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的光落在他身上,將淩厲的眉眼都柔和了幾分。
他向來不善表露情緒,偶爾我見他笑,也不過是唇角微微揚起,如曇花一現,很快又消失不見。
我不知陸郎對我有幾分情意,這些年來,我以為他多少也有些心動。
隻是這些想法,在林姑娘歸來後立馬顯得可笑至極。
“陸郎。”我忽然喚他。
他抬眸看我,神色淡漠又無辜。
“你曾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何話?”
“你說——”
“我是你的妻子。”
“你會一生一世待我好。”
我看著他笑。
陸郎卻忽然垂眸,聲音淡淡:“為何突然問此。”
“無甚,忽然想起罷了。”
上腹部隱隱約約的疼痛襲來,腰間的痛感在夜晚加劇,腦中神經一跳一跳,像是被擰緊的繩索。
“自是算數。”
他回答的那瞬間,房中燭火忽然熄滅。
男人熾熱的氣息隨即落在我的臉頰,輕輕落下一吻。
“安寢吧,柔兒。”
身後人的呼吸漸漸平穩,我小心地從他懷裏掙脫,翻身與他麵對麵。
借著月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顏,從眉骨到下頜。
陸郎斷不會背叛我。
但他處處都會念著林姑娘。
我忽然就想知道,我死後,陸郎若回想起此刻。
他會是何等心情?
從醫館出來那日,我思緒萬千,最後又全部在腦海裏打結成一團亂麻。
最先冒出來的一個想法是,我死後,陸郎要如何自處。
他總要再娶的。
我那時候想,林姑娘已和離,他死了發妻,兩個人走到一處。
也無甚關係。
可絕對不是現在。
所以,我反悔了。
第一次遇見林姑娘,是在我十歲生辰那年。
母親難得空閑,陪我去酒樓用膳。
那家酒樓極為高檔,裏麵的菜品都價格不菲,母親隻點了幾樣。
坐在我們不遠處的是一家人,三個人歡聲笑語,而我和母親則顯得有些沉默。
那桌上的女孩一直在笑,穿著華麗的裙裳,還戴著一個會發光的發釵。
她的父親坐在她對麵,一直不停地為她寫畫像。
直到她父親起身去淨房,熟悉的側臉讓我手中的筷子直接砸落在桌上。
母親注意到了我的異樣,順著眼神看過去,又平淡地回眸。
“要過去行禮嗎?”她平靜地問我,“怎麼說他也是你父親。”
父親回座位時,小女孩笑著跑過去迎接他,被他一下抱住,舉起來,兩人臉上的笑容都異常燦爛。
我搖了搖頭。
我幼時對父親的記憶甚是模糊,因他從未親近於我。偶爾我欲撒嬌討好,卻被他冷言訓斥。
這般疏離的父親形象,曾讓我困惑許久。
後來方才明白,他不過是不愛我罷了。
那些在我看來遙不可及之物,於林姑娘而言,皆是唾手可得。
我仍舊佯裝不知,對陸郎言笑晏晏,隻是偶爾聞到他衣衫上的梔子花香。
有時見到林姑娘的畫作,總能窺見陸郎的一星半點。
含蓄卻又明顯。
我每幅都駐足良久,而後在題跋處輕輕撫過。
但我從不說破。
如往常一般,維持著表麵的平和。
卻隱隱透出幾分山雨欲來之勢。
隻是與從前不同,我辭去了教書之職,家中多了隻暖暖,還有,我又拾起了寫閨閣筆記的習慣。
每日執筆,記錄閨中瑣事,和自身的病況。
我開始夜不能寐,腹部總是隱隱作痛。
每日為陸郎備膳,可到自己用膳時,我望著案上的菜肴許久,卻難以下咽。
再去看母親時,我們仍是寥寥數語便罷。
臨行前趁她不備,我將大把銀票藏入案上的一本書中。
裏麵是我大半的積蓄。
這是最後一次來看她了。
她送我至門口,目光落在我麵上,又添上一句:“保重身子。”
“承蒙娘親掛懷,女兒定當珍重。”
我母親定會過得很好。
她不愛父親,也不愛我,但她仍盡了母親的責任,將我健康地撫養長大。
後來大抵是報應,我父親家道中落。
但是我母親的福氣來了,她嫁給了心上人,生下了幼弟,一家三口和睦美滿。
陸郎今晚歸來得早,我剛備好晚膳他便回府了。
菜肴在案上冒著熱氣。
我們許久未曾這般一同用膳了。
自林姑娘歸來,他便愈發忙碌。
陸郎教養甚好,食不言寢不語。
從前我覺得,兩個人就這般靜坐,不言不語也很美好。
陸郎慢條斯理地夾著菜,我簡單吃了兩口,便再無胃口,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恰好暖暖從樓上跑下,鑽入案下。
我放下碗筷,陸郎看我一眼,我解釋道:“我去給暖暖添些狗食。”
暖暖的窩在偏房,是我將原來的雜物間收拾出來給它做的居所。
碗裏的狗食已經一點不剩,我添了些,暖暖搖著尾巴低頭進食。
我在旁邊看著,心情稍有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