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戰死廬州前後,曾國藩加緊在衡州組建和訓練新軍。這支新軍的組建,最初的動機是為江忠源提供有用的兵力,而最終的動機也是配合江忠源南北夾擊。這同時也是鹹豐皇帝的戰略性安排。所以,曾國藩和江忠源的事業是一脈相承的關係。江忠源死後,曾國藩能否崛起,將對鹹豐年間的軍政格局發生決定性的影響。
曾國藩用於建軍的時間並不算長,本來有望於實現江曾聯手的格局。可是前方的戰局發展太快,曾國藩一時還無法對戰局施加影響。
在湖北戰場,太平軍隻是短暫地撤離武漢,隨後溯江而上,再次攻陷黃州。曾國藩寫信給吳文鎔,請他挺住;強調湖南湖北兩省要以堅守省會為主,必須等到他的水師建成,才可以發動反攻。
曾國藩和吳文鎔非常默契,都在等待湘軍水師建成投入作戰。但是別人未必認同這個計劃。崇綸無法理解這種拖延,參劾吳文鎔閉城株守,而鹹豐皇帝竟然聽信了他的一麵之詞,下詔申斥。吳文鎔頂不住朝廷的壓力,率部開出省會,到黃州前線督戰。他給曾國藩留下一封信,大致意思是:我本來打算堅守武昌,等待你率水師北上;可是崇綸逼我出兵,我也隻好一死報國了。盡管如此,你建設的水軍和陸軍不要輕易出動,必須等到萬事齊備,才能發起攻勢,千萬不要為了救我而輕率北上。徹底打敗粵賊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你必須老成持重,如若失足,恐怕後繼無人。
曾國藩看了這封信十分感動,又深為憂慮。他感到了吳文鎔殷切的期望,決定等到擴軍工作完成後再出兵救援。
在此期間,駱秉章考慮到長沙兵力有餘,令羅澤南的二營湘鄉勇到湘江上遊鎮壓土匪。羅澤南溯江而上,於1月8日抵達衡州。曾國藩與羅澤南商榷兵事,改革陸軍的營製,增加各營的兵力,以五百人為一營,每營四哨,每哨八隊,親兵一哨六隊,火器刀矛各居其半。每營用長夫一百八十人。他們仔細斟酌,精確地規定了營官、哨官、隊長以至勇夫的薪水和口糧,然後刊發幾十條製度和幾十條軍人守則。湘鄉勇又經曆了一次正規化建設,按照曾國藩和羅澤南製訂的規章製度行事。
在直隸戰場,勝保和僧格林沁的矛盾一直無法調和,恐怕的確是由於僧格林沁對勝保盛氣淩人。勝保偏偏忍受不了這個,滿懷牢騷委屈。這個問題不解決,他沒有多少心思部署作戰,一定要辯個是非曲直。他向皇上奏報,強調軍務辦得非常棘手,言下之意,責怪皇上沒有解決他多次反映的問題。僧王及其僚屬對他造謠中傷,“非筆墨所能形容”。如今處在功虧一簣之時,究竟應當力攻,還是應當圍困,他拿不定主意。措施稍有失誤,關係全局成敗。他懇求皇帝準許德勒克色楞火速進京,當麵奏報軍營複雜的關係。他還說,他有機密的作戰方案上報,如果當麵得到皇上批準,便可回營遵辦,對軍務國事都有裨益。
勝保把事情說得如此神神秘秘,鹹豐皇帝一看就火了。逆賊占據靜海、獨流三個多月了,勝保如此強調慎重,肯定是因為他已沒了主意。廬州已被攻陷,江忠源已經殉難,逆賊主力隨時可能從廬州北上,與天津周邊的逆賊會合。勝保卻還在那裏打著他的小算盤。皇帝拍著桌子,對殿上的大臣嚷道:“德勒克色楞有什麼事情要來京密奏,就叫他趕快來吧!”
僧格林沁雖是前線大員,卻遠沒有皇帝這般焦慮。他守在王家坨,打算靜觀勝保的好戲,自己先向皇上小兒賣一賣關子。他接到探報,林鳳祥分出兵力,在獨流和靜海之間的五裏莊修築了木壘,他們的據點從兩個發展成為三個。他還抓獲了敵軍的間諜,從審訊中得知林鳳祥將繳獲官軍的大炮架設在木城之內。由此可見,敵軍遠不像勝保所說的那樣已到窮途末路,反而是壁壘堅固,連得利器,足以抵抗官軍的進攻。
僧格林沁打破靜默,向皇帝報告,他派兵從東西兩麵日夜向敵營開炮轟擊,但敵軍伏在營內不肯出戰,所以無法交手。他的部隊抓到敵營中逃出的人,供稱有女匪已扮作乞丐往南邊求援去了,南邊的援兵兩個月內就可開到。所以,他認為應該迅速將此股逆匪殲滅。
僧王的奏報無疑是在扇勝保的耳光,鹹豐皇帝確信逆匪其實還有很強的戰鬥力。但僧格林沁也隻是說了一番空話,隻字未提如何才能迅殲敵軍。他先前說過,等待水流結成堅冰,就能逼近敵營發起火攻。如今堅冰形成已有多日,僧格林沁既未發起火攻,也未提起此事。這是僧格林沁與勝保爭寵的招數。這個關子賣得好,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朝廷連發上諭,催問他有何妙計。又做出決定,讓僧格林沁和勝保會師,歸並一處,迫使僧格林沁與勝保合力籌劃攻擊。
1854年1月,全國的形勢嚴峻無比,曾國藩卻還隻能對付本省的土匪。廣東協撥給湖北的七萬兩軍餉押解到湖南境內,經過郴州和桂陽州。正好遇到永興土匪鬧事,曾國藩令羅澤南、蕭啟江、楊昌浚率部迎護這批軍餉,同時剿捕永興土匪。湘鄉勇一到永興,將土匪一鼓蕩平。
隨著全國形勢的進一步惡化,鹹豐皇帝越來越耐不住性子了。他不僅逼迫吳文鎔上前線,對曾國藩的遲延出兵也已頗不耐煩。在廬州陷落的前一天,皇帝在曾國藩的奏折上批示:安徽形勢緊急,你不要偏執己見,按兵不動;望你激發天良,去救燃眉之急。皇帝說,從你的奏折來看,你要把幾個省的軍務一身擔當,可是你的才能是否足以擔此重任?你平時愛說大話,認為沒人比你更高明,事到臨頭,要是真能顯出真本事才好。如果你驚慌失措,豈不會貽笑於天下?你一定要設法趕緊赴援,能早一步抵達,即早一點得益。你能勇挑重擔,遠非膽小怕事的官員可比。你既然誇下了海口,那就要拿出行動來,把事情辦好,給朕看看!
鹹豐皇帝的話說得很重,曾國藩被逼到了絕路上。皇上沒有給他留下多少籌備的時間,而且他必須很快做出一些成績給皇上看一看。他於五天後就寫好了奏疏,給了皇上一個明確的答複。
第一,起行日期,必須等到廣東的大炮解運到湖南,能讓戰船全部配上大炮,我就馬上開拔;第二,黃州巴河已被逆賊占踞,湘軍必須首先掃蕩湖北境內的江麵,才能前往安徽;第三,武昌在金陵的上遊,是逆賊必爭之地,如今應力保武昌,然後才能發起攻勢;第四,我所訓練的鄉勇現在郴州和桂陽州一帶剿辦土匪,不能立即撤回,等到明年正月船炮齊備之時,一並帶赴下遊。
然後,他明確地回答皇帝對他提出的挑戰。他說,他兵力單薄,軍餉缺乏,所以不敢保證一定能打勝仗;但他對朝廷是一片愚誠,絕對不會怕死逃避。醜話不妨說在前麵,以免將來毫無功績,被治個吹牛欺君之罪。
曾國藩擔心皇帝誤解,又向皇上解釋:衡州、永州、郴州、桂陽州一帶還有一股會匪沒有殲滅,餘黨尚多。這股會匪實為湖南巨患,也是我經手沒有辦完的事情。
曾國藩的答複有些賭氣的意味,但在皇帝看來是表達忠心的最好方式。鹹豐皇帝批複說:勝敗當然是不可逆料的,但你的忠心可對天日,眾所周知。皇帝的語氣變得非常溫婉:你一個回鄉守喪的官員,能夠如此為朝廷出力,精神已屬可嘉。沒有剿完的賊匪,你可以知會巡撫剿辦,若有你素來深信的紳士,也可以交他辦理。
曾國藩與皇帝溝通,贏得了建軍所需的時間,但他未能救援江忠源。劉長佑和江忠浚的新寧勇,加上各路援軍,都未能開進廬州。曾國藩隻能在湖南遙望著廬州,聽任安徽的新省會陷落,巡撫江忠源自盡。
對於江忠源的死,曾國藩鞭長莫及。他隻能催促船廠加快進度,年底也不休息。在他的督促下,湘軍的戰船已經造成過半。
1月25日,曾國藩從衡州回到湘鄉探親,向家鄉告別。這個時候,他已經做好率師北上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