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鬼都,已然耗費了整整一個時辰。
我虛弱得連路都走不穩了。
街巷張燈結彩,上空綻放著血色煙花,絢爛得有些詭異。
旁邊的小鬼們都在感歎。
“聽說這是為了咱們夫人慶生。”
“君上真浪漫呀。”
假的。
我的生辰早就過了。
昨夜,薑楚瑤說:
“謝沉舟,若你想讓我重新和你在一起,那你便讓彼岸花在天上下雨,不準用術法!”
血色煙花,便恰好如花雨一般。
又有小鬼發出質問:
“可是君上不是打算納那個薑楚瑤為側妃了嗎?”
“呸,隻是為了折辱罷了,君上說要讓那個女人給我們夫人執妾禮呢。”
我眼前一片花白,不知不覺就跪坐在了地上。
一陣厲風拂過,謝沉舟將我抱了個滿懷。
“阿念,你去了何處,本君尋了你好久,是在氣我要娶薑楚瑤?你怎會不知,本君心裏隻有你。”
他鬢發微亂,握緊我的手,細致地打量我肚中胎兒是否安好。
薑楚瑤緊跟其後。
華服金釵,看我的眼神滿是不屑,比我更像是新任王後。
應付這對狗男女好累。
沒了心臟後,我四肢百骸都在疼。
“君上想娶誰就娶誰,我哪有資格置喙。”
我揮開謝沉舟為我把脈的手,無視他乍然淩厲的眼眸,往前走了幾步。
忽地,視線一頓。
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那煙花之下,綁了數排麵容熟悉的人與鬼。
都是幽都城原本的居民。
他們一個個被推進點了霹靂彈的天燈。
天燈升空之際,霹靂彈炸開。
每張臉我都認得。
給我喂過桂花糕的張鬼廚、教我寫情詩的孟婆,還有在我被阿兄拒絕數次後徹夜安慰我的鬼官。
可我分明記得,謝沉舟答應過我,會當作自己的子民一樣一視同仁。
“你在做什麼?快放了他們!”
謝沉舟抓住我雙臂,拽進懷裏。
“阿念在口是心非嗎?你分明說過恨不得整座幽都城萬劫不複。”
他的謊話張口就來。
偏生大家都信了。
剩餘的鬼紛紛憎惡地瞪著我,仿佛恨不得射出火柱燒死我。
有小鬼走投無路地求薑楚瑤。
“王後,救救我們吧。”
她狀似哀傷地抹了把眼淚。
“我也想救你們,甚至想殉情去陪淮川,可現在我也身不由己。”
說著,她跪在地上求謝沉舟手下留情。
這二人隻是做戲罷了。
薑楚瑤不在意誰是幽都王,隻想當最尊貴的王妃,卻又舍不下名聲。
我,阿兄,以及全城的鬼,都成了他們調情的工具。
果然,謝沉舟冷淡地搖頭。
“傷過阿念之人,本君一個都不會放過。”
話音未落,便有鬼侍又點燃一排天燈
新的血色煙花在空中綻放。
謝沉舟的眸光深沉地落在薑楚瑤身上,好似在問這樣的花雨可還滿意。
我身體更疼了。
耳朵裏都在鳴叫,全是哭聲,和咒罵我的聲音。
他們在罵什麼?
哦,說我是殺死兄長的白眼狼,說我是幫著夫君搶嫂子的賤人戀愛腦。
我全身都在抖,眼淚簌簌直下,用盡全身力氣扇了謝沉舟好幾巴掌。
他倒是被打得更暢快了。
“阿念是不是又發病了?你剛剛還不想理我呢,看見煙花,就這麼開心。”
原來他是在因為這個不滿嗎?
強烈的悲憤和憋屈感湧上心頭。
我隻能放下手,低聲下氣地扯著他袖子哀求。
“夫君,我錯了,我再也不會和你鬧脾氣了,你放過他們吧。”
謝沉舟欣賞了會我的順從乖巧,才悠悠開口:
“阿念的撒嬌倒是有趣,罷了,便聽你的吧。”
他正要點頭,可薑楚瑤直接奪走謝沉舟手上的劍,高聲道:
“沈念,你竟想留著他們慢慢折磨,當真惡毒至極,今日,我就幫大家解脫。”
劍光一閃,城牆下的人與鬼都被攔腰斬斷。
我淒厲地叫出聲,卻被謝沉舟緊緊禁錮,絲毫動不了。
舊鬼全部死去。
新鬼都在偷偷感慨薑楚瑤這位清高不屈的亡城王後。
謝沉舟遺憾地說:
“阿念,抱歉,我一時疏忽。”
沒有他默許,這世間誰能從他手裏奪劍?
我張了張口,想罵他們,張了半晌,卻隻勉強發出一個音節。
謝沉舟循聲低頭看我,瞳孔劇縮。
在他的眸中,我看見自己雙目流下血淚,恐怖得很。
失去意識前,耳邊那一向從容不迫的聲音發了顫。
“阿念......”
那聲呼喚仿佛與阿兄的聲音重合了。
恍惚間,我以為阿兄回來了。
可是啊,幻覺罷了。
百年間,深恩負盡, 死生師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