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劉思琦的危機感愈來愈強:再有十幾天,父母就要從上海回來了,要是自己不與吳素素完婚,恐怕就過不了這個年。要是那樣的話,這輩子恐怕就再也無法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不行,我得想個辦法,讓父母這次聽我的!”劉思琦一邊想著,一邊向老墳崗上的小窩班走去。“裕興祥茶店已經裝修完畢,我要在店前搭起一座戲台,為穆蘭香搭起一座最漂亮的戲台,讓她為裕興祥茶店開業唱戲,招攬客商。然後,我就登上戲台,向她求婚,她肯定感動,肯定答應。”想到這裏,劉思琦不由笑了,“生米煮成熟飯!父母就是回來了,也不得不認下這個美豔的好兒媳!”
劉思琦在趙龍田的引領下,找到小窩班的班主陳長福說明來意。陳長福顯然是見過世麵的人,已經猜出劉思琦醉翁之意不在酒,便虎著臉:“要說新店開業,裕興祥請小窩班去助興,也是應該。隻是,穆蘭香的戲份兒已經排滿了,你看是不是換個人去?”
趙龍田一聽就急了:“陳班主,裕興祥茶店開業,可是邀請了中原幾省的大客商來捧場,穆蘭香要是不去,裕興祥的麵子……”
“你們都要麵子,我們唱戲的都是不要臉!”陳長福不高興了,“小蘭要去也行,隻要裕興祥能把人家的定錢雙倍還回去!”
“按你說的,裕興祥拿出雙倍定金,請穆蘭香為茶莊開業演出。”劉思琦不甘心,“要不,我去給穆蘭香說。”
“也好,你去和小蘭直接商量。”陳班主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裏卻想著如何多賺錢,看著劉思琦的猴急樣兒,他可不嫌錢多紮手。
穆蘭香天生麗質,唱腔優美、扮相絕佳,無疑是窩子班最令人矚目的名旦,許多達官顯貴動輒一擲千金,為博一笑。可她無法笑出來,即使笑,一定是帶著苦澀的淚水。尤其是這一年特別難熬,國軍駐鄭的陳師長看上了她,若非陳師長不敢有違母命,穆蘭香早已無法登台。她幾乎每天提心吊膽,生怕忽然被那個老兵痞掠了去……自己原本生於大家,父親曾任陳留府衙主簿。誰知風雲變化,瞬間乾坤倒置,執拗的父親被新黨逼死。母親將她和弟弟寄養遠親,獨自赴京告狀,不知所終。失去雙親後,為了供養弟弟讀書,她十歲被賣身戲班,苦熬成角。即使今日備受客人熱捧,也從來不敢奢望愛情。她唯一的一次心動,是去年和那個外地客人合唱《三擊掌》,戲裏戲外,刹那間,互為知音。隻是,她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也不知道那個客人叫什麼名字,去了哪裏,還會來聽她的戲嗎?她無法向別人打聽,隻好在心中隱隱地懷著一絲期待!
起初她不願與劉思琦相見,但一想起陳師長那張似乎正在逼近的老臉,還有義父內心深處的貪婪,她隻能怯怯地應了聲:“進來吧,劉公子!”
劉思琦如願見到穆蘭香,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額頭冒汗,語無倫次地訴說著自己的思念和打算。穆蘭香聽了,不由感動得眼圈發紅。雖說自己總覺得劉思琦不夠穩重,不是自己真正喜歡的類型,但他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尤其是對自己這份火熱的感情,她也找不出討厭的理由。如果真如他說的那樣,在專一為她搭設的最美舞台上,當著觀眾向她求婚,那又是多麼隆重和浪漫啊!真的能成為裕興祥少掌櫃的夫人,對於自己和仍然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弟弟,又是多麼堅實的依靠!想到這裏,穆蘭香咬著嘴唇輕輕地點頭,眼淚就不由落下了……
劉思琦在回來的路上,隱約聽到趙龍田說到他一個表兄,叫王留成,在日本人開的福民商店當賬房先生,剛從別的地方進了一批杭浦綢緞的事,想便宜處理給裕興祥。這事兒他也沒放心上。他滿眼都是穆蘭香的倩影,滿心都是想著如何搭好戲台:“戲台我要親自設計,要像洋鬼子過聖誕節一樣,戲台的背景鋪滿鬆翠雪柳,裝飾著各種顏色的小燈籠;戲台前麵,擺放著玫瑰花;戲台中間,安置雲錦大鼓。這樣,自己求婚時,讓擔當司儀的張浩天猛擂三通大鼓,肯定能再次催下穆蘭香的淚水!”
劉思琦想著就有些激動:“對了,我要親自去請東盛祥的吳掌櫃,讓他看看穆蘭香如何投入自己的懷抱……哈哈哈……”
吳玉瑩這兩天看到的劉思琦就是這樣一個春風得意、春心蕩漾的樣子。
“莫非真的是他發了橫財?”想到這裏,她便帶著兩餅上好的古鬆普洱茶,來到即將開業的裕興祥茶店。
劉思琦正在店前招呼著幾個夥計搭設戲台,用手比畫著:“對,雲錦大鼓就放置在戲台中央,下麵鋪上紅絨。”
“劉公子,我今天專門來答謝你!”吳玉瑩奉上禮物,“這是雲南洱海出產的百年老茶古鬆,其茶香悠遠,滋味剛勁,馥鬱濃醇……”
劉思琦看一眼笑吟吟的吳玉瑩,這才回過神來:“我想起來,你就是前些日子碰碎疤瘌爺茶壺的那個姑娘!”
“我叫吳玉瑩,是東盛祥的二掌櫃!”吳玉瑩笑著向劉思琦道了個福,“那天,那幫混混欺負人,多虧公子解圍相救。”
“自古以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便是男兒本色!”劉思琦覺得眼前這美麗姑娘很會說話,再一聽說是東盛祥的二掌櫃,不由穩下心神,“別叫劉公子,我名劉思琦,字懷義,要說咱們也算是同道。請!”
吳玉瑩隨著劉思琦走進剛剛裝修完畢的裕興祥茶莊,一股清新的鬆香撲麵而來。
二人坐定,劉思琦吩咐兩個店裏的姑娘煮茶:“去將我的黑龍潭毛尖取來。”
“還是嘗嘗我帶的茶吧,古鬆普洱茶和這滿屋的鬆香最是適宜。”吳玉瑩說著,便親手用茶器輕輕地取出一塊茶來,穩穩地放進已被開水洗過的紫砂壺裏,“古人雲:茶是水之父,壺是水之母。泡普洱茶熟茶首選紫砂壺。獨具雙重氣孔結構的紫砂,能將熟茶醇厚香甜的滋味展現出來。”吳玉瑩一邊泡著茶,一邊說著。“洗茶時水柱高衝,沿蓋碗邊緣旋轉注水;衝泡時沸水低衝,定點注水,保持較高水溫,能激發熟茶中的香氣;出湯時用濾網過一遍,茶湯更顯通透酒紅。”她泡好茶,雙手端起一杯遞給劉思琦,“你嘗嘗此茶味道如何?”
在吳玉瑩泡茶時,劉思琦開始逐漸平靜。接過茶,他認真品了一口:“果然是滋味剛勁,馥鬱濃醇,好茶!”
吳玉瑩淺笑著:“《本草綱目拾遺》載:‘普茶最治油蒙心包,刮腸、醒酒第一。’此茶有醒酒護肝、調節人體之功效,亦有美容茶之說。”
“與上好毛尖相比如何?”裕興祥主營信陽毛尖,劉思琦不由問道,“我平時最愛喝明前毛尖。”
“我國是茶葉生產大國,茶葉眾多,分為六大茶類:綠茶、青茶、紅茶、黑茶、黃茶、白茶。”吳玉瑩輕聲說著,“茶種不同,各有千秋。毛尖為綠茶類,以信陽毛尖品質為佳,其形狀細、圓、光、直並多白毫,茶質清香味濃、湯色綠豔,因茶葉茸毛顯露,緊直峰尖而稱之為毛尖。具有生津解渴、清心明目、提神醒腦之功效。普洱茶又名滇青茶,屬於黑茶類,因原運銷集散地在普洱縣,故名普洱茶。它以雲南大葉種曬青茶為基,以亞發酵青茶製法為本,又從發酵不同,分為生茶和熟茶。其茶湯橙黃濃厚,香氣高銳持久,香型獨特,滋味濃醇,醫用功效顯著。”看一眼帶有欽佩之色的劉思琦,吳玉瑩嫣然一笑道:“二者皆是好茶,各有千秋,就依喝茶人的口味而選。”
“這麼說,咱們是同道而不同類,我就放心了!”劉思琦開心地笑著,“咱們生意上不競爭就好!”說到這裏,他忽然心中一動,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就像是普洱茶,韻味豐美;而穆蘭香就像是毛尖,清香可人!至於吳素素,好似君山銀針,香氣清高,條真勻齊,為人做事中規中矩,見了麵的表情好似“刀槍林立”。這麼一聯想,劉思琦有些不好意思。
吳玉瑩是冰雪女子,看著劉思琦的表情變化,便淺笑道:“生意再大也大不過人情!”
“說得好!”劉思琦想到自己不顧一切地要娶穆蘭香,不就是“人情”嗎?他越來越覺得眼前這個姑娘是個知音,“過幾天,裕興祥開業,我請你看戲,一場大戲,好戲!”
“看到你搭的戲台了,你真的好用心!”吳玉瑩不著痕跡地轉了話鋒,“能搭這樣的戲台,裕興祥肯定是最近發了大財!”
“發什麼財?”劉思琦順口說道,“原來最賺錢的杭浦綢緞被你們壟斷經營了,也隻好另辟蹊徑。”劉思琦原本是對東盛祥有絲恨意,怎麼和東盛祥二掌櫃這麼一說,反而心無芥蒂了。
“裕興祥要貨,我保證不賺錢出貨。”
“好意我心領了!”劉思琦淺呷一口茶,“這違背商業規則的事,裕興祥不能做。”他忽然想起一個事兒,說:“今天,趙龍田說他朋友手中有一批更便宜的杭浦綢緞,想低價賣給裕興祥,我都沒理他。”
吳玉瑩心底頓時一震。趙龍田對劉思琦說的這批杭浦綢緞,十有八九就是東盛祥被騙走的貨!
“東盛祥要的話,我給他說。”劉思琦見吳玉瑩表情微變,試探著,“要不要我找他問問?”
“不了,”吳玉瑩站起身來,表情逐漸平靜,“今天我來,就是謝謝劉公子!”
“客氣了!”劉思琦也站起身,似乎意識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和一個姑娘說這麼多話,有些不合適,“吳掌櫃送我了好茶,我就送你一把好壺吧!”順手就在博物架上取下一把紫砂壺,“是‘宜興張’的龍鳳壺!”
吳玉瑩也不客氣,接過茶壺,便向劉思琦告辭。一路上,她都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找到趙龍田,如何找到和要回被騙的貨,她想到不少辦法,但這些辦法隻能等吳玉光從賒旗店鎮回來才能行。
伸著脖子的吳炳義站在店麵前,看見吳玉瑩回來,就迎了上去:“二掌櫃,你可回來了!”
顯然,吳炳義從昔日拉車的夥計們那裏,打聽出了消息。吳玉瑩剛剛坐下,吳炳義便彙報道:“今天一大早,我去了老墳崗,卻聽說大攤兒死了……”
前天,大攤兒離開東盛祥,再回到德化浴池的客房時,哪裏還有他的侄子?他不但不能再住店了,身上的衣服還被德化浴池的夥計扒下來,抵了房錢。大攤兒又跑回老墳崗,當晚就凍死在一座墳頭上的亂草堆裏。
“要說,大攤兒也是被騙死的!”吳炳義心裏似乎有些釋然,“我在老墳崗先找到曾和大攤兒一起要飯的王瘸子,他說,前幾天是趙龍田找的大攤兒!”
“那汽車從哪裏來的?”
“我又去火車站問過去的夥計,他們說,一個叫趙文華的黃包車車夫,前段時間去了日本人開的福民商店,學開汽車了。”吳炳義又仔細想了想,“趙文華外號‘廢柴’,是趙龍田的外甥!”
“不會牽扯到日本人吧!”吳玉瑩忽然有一絲不安,“這批貨要是到了日本人的商店,就會多些麻煩!”她看一眼吳炳義,催問:“大掌櫃知道嗎?”
“大掌櫃昨天在巡緝稅查局立案後,就帶著得子和王金秋去了賒旗店鎮,估計已經快到大同商號了!”吳炳義說道,“還沒來得及給大掌櫃說。”
“你去發電報,讓大掌櫃趕緊回來。”吳玉瑩想了想,“安排店裏一個精明的夥計,暗中去找趙龍田,找到他就跟蹤著,不要打草驚蛇,一切都等大掌櫃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