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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化風雲德化風雲
程韜光

第九章 苛捐雜稅毀商埠 人說鬼話過埡口

無心沿途冬日風景,吳玉光急著趕路。得善魁駕著馬車,不斷地揮著鞭子,兩匹馬已是汗流浹背。王金秋陪著吳玉光坐在車廂裏,說話解悶。他說起扶輪中學遊行的事兒,吳玉光用心聽著。當聽到學生們在幾個老師帶領下,喊出“反帝反封建”和“救國抗戰”的口號時,吳玉光心中一震,隱約地感覺到那裏有一群和自己一樣的人,在暗中尋找著民族的亮光,國家的出路……

進入南陽境內不久,路上的車馬行人越來越多,操著南腔北調的人處處可見。前麵有一座淺山坳,山坳前聚著不少百姓。吳玉光感到車速慢了下來,便問王金秋:“還有多遠到賒旗店鎮?”

“過了柳樹埡口,還有十裏!”王金秋低聲應著,“不過這人多路窄,馬車跑不起來!”

“你路上說,這次不準備回村看看了?”吳玉光見王金秋肯定的表情,“也好,早晚我要讓你風風光光地還鄉。”

“我畢竟學業未成,辜負了父母的厚望。”王金秋有些傷感,“況且,二老也於前年不在了。”

前麵一群販牛羊的小販紛紛喝住牛羊,把不寬的土路也給擠占了,得善魁不得不停住馬車。吳玉光讓王金秋下車去到前麵問問情況,得善魁趁機給馬飲水加料。

吳玉光舉頭看天,棉絮般的鉛雲正在堆積,如同他愈來愈重的心事。一陣冷風颼颼地吹來,似乎要下雪了!王金秋跑回來:“東家,前麵就到柳樹埡,那裏有一個稅查局的收稅點。”

隻見柳樹埡的那棵大柳樹下,擺了一張八仙桌,桌後坐著一個穿著稅警服、留著一撮小胡子的胖子。小胡子懶散地把腳架在桌子上,悠閑地捧著一隻茶壺喝茶,他身邊還有一隊稅丁。埡口的三條路上都設了卡,稅丁在對過往的商人一個個地盤查。

得善魁悄悄問王金秋:“金秋,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王金秋憤憤然:“坐那兒等著扒咱們的皮呢!”

這世界好像讓人看不到有光亮。年複一年的日子,沒完沒了的苛捐雜稅,打不完的無頭仗,就連這偏僻的鄉下也無法置身事外。一茬接一茬的官老爺們走馬燈似的來了,又走了,老百姓也跟著期待,又失望。這一路走來,交了多少個雜稅,吳玉光也記不清,甚至有些麻木。

得善魁看著走下馬車的吳玉光,上前焦急地問道:“東家,您看這怎麼辦?這一路上本來關卡就多,多虧有鄭縣稅查局的通行文書,交一點兒錢也就過去了。但進了南陽,這文書就不管用了!”

“我打聽了,咱們車上的二十匹綢緞,要交二十塊大洋的稅。”王金秋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太離譜了!”

“怎麼這麼重的稅?”吳玉光一聽,就皺起眉頭,“為啥?”

“這些年來,南陽窮亂,土匪成群。公署剿匪不力,隻好推行所謂的各縣自治。於是,各縣皆以剿匪之名,到處設卡,收取重稅。”王金秋也算是鄉紳子弟,家裏靠著曾在廣盛鏢局任首席的伯父王銀夏和經營瓷器、中藥材的父親王銀初,在何廟村置下數百畝良田。王金秋是獨子,三個姐姐都已出嫁。大姐夫陳玉成在鄭縣鐵路局任貨站總務,使王金秋能夠就讀鐵路局所屬的扶輪中學。他從小跟著父親在賒旗店鎮走街串巷,稍大些又曾隨伯父乘船去過漢口,去過金陵。北伐戰爭時,伯父剛好押一批中藥材至漢口,原本是想找在新軍任團長的表弟白振江站台,結果,白振江見那些上好的藥材正是戰場上急需之物,幹脆強行收編了王銀夏和他的十幾個兄弟。失去了商家的貨物,鏢師王銀夏無顏還鄉,生死不明。這就苦了在賒店經商的王銀初,不得不變賣家產、店鋪,總算還清了債。經此大難,王銀初和夫人氣鬱塞胸,不久雙雙病亡。這次隨吳玉光再回賒旗店鎮,王金秋腦海裏不斷浮現著昔日春秋街和街上“三益坊”的榮光……

“賒旗店鎮可是中原四大名鎮,聞名遐邇的商埠。”吳玉光見王金秋神思恍惚,便提高聲音,“然施以重稅,無異竭澤而漁。外地商戶不敢來,商埠早晚要沒落。”

“已經開始沒落了。”王金秋回過神來,“東家也知道,地處豫西南的賒旗店鎮曾是通過白河運往漢口的貨物集散地。從內蒙古和西北來的商隊也在這裏逗留,將帶來的貨物裝上船,運往漢口。再加上南陽地處南北分界,南方和北方的果木隻有在此地移栽三年,才能北上南下成活。但京廣鐵路通車後,水路運輸就愈來愈走下坡路,賒旗店鎮現在隻能靠本地所產麻油、白酒、蠶絲和果木流轉等維持著。雖說還算熱鬧,估計要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淪為滿是塵土的小市鎮了。”王金秋最後說道:“這個時候,政府減免稅賦、吸引客商還來不及呢,還收什麼稅?”

“金秋將來可以做個好稅官!”吳玉光以手中文明杖指了指不遠處的稅點,“現在賒旗店鎮的商業每況愈下,稅查局收稅隻能別開生路。咱們路過這裏,就得交過路稅。”

“大路朝天,咱們就繞道過去。”得善魁接話,看著吳玉光,“咱們想辦法繞過柳樹埡。”

“繞過去?要是能繞得過柳樹埡,他們還在那兒蹲點兒?稅查局就是瞅準了誰也繞不過去,才在那裏收稅的!”王金秋看著遠處,“這周邊的幾條小路都有土匪,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吳玉光朝遠處看,賒旗店鎮林立的高樓隱約可見,他仿佛聽到了那裏喧囂的人聲,聞到了滿街飄散的酒肉香氣。他咽了口唾沫,看著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吸著旱煙的得善魁:“得子,起來吧,走!”

看吳玉光下了決心,得善魁往地上猛地啐了一口,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不行,我就闖過去!”

“至於嘛,不就交點兒稅。”吳玉光發了話,得善魁也不怠慢,趕著馬車緩緩地挪向柳樹埡。

埡口處,一個敞著衣襟、歪戴著一頂棉帽、斜扛著一杆破槍、叼著洋煙卷的稅丁,看見吳玉光的馬車過來,眼中立刻放射出貪婪的光:“站住!馬車停下!”

王金秋跳下車,換了副燦爛的笑臉,上前遞上一支洋煙卷,點頭哈腰。“稅爺,我們是從鄭縣來的本分生意人,去賒店大同商號拜望趙老板,請您行個方便!”一邊說著,一邊又從懷裏掏出文書,“這裏還有鄭縣稅查局簽發的文書。”

稅丁接過煙卷夾在耳朵上,卻不接文書。“我大頭兵一個,不識字。再說了,鄭縣管不了南陽的地界兒!”他斜眼看看後麵的馬車,“老子知道你們是本分的生意人。有稅條兒沒有?”

“稅條?你們新設的征稅點,我們哪兒來的什麼稅條?”王金秋心裏罵著,可臉上依然賠著笑。他拉起那個稅丁的手,把自己的手伸進他的袖子裏:“稅爺,稅條咱是沒有,可咱真是規規矩矩的買賣人,您就行個方便吧!”

“年齡不大,禮數不缺。”那個稅丁的表情稍微和氣了些,說話時臉上也有了點笑,“好說!你等著,我跟我們班頭兒打個招呼,給你們說說情,看能不能放你們過去!”

王金秋把一包煙卷都拍在稅丁手裏,賠笑道:“多謝稅爺,那就有勞您了!”

那稅丁跑到大柳樹下,歪歪扭扭地打了個報告:“頭兒,那邊有個做買賣的,挺上道兒的,您看,這是他們的路條。”

說著,他把兩枚銀圓放到了八仙桌上。隊長胡周山半閉著的三角眼睛立刻睜得溜圓,小胡子樂得一顫一顫的。

“看見沒?雖說我眼神不好,也能看出是輛好馬車!”胡周山眯著眼睛往那邊看了看,突然一巴掌扇在稅丁皮條的臉上,“你個沒見過世麵的窮死鬼,在這樣的肥豬身上就榨出這麼點兒油水,你還好意思來彙報?”

皮條被打蒙了,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趕緊拾起被打飛的帽子,往腦袋上一扣,嘴裏罵罵咧咧地回到自己的崗哨上。

“那誰,”皮條指著王金秋,王金秋趕緊跑上前,“我們頭兒可說了啊,你這人不老實!讓你們的東家下來!”

王金秋裝作嚇壞了,磕磕巴巴地應著:“稅爺,您可別嚇我,我們真是老實巴交的買賣人哪!”

“還敢還口!這不是不老實是啥?”說著,皮條揮起破槍就要砸王金秋。得善魁見狀,手就往懷裏摸彈弓……

“住手!”吳玉光拄著文明杖,走下車來,“你們不就是要過路錢嗎?怎麼還要打人?”

皮條一看眼前這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知道是正主,也就收斂一下氣焰:“我說,這位爺一看就是個有錢的主,何必要和我們過不去呢?按規定,一輛馬車收稅二十塊大洋!”

“誰定的?”吳玉光掃一眼皮條,“你們如此收稅,簡直就是土匪!”

就這麼一句話,一下子炸了鍋。旁邊那些憋著一肚子氣的商販們見有人出頭,也跟著嚷嚷:“他們就是土匪!咱們闖過去!”

砰!砰!胡周山一看埡口要鬧事,掏出自來得盒子炮對天就是兩槍。得善魁和王金秋見狀,趕緊上來護著吳玉光。胡周山帶著一班稅丁舉著槍走過來,叫著:“誰在鬧事?看我就地正法他!”走到吳玉光麵前,用槍指著,“是你嗎?”

王金秋擋在吳玉光前麵,強撐著擠出一副笑臉來:“稅爺,都怪我們不懂規矩!不知道長官是個啥意思?”

胡周山把槍往上舉了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嚷嚷:“我說,官府要跟東洋人打仗,還要剿匪,缺錢,所以在這兒設了個稅點!咱們當兵的為了保你們這些買賣人平安,弟兄們拿著破槍跟東洋人的大炮坦克打,還要和土匪刺刀見紅,出生入死的。你們坐著高頭馬車,才交他媽的兩個銀圓這麼點兒稅?你糊弄鬼呢?”

“交稅也要有個條例,你不能獅子大張口!”吳玉光撥開王金秋,站在胡周山麵前,“你說這稅是誰定的,你就帶我去見誰!我倒要看看,他是按民國哪個法令?”

“哎,我說你這人想怎麼著?想造反?”胡周山被徹底激怒了,“你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

遇到這樣的兵痞,吳玉光又要顧及後麵那些老實本分的小生意人,隻有生氣的份。王金秋上來解圍:“好,好,咱各讓一步!隻要你不過分為難後麵這些百姓!”又對吳玉光勸道:“東家,你先上車!”吳玉光甩了一下衣袖,轉身登車。

“這還像個人話!”胡周山看著吳玉光不是一般人,也就順坡下驢,“免你們十塊大洋!”

王金秋艱難地喘了幾口氣,把手伸進懷裏,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卷用紅紙封著的銀圓,心疼地遞到胡周山麵前:“稅爺,我們東家也不好惹,那可是顯貴府上的常客!你們要真替老百姓保平安,這錢我們也就不計較了!”

胡周山一把奪過紅紙封的銀圓,掂了掂分量,眼珠一轉:“那是自然!放心,後麵的商戶都減半收稅!”

“您費心,您費心……”王金秋心中又氣又憤,幾乎說不出話來。

“放馬車過去!”胡周山把槍插在腰裏,轉身又去柳樹下喝茶。幾個稅丁搬開拒鹿馬,得善魁甩了下鞭子,馬車隆隆而去……

皮條興衝衝地再次跑到大柳樹下,拍著馬屁:“還是頭兒高明,一眼就看出那家夥有油水!”

“哼,都跟你這蠢豬似的,咱不白穿這身皮了?去吧,放後麵那些商戶也過去!”

“頭兒,咱們真要每個商戶減收一半?是不是再榨一榨,我看還有不少油水!”皮條自作聰明地建議。

“說你蠢你就流鼻涕!”胡周山剛揚手,皮條條件反射似的往後一撤步,“你把他們身上錢都榨幹了,他們拿啥去賒旗店鎮做買賣?他們做不成買賣,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撈啥油水?還不快滾!”

皮條討了個沒趣,怏怏地回到哨位,拉開拒鹿馬,衝著後麵的商戶嚷道:“你們聽著,胡爺開恩,你們今天都隻交一半的稅,過去吧!”

後麵的百姓們連忙交著銅錢,千恩萬謝地趕著牛羊、抱著雞鴨等呼呼啦啦地通過哨卡。

胡周山看了看遠去的人群,又叫過皮條:“你騎著我的馬,跟著他們,弄清他們底細,然後再收拾他!”

皮條得令,騎著馬鬼鬼祟祟地跟著吳玉光的馬車……

坐在車上,吳玉光看著王金秋笑了:“店裏的夥計給我說過,你曾在扶輪中學劇場演過話劇,今天我信了。”

“現實比話劇更殘酷。”王金秋卻皺起眉頭,表情凝重起來,“東家,後麵有尾巴跟著。不過,你放心,到了賒旗店鎮就把他給甩掉!”

“那姓胡的稅痞是在摸咱們底細。”吳玉光點頭,“咱們明天辦完事兒就離開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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