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司珩攤開掌心,一枚小小的香囊映入眼簾。
香囊上歪歪扭扭繡著並蒂蓮,金線繡的蓮葉邊緣已經毛糙。
薑星綰瞳孔驟縮。
那是她及笄那年,躲在繡房熬了三夜的心血。
“我隻是來將這個還給你。”
紀司珩指尖捏著香囊提繩,雨滴順著傘骨在他靴邊彙成水窪。
“我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破爛,你竟然留到了現在?”她扯動嘴角,“不想要丟了便是。”
話音未落,寒光閃過。
紀司珩從袖中抽出銀剪,鋒利的刃口咬住褪色的蓮瓣。
“說的也是!”哢嚓聲混著雨聲格外清晰,“這種破爛,也配留在我身邊?”
“紀司珩,你早該如此了!”
泥水灌進領口,凍得她渾身發抖。
紀司珩轉身時,她伸手去夠那飄飛的殘片,指尖卻隻觸到他衣角冰冷的緞麵。
雨勢愈發急驟,薑星綰跪在滿地泥濘裏,枯枝劃破掌心也渾然不覺。
一個白瓷瓶驟然從她的手中緩緩滑落。
“我要你親耳聽著,我是如何疼愛你的好妹妹的。”
“這種破爛,也配留在我身邊?”
“是啊,是我糊塗,竟然還對你這種心思狠毒的女人心存幻想!”
紀司珩冰冷的話語猶在耳邊,她從地上撿起瓷瓶,麻木的倒出藥丸塞進嘴裏。
苦澀的藥味在嘴裏蔓延,卻讓她在這痛苦絕望的日子裏,嘗到了一絲絲解脫的滋味。
薑星綰苦笑了一下,她回到殿內,將少的可憐的幾件衣裙和一些物件全都燒了。
還有一個木匣子裏,裝著他曾經寫給她的信箋。
她顫抖著打開木匣,裏麵整齊疊放的信箋已經泛黃。
指尖撫過那些熟悉的字跡,仿佛還能感受到少年執筆時的心跳。
【阿綰,今日在書院又贏了對弈,先生誇我棋藝精進,可他們不知,我每落一子都在想你。】
【阿綰,城西新開了家蜜餞鋪子,我嘗了桂花糖,甜得發膩,可若你在我身邊,定會喜歡。】
【阿綰,昨夜夢見你穿嫁衣的模樣,醒來時枕畔都是濕的,父親說男子漢不該哭,可我想你想得心口發疼。】
每一封信的落款都是“珩”。
墨跡深深暈開在紙箋上,像是少年藏不住的情意。
火盆裏的炭塊劈啪作響,薑星綰將信箋一張張投入火中。
火舌卷過紙角時,她忽然按住最後那封未拆的信。
看日期正是林姨去世前日他寫下的。
信紙在指尖發出脆響,終究還是緩緩展開。
“阿綰,明日我要與父親商議提親之事,母親說繡樓要重新裱糊,你喜歡的茜紗窗已經著人去尋。”
喉頭猛地湧上腥甜,她死死攥住信紙,直到火星濺上手背才驚醒。
她看著信紙在火焰中蜷曲成灰,最終落下淚來。
處理好一切後,她將一直以來視作珍寶的墜子放在了桌案上。
這次離開,應該就是永別了……
府裏布置的格外喜慶,正殿被紅綢裝點。
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可是,她已經等不到他拜堂成親了。
諾大的府邸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下人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氣,看見她都像是見了瘟神一般。
薑星綰苦笑一聲,避開眾人,偷偷從後院的角門離開。
回首時,伴隨著她寂寥的背影,清風吹落了一地落花。
一路上,馬車顛簸,她都強忍著痛意。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急停。
薑星綰在顛簸中驚醒,喉間又湧上一股腥甜。
她勉強咽下,掀開車簾一角。
原是車輪陷進了泥濘裏。
車夫正費力地推著車轅,濺起的泥水打濕了他半截褲腿。
“姑娘稍候,很快就……”
車夫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從車廂裏傳來。
薑星綰蜷縮在角落,用帕子捂住嘴。
待攤開時,素白的絹帕上已綻開一朵紅梅。
她平靜地將帕子折好,藏進袖中。
車窗外,幾個孩童正在雨中追逐。
其中一個穿著杏紅衫子的小女孩突然摔倒,哇哇大哭起來。
薑星綰下意識去摸腰間,卻想起荷包裏早就沒有糖了。
“阿娘說,哭的時候吃顆糖就不疼了。”
記憶裏少年的聲音猶在耳畔。
那時她練琴割傷了手指,他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桂花糖,非要喂到她嘴裏才罷休。
馬車重新晃動起來時,一滴溫熱落在手背。
薑星綰怔了怔,才發覺是自己的眼淚。
她抬手擦去,卻在袖口聞到淡淡的血腥氣混著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