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廠裏廣播正放著《年輕的朋友來相會》。
周深禮領著紮個麻花辮的女工進了家門。
“曉梅以後住進家裏。”
“她懷上了,車間噪音大對胎兒不好。”
我沒作聲,轉身收拾衣物。
"你搬到廠裏宿舍去。"他抓起我晾在鐵絲上的棉布睡衣。
"小姑娘皮膚嫩,你這個料子軟和。"
林曉梅突然捂著嘴幹嘔,周深禮一個箭步衝過去拍背。
這個在省勞模表彰會上都不肯低頭男人,此刻聲音軟得像棉花糖:
"又想吐了?我給你衝麥奶片?"
我從五鬥櫃最底層抽出離婚申請書。
鄰居王嬸扒著門框喊:“大半夜的,這是鬧啥呢…”
"讓她走。"周深禮頭也不抬地揉著女工的手腕:
"明天早點回來熬粥,曉梅就愛吃你醃的醬黃瓜。"
筒子樓裏爆發出哄笑。
幾個車間主任蹲在走廊打撲克:"賭十張大團結,周廠長媳婦撐不到天亮!"
我摸了摸褲袋裏那張硬座車票。
前天收到的電報在腦海裏浮現:
“姐,深圳廠子給你留了會計位”——落款是五年沒聯係的弟弟。
腳剛踏出院門,就被周深禮叫住:
“曉梅說想吃王記家的鹵豬蹄,你快去跑一趟。”
幾枚硬幣砸到我臉上:
“多的算小費。”
蹲下將沾了泥雪的銀幣撿起。
跑了十裏路,回來時,雙手凍得僵硬。
我將買回的鹵豬蹄遞給林曉梅,她接過時故意手滑。
肉連帶鹵汁全撒了。
“哎呀,怎麼是涼的。”
她立馬縮進周深禮的懷裏:“沈姐姐是不是嫉妒我懷上了,不希望肚子裏寶寶健康,都知道孕婦不能吃涼的東西。”
我剛想解釋,周深禮掄起手掌給我一個耳光。
耳邊頓時“嗡嗡作響”,外界的聲音仿佛被隔絕。
這麼冷的天,沒有交通工具,再熱的東西也會涼透。
嘴角傳來絲絲血跡,腥味在口腔散開。
在周深禮眼裏,我是個眼界小、貪慕虛榮的女人。
當年父親要八百塊彩禮將我許配給周家,那會周深禮還是個廠裏的小工。
周母為了給兒子湊錢,將家裏唯一耕地的老牛變賣。
後來周母染病,沒錢看病,周深禮一直記恨我。
“快給曉梅道歉!”
我抹去嘴角血跡,朝林曉梅深深鞠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夠原諒!”
對麵女人譏諷的笑兩聲。
我看向滿眼心疼的男人:“請問,我可以離開了嗎?”
男人正準備點頭,林曉梅又埋怨道:“等下,我新買的鞋子都弄臟了。”
“麻煩沈姐姐幫我擦幹淨了再走也不遲。”
搪瓷缸在灶台上磕出悶響。
三個月前就聽說周深禮和新來的質檢員在倉庫偷情,我還在職工大會上替他打圓場說是在修機床。
我低頭看了眼洗得發白的褲子,被染上一大片湯漬,而林曉梅的鞋子上根本就沒有臟。
和周深禮結婚三年,他雖然憎恨我,但平日裏我們還算相敬如賓。
從知道他偷情那日起,我就勸自己放手。
見我眼眶酸澀,他張了張口,架不住懷裏女人撒嬌。
“沈淑芬,你一直生不了,以後曉梅的孩子就算你的孩子,就當為了孩子積福。”
我苦澀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