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人口數量的增長與民族的未來命運聯係起來考慮,作為生育主體的已婚女人,責任大矣。
在女人生育的有效期,受孕、懷胎,隨著嬰兒降生,撫養要耗費她大量時間和心血。擔負起看護一個生命成長的職責,母親需要比父親付出更多。父親有時還可以借口逃一下,他可以借故找朋友喝個小酒,吹牛聊天,或是下棋打牌,或是釣魚遠足。總之,父親有溜走的口實,而母親沒有。孩子自出生即日起,就會牢牢捆綁在她身上,她脫身不得。瑣屑而艱辛的育兒工作,讓她必須放棄所有的幻夢。母親一旦走神,孩子就看護不好了。
她不再有關於女性權利的訴求。
現在,她必須用軟語溫存說服配偶與她一道完成撫養孩子的任務。她得讓這個父親一道負起責任。她必須尋求身邊這個男人的幫助,睜開眼睛,她可能找到的撐托也就是他了。男人這時候必須擔當起養家糊口的責任。女人也需要他外出工作,以提供家庭中的經濟保障。
但也不一定啊。女人很少有完全待在家裏照看孩子的。一方麵是,現代女性很難忍受一直待在低矮的屋簷下,這會讓她有窒息感。她希望走進社會,呼吸到一些新鮮空氣。再就是,男人一個人未必可以支撐起整個家庭。
全世界的女人,幾乎都處在既工作,又要照顧家庭、照料孩子的雙重擠壓中。
仍以以色列為例。這裏,有極端正統的猶太教徒,他們又稱哈瑞迪猶太人,人數占全國人口的十分之一。2019年,以色列全國人口約800萬人,他們占到83萬。他們的男子長到14歲,就要到宗教學校研讀猶太經典,婚後仍然如此,既不服兵役,也不參加工作。他們拒絕任何的世俗活動,嚴格恪守傳統的禮教和儀式。極端正統的猶太人,卻是鼓勵多多生育,一個家庭生有6到15個孩子。男人不工作,卻又要養活那麼多孩子,他們出生率高失業率也高,這是一個貧困的群體,也是人口數量增長最快的群體。
但是,讀經和祈禱畢竟不能當飯吃。他們要靠納稅人的錢提供的社會福利活命;另外,擔負如此耗神傷血生育任務的女人還要外出打零工,以補貼家用。
這次到以色列,我發現街頭到處可以見到內著白襯衫,外邊穿著黑色禮服,禮服下端低垂著白色穗子,頭戴黑色禮帽的男人。他們兩側的頭發綹成卷曲的小辮,走路時一晃一晃,與衣角下款擺的穗子頗有呼應。大熱天的中午,他們依舊衣帽整齊,仿佛去赴一個隆重的集會。這就是極端正統猶太人。他們的臉上看不出生活貧困和愁苦的樣子。
一般來說,猶太人長得都不難看。他們麵孔容長,臉龐小小的,很上鏡的那種。他們眼神晶亮,鼻子高挺,卻又不是鷹鉤鼻。尤其他們的膚色和口唇,有著玫瑰色的透亮、清澈。男人上了些歲數,膚色沒那麼通透了,卻仍然十分耐看。關鍵是在這裏很少看到胖子。順便多說幾句,這裏的年輕人好像都清秀中有著矯健,這和他們到18歲就要服兵役的政策規定有關。嚴格的兵營生活和軍事訓練,不可能養出一個貪吃貪睡、大腹便便的人。
體態勻稱的以色列人,是因為多讀《聖經》而有著自己的誡訓與禁忌?無疑,他們全部的共識是讓身體強壯、讓生命無恙。外部敵對者虎視眈眈,60%的沙漠,生存條件貧瘠而艱難,他們不會自己作踐自己。這不僅失德,更是自取滅亡。在荒涼而有限的土地上,他們采取滴灌技術,讓每一滴水都能充分利用。他們的農作物絕不濫用農藥、化肥。以色列的蘋果,小小個,吃起來卻是本味的清甘。他們的菜蔬、水果和農作物是無害的,入口的東西安全,至少人少生病。我不是在貶低我們自己。我隻是覺得我們國人太傻,為了那點小利潤,農作物拚命用化肥、農藥,吃的家禽魚鮮,也是各種激素催生。生產過多的內藏隱患的食物投放市場,廣告又在鼓勵人們胡吃海喝,人吃下去的,除了多餘的讓自己肥碩,也吃下去讓自己得病的毒素。某一天,人生病,又要到醫院。醫院為了利潤,又要給你過分醫治,吃藥打針不成,便做手術。中國人現在好像是亞健康者多過健康者。查一查,男女老幼,都有這樣那樣的病。
這是一個時代的病症。在盲目昏聵中自欺和欺人,這才是一個民族很大的隱憂。
免疫力低下的國人,說句讓人害羞的話,我們的男人和女人在適婚適育的年齡,已變得對性事冷淡,生育力下降,從長遠看,這是個可怕的征兆。
有的人說,一切都離我那麼遠,我顧得了那麼多嗎?沒有危機感的民族,不知上帝會牽引他走向何方。但願一切在個人悟覺中悄悄改變吧。
當然,光靠祈禱的極端正統猶太人,現在也得外出工作了,否則,他們會把整個民族拖累的。目前,以色列政府已製訂出相關政策,先對他們進行專業技能培訓,然後再讓他們去工作。一天裏,他們工作的時間隻有半天。女人上午9點至下午3點、男人下午3點至晚上8點外出工作。這樣,祈禱和謀生的事都兼顧到了。
就女人而言,忙於妊娠、撫育,又要工作的女人,縱有三頭六臂,想要對付那一整天的勞作,身體也難以承受。這還要她始終健康強壯,不能有病。時間有限、精力有限,上手的事情太多,她怎麼可能再去虛擬世界想入非非?存在決定意識。在勞頓中,人的意識隻有疲憊,一有空隙就想眠睡,以補充體力,讓自己不要垮下來。
寫到這裏,我發覺相比較以色列女人,我們中國女性是太幸福了。
生育中的女人,絕對不會奢望情欲與快感。生育與義務和責任相關,情欲與快感則和美學生活相關。這不是一碼事。這令我想到中國作家閻連科的長篇小說《日光流年》。他描寫了三姓村的人們,為了躲開人活不過40歲的魔咒,為了躲開村人滅絕的慘劇,男人和女人沒有任何情欲與快感的銷魂遊戲,隻有交媾的機械動作,那是午夜生育之歌,為的是讓種子深入腹壤,讓生與死在賽跑中獲勝。閻連科的筆下,一切如此驚心動魄,如此沉重如鉛。
這裏,沒有男權女權,隻有生命的權利,活下去,讓生本能戰勝死本能。三姓村人的生育,帶著血淚交融的悲劇感。
不從意識形態,隻從現實情境考察中國女性主義,也有稱之為女權主義的興起,不能回避中國生育製度的改變。以前是多子多福,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老思想。但到了20世紀70年代,麵對迅速增長的人口,無論吃穿用度方麵的經濟窘困,還是升學就業的諸種壓力,1973年,合理的人口增長被列入國家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五年計劃,並正式提出,一個家庭兩個孩子最理想。實際上,20世紀70年代初,全國範圍內避孕藥物已實行免費供應。這已降低了生育率。1978年,國家正式提出“隻生一個好”的計劃生育口號,並全麵實施獨生子女政策。1982年,此政策被寫入憲法,成為國策。
以1978年劃界,中國進入改革開放的曆史新時期,也進入清算極左潮流、撥亂反正的新階段。此時,文學奇異地承擔著思想啟蒙的使命,幾乎成為一個民族的精神寄托與情感訴求。各種探索、各種思潮、各種主義紛至遝來。此後不久,作為人權爭取的一個重要部分,女權主義也從長久被曆史罷黜,無以發聲的沉默中,亮出自己的聲音。
這個時期,比較早提出女性主義主張的,是李小江主編的“婦女研究叢書”“性別與中國”“性別論壇”等幾套叢書。紅色家庭出身的李小江,身上有著凜然的正義感和道德熱情。她的幾篇論文《人類進步與婦女解放》《馬克思婦女論理的研究起點和要點》《論中國婦女解放的特點和道路》,等等,都可以看出她和正統馬克思主義研究中的婦女解放問題,並無歧義。她在鄭州大學任教時,所談論和實踐的,和河南省婦聯都有合作。李小江對普通女性生存中的困難與不幸給予關注,對邊緣的、底層的女性,對罷黜出曆史之書之外的女性,給以熱忱的、持久的關注。
2018年深秋時節,我與李小江還有魯樞元、劉海燕、青青等友人同遊三門峽。李小江身上的大氣、豪爽、肝膽相照的俠義,留給我很深的印象。與她交談,她不時會說到她以前和正在做的邊緣女性訪談節目。多年來,她走到各地,與普通女性麵對麵交談,並錄音。她說她很慶幸,當時錄音設備和條件那麼差,以為放置多年的錄音資料在時間的流逝中會受損,可沒想到,現在聽來,聲音還很清晰。她說現在正在找人進行錄音整理,並留下文字,給曆史以現場感,以存照。她現在供職於陝西師大文學院婦女研究中心。她很高興那裏建了中國女性博物館,陳列中國自古至今女性的生活用品、服飾、書籍等各種物件。李小江的女性研究,應歸屬美國女性研究一支,更社會性而非文學性。
中國在1978年以後的文學浪潮中,自然湧濺出女性主義文學這獨異浪花。說浪花都太輕飄了,這同樣是浪潮,帶著詫異的迷人、斑駁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