了慕容風半截手指。
鮮血噴湧中,戒指飛回李幽若掌心,在她手中發出幽綠的微光。
“這是我娘親的戒指.”
李幽若將染血的寶石貼在唇邊,眼淚決堤:“果然認得出負心人的血!”
趙無極臉色陰沉地按住劍鞘,欲要發作。
忽聽長街盡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三匹黑馬拖曳的鎏金馬車如鬼魅般踏過漫天雨霧,疾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