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也納之行,恰巧遇上這裏的節日。放假三天,店鋪也就關門三天。他們說關門就關門,不會因為有太多遊客來這裏購物可以增加營業額而破了規矩。
我們可以有半天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和彩霞就在維也納街頭逛悠,看了教堂,在路邊也喝了咖啡,又七轉八拐,竟然來到奧地利的霍夫堡皇宮。這是哈布斯堡家族最正式的皇宮。美泉宮建在離市區較遠的地方,當年隻是用來調養休假的別墅區,又有說是夏宮。這裏才是皇室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它又稱霍夫堡皇宮,算是冬宮。
這是一座拱形的樓宇,灰白色外牆,窗戶框架上有各種雕飾。抬眼望上去,在頂樓,有許多大型雕塑群,有人物、有戰馬,估計是為某次凱旋做的紀念雕塑。西方人很喜歡裝飾樓房外觀,我在德國、捷克的許多城市,都能見到外牆精美絕倫的雕塑藝術。這無形中發展和推動了那時的藝術種類,也讓普通的建築留下生動永恒之美。
我們來到皇宮廣場,廣場中間有大型雕塑群,灰白色石塊鋪就的路麵,晶瑩玲瓏,有專門載客遊覽的馬車,踢踏踢踏聲,不急不緩地敲打著石子路麵。
在我目之所及的西北角,我看到矗立在那裏的一個掛著茜茜公主畫像的大型招牌。
茜茜公主?中國觀眾通過電影《茜茜公主》早已對她耳熟能詳。我們知道的茜茜公主,是由羅密·施奈德飾演的那個形象。那是穿著鵝黃色裙裾,在春天的原野自由開放的年輕活潑的模樣。畫像上的茜茜公主,顯得儀態更為端莊高貴。她褐赭色的頭發盤卷著下披,發辮上綴滿星星花瓣的閃閃鑽飾。她美得深沉、有內涵,那是一種曆經劫難、內心跌宕起伏的美。茜茜公主從她遇上弗蘭茨的那一刻起,無憂無慮於巴伐利亞大自然中的少女時代就結束了。她嫁入豪門皇廷,貴為皇後,但她並不總是愉快的。與弗蘭茨經過短暫時間的熱戀,男人就將大部分精力投放到戰爭、陰謀、政務的繁重勞作中。茜茜公主是遭冷落的,起碼她這樣認為。但弗蘭茨卻始終認為他愛茜茜勝過一切。
茜茜公主無雙的美貌在歐洲被公認,她卻應了中國那句老話:紅顏薄命。茜茜公主有太多的不如意,每一件事都會讓她緊張驚恐,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她在這種壓力下,會胃病發作,心臟不適。可她隻有扛著。內心強大的女人才可以在獨處時自我消化,把那難挨的時辰給挨過去。
電影中的茜茜公主的扮演者施奈德相比較而言更加清新明媚。她如一片晨露、一縷清風帶給我們關於奧匈帝國王室最為浪漫美妙的遐想。施奈德與茜茜公主,一個飾演者,一個曆史上的真實人物,她們在交疊中幻化著出現在我的麵前。
經過樓宇居中的通廊,我朝裏邊走去。這座從1275年就開始籌建,一直建到1913年的哈布斯堡皇宮,真可謂建築界的傑作。它有哥特式、文藝複興式、巴洛克式和洛可可式不同的風格,其中包括18個翼,197個庭院,計有2500個房間。它的上宅用於帝王辦公和迎賓,它的下宅用於居住。這裏真可叫“城中之城”。庭院深深深幾許,迷花玄境費思量。
我望著這些建築,看到樓頂有青銅色圓形塔樓,與平直秩序的建築,形成差異中的均衡之美。
我的腳下是砂礫的土地,裏邊非常闊大,想當年,這裏是軍隊集合列隊的閱兵操場。英俊的年輕軍人,剛毅的麵孔、駿馬待發,刺刀明亮。正是在這裏,茜茜公主克服膽怯,用她柔美而又堅定的聲音,向軍隊的將士、向奧地利臣民鏗鏘有力地宣講。
我望著這寬敞無比的地方,想象著茜茜公主明眸淨麵,正牽著兒女在夕陽下散步;想象著她在極端鬱悶中,會躲在僻處的樹叢輕聲啜泣。
這些,都是想象,而且是通過電影《茜茜公主》、通過施奈德的精彩演出而進行的藝術延伸。施奈德與茜茜公主,兩個絕色美女,她們的命運有著奇特的重疊。
站在霍夫堡皇宮,似幻似真的場景仿佛曆曆在目。
1938年出生的施奈德,當她17歲那年出演電影《茜茜公主》女主角時,她禁不住激動到戰栗。她說:“這個角色嵌入了我的皮膚。”施奈德有著玫瑰花般的麵頰,眼睛時而純淨如白雲藍天,時而又調皮生動如塬上的小鹿。她的父親是奧地利人,母親是德國人,她演繹這部電影,有人甚至說她在幫助德國和奧地利恢複破損一地的民族自信心。施奈德的盛世美顏,還有她自然流暢的表演,讓茜茜公主重新複活。電影空前成功,她也成為影壇奇跡。
美麗的女人總也難逃情感纏絆。她20歲那一年,與23歲的大帥哥阿蘭·德龍在電影《花月斷腸時》相遇相戀。她愛得過於癡情,卻不料等到的是阿蘭·德龍另娶別人的消息,5年的感情一筆勾銷。女人經不起這樣的情感折磨,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熬下去。
在極度灰冷絕望的情感空窗期,她與柏林劇院並不怎麼成功的導演梅恩結婚。1966年生下兒子以後,她的愁腸百結才得以片刻舒展。施奈德內心仍愛著阿蘭·德龍。而阿蘭·德龍欣賞施奈德自然無飾的表演,他又邀她演了幾部電影,兩人之間有著非常微妙的感情勾連。1975年6月,施奈德與梅恩離婚。
與施奈德沒有關係,但前夫梅恩的自殺讓她痛苦難安。更要命的打擊還在後邊。她的獨子因一場意外離世。這對母親來說,是摘了她的心,蝕了她的骨。施奈德已經無法振作,她酗酒,消極,44歲盛年的她心跳驟停,終於到天國得以解脫。麵對施奈德的命運,人們隻能驚歎她在複製自己飾演的茜茜公主的人生。茜茜公主生於1838年,施奈德生於1938年,兩個相差近100年的女人,分別代表著19世紀和20世紀的驚人美貌,也有令人豔羨的身份。可她們都不愉快,活在壓抑、痛苦之中。
我站在霍夫堡宮,似看到窗口掩麵哭泣的茜茜公主。強勢的婆母把她生育的三個孩子都強行帶走,她不再有作為母親的辛苦和欣喜。她隻能遠足,一次次離開皇宮,在別處讓靈魂麻木,以忘憂愁。
她再一次遭受的不僅僅是憂愁。她51歲那年,30歲的兒子魯道夫開槍自殺。她來到世上,為什麼要經曆如此巨大的痛苦。她不想再回到皇宮,弗蘭茨的懷抱也不再溫暖。她死於被無端刺死,又是一種命定的安排。
施奈德與茜茜公主都有驚為天人的美貌,命運又都是如此悲慘。這一切隻能歸為天命,否則無法解釋。
光彩奪目、令人豔羨的女人,能完美走好自己的一生嗎?不知道。我望著夕陽中的皇宮,似乎看到路易十六的皇後安托瓦內特。她也在這座皇宮出生,她的父親弗蘭西斯在1745年加冕為王,他的才能更適宜做企業而疏於政務,安托瓦內特那意誌堅強、目光高遠的母親特蕾莎便實際當政。雖然特蕾莎實際上沒有加冕過皇位,但後人及史書都稱她為特蕾莎女皇,安托瓦內特長成美女以後,嫁到了法國,成為一代皇後。可她卻在席卷一切的法國大革命中,同丈夫路易十六一起被押上絞架,成為斷頭皇後。
關於特蕾莎,奧地利人以她為自豪和精神楷模。走在奧地利,在重要的建築群,你會看到一個或騎馬、或矗立的女性雕像,她就是瑪利亞·特蕾莎。特蕾莎看到丈夫無心政務,發現自己必須責無旁貸自覺奉獻秉資獨異的政治才華。她太了不起了,她的判斷理性而清晰,從丈夫登基的1745年,到她去世的1780年,她為奧地利忠心耿耿服務35年。她憑著高貴的責任感,仁慈的心地和工作能力,掌舵著奧地利的航向,讓它不至於走歪。關鍵是她有麵對失敗的勇氣。很多人麵對挫折和失敗,是怯懦、沮喪和絕望;而她不是,正是在疾風勁雨中,才看出她意誌堅毅的一麵。而她卻又是一個不偏頗不乖戾的人。她生下16個子女,用異常多的責任撫養教育他們。她鐘愛丈夫,允許他的任何荒唐舉動。她的夫婿1765年8月逝後,兒子約瑟夫繼位。同年年底,特蕾莎與兒子約瑟夫發表她共同參與攝政的宣言。她不是不信賴兒子,而是不能拿奧地利當一塊試驗田。滿腦袋裝著法國啟蒙主義思想的兒子追隨著俄羅斯開明君主專製的葉卡捷琳娜大帝。特蕾莎知道治國不能靠觀念,葉卡捷琳娜有觀念,也有太多的變通與妥協。女人治國,比男人更多依靠經驗的實用性,而不是理想主義的華美辭藻。
她每天的生活都無鬆懈,睡得晚起得早。她怕過多的睡眠耽擱她每天的計劃:“睡覺費了那麼多時間,我不得不怪自己。”她淩晨醒來,想到有那麼多沒幹的事,想到人生苦短,老之將至,常常為此悲傷而驚怵。她以為憑借自己的鋼鐵意誌可以不老不死,但肉身之人終有限度。1780年11月,她被大雨淋濕了,回到皇宮總是咳嗽。不就是淋了雨嗎?她沒覺什麼。她無法想象死神在這年11月29日降臨。她在不甘中咽下最後一口氣,逝於霍夫堡宮。她沒有親眼見到自己的女兒安托瓦內特被押上斷頭台赴死,這也是一種安慰。
名女人也會死,隻是死的情況不同。但所有的人,無論名人還是普通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他們這一生都有那麼多難過、挫敗與煎熬。想到此,我們是否可以在難挨時分稍許解脫?
曾經走在大街、裏巷、宮殿的人們,都已隨風飄逝,我很奇怪,維也納嵯峨壯美的皇宮、精雅俊秀的歌劇院、金碧輝煌的教堂、引人入勝的羅馬拱廊仍保存完好。人,好像活不過物。我漫步在維也納街頭,心想,在最殘酷的二戰中,維也納這些外部建築何以躲過劫難?這一切,真也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