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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廬州從被圍的第六天起,城中的雞豬、柴薪和蠟燭,所有日用品都告匱乏。東北門外原先堆積著許多貨物,胡元煒沒有令人搬進城內,全部讓太平軍享用了。這究竟是有人暗中搗鬼,還是純粹的疏忽,已經無從考察。

江忠源深知廬州的官員不好對付,他以不變應萬變,還是用自己為官的兩大法寶。第一是刑賞必信。知府、知縣乃至軍官犯法,都要綁到帳前,決不寬貸;第二是與屬下和市民同甘共苦,虛懷納善,惟恐失之。守城百姓煮蓐粥給他吃,江忠源說:“何不再來點青菜?”青菜給他端來了,原來是野藿,而且還沒蒸熟。江忠源夾起來塞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飯罷,欠身說道:“我久病不支,多謝父老為我守城。由於城內一貧如洗,拿不出什麼犒勞諸位,連累大家每天吃這種淡食。”

百姓們轉過背,淚如泉湧,長歎不已,久久才去。

江忠源做了幾天表率,官場和軍隊的風氣為之一變。巡撫每日巡城,看到百姓給部隊送飯,都要下馬嘗一嘗。肚子餓了,就在席棚中與百姓一起進餐。他的部屬,即便是大官,也與百姓打成一片,歡聲笑語處處可聞。楚勇健兒臉上沒有桀驁難犯之色,買賣公平,童叟無欺,很有些子弟兵的味道。

市民看到了巡撫和楚勇的表現,踴躍為之效力。孩子們總是提著一筐豆,懷裏揣著磚石,協助官軍殺敵;成年的市民則不顧天寒上城助守。有一次,江忠源聽說有個市民中炮身亡,立刻拿出銀子為他購置棺木,還要騎馬去停屍房看望。僚屬說:“存銀不多,何必如此花費?”江忠源回答:“我已有令,凡百姓上城協助殺賊,若為賊所殺,賞恤與官軍相同,怎能吝惜幾十兩銀子,以至於辜負了死者?”

江忠源極為重視民眾的上訪。上訪人白天找不到他,夜間來到下榻處。江忠源臥病在床,強打精神,坐在床上接見。事情說清楚了,便叫人拿來筆墨,頃刻間寫就幾百字的批文。

徐子苓曾去拜訪江忠源,隻見他咳嗽不停,形銷骨立,在火爐邊取暖,隻有一名老卒為他調藥,服侍帳下。各部門官員不斷前來報告,徐子苓請求告退。江忠源說:“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何不再坐一會?”

公事間歇,兩人才能插談幾句。

徐子苓道:“江公的部隊紀律森嚴,廬郡人士無不誇讚。”

江忠源歎息一聲,說道:“古代的名將用兵,非常講究‘節製’二字。所謂‘節’,能使士卒進退有法,而心意相交;所謂‘製’,則能使之取舍有主,手足一致。我是一介書生,倉卒之間募兵打仗,來不及加以訓練,怎麼談得上紀律?南昌嘩變,都是因我照料不周,虧待了弟兄們。”

徐子苓問道:“廬州解圍之後,江公有何打算?”

“托皇上洪福,忠源果能守住廬郡,則將進兵長江,製造幾百艘戰艦,截斷逆賊的水上往來,然後與兩大營對進,收複金陵。”

此時又有人來報告軍情,談話中斷。來人走後,江忠源長籲一聲,環顧四周,說道:“我的精兵多數留在江西,很想舍弟前來,可是路途太遠。昨天有人獻書,要求我開門大戰,說各鄉團勇願意助戰,可是到現在也不見一隊鄉勇到來。依先生之見,廬州鄉勇究竟如何?”

徐子苓也望望四周,低聲回答:“各鄉練勇可以對付小盜,恐怕不足以當巨寇。”

江忠源說:“我看也是如此。請先生為我走一趟,繞道去東路求援吧。逆賊撤圍後,還要請先生為我起草告示呢。”

胡以晃受到官軍援兵的壓力,加大攻城的力度。12月23日,太平軍對廬州發起猛烈的圍攻,槍炮如雨,守軍奮力抵禦,從下午7點戰至深夜3點,胡以晃才下令撤退。暗夜之中,官軍無法統計戰果。

12月25日,音德布奉江忠源之令再次向廬州開進,在蜀山旁邊紮營,其地距城大約二十裏,音德布稱之為西大營。另有一個東大營,是張印塘率領東關敗軍撤退到店埠紮營,從店埠至威武門約有四十裏。

胡以晃硬攻了幾天沒有成功,決定改用偷襲。12月26日夜間,太平軍乘著夜色偷越城濠,逼近城根,紮下營盤,開挖地道。五更時分,月亮露頭,官軍趁著月色發現了敵軍的企圖。江忠源決定反擊,令馬良勳帶領開化勇和本地勇從水西門月城鑿開牆洞,魚貫而出,直撲敵營。他對衛隊隊長鄧春珍說:“你率領衛隊,帶領廬州練勇,從紫金埂縋城而下,牽製大西門一帶的敵軍。”鄧春珍的衛隊共四十人,都是江忠源從湖北帶來的親隨楚勇。到了緊急關頭,江忠源總是把他們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馬良勳撲近敵營,逼近牆根,拋擲火彈,發起突襲。太平軍亂作一團,官軍趁勢一邊攻擊,一邊拆毀營牆。太平軍遭到重創,撤回濠外高坡營內。統計戰果,官軍斃敵五六十人。

水西門的爆炸聲傳到大西門和紫金山,這裏的太平軍果然派人救應。鄧春珍率部橫出攔截,鏖戰一時之久,太平軍抵擋不住,退回營壘。鄧春珍乘勢燒毀敵營一座,大約斃敵六七十名。

江忠源還想擴大戰果,又令程智泉帶領廣勇從小東門鑿牆而出,攻奪敵營,斃敵二三十名。統計戰果,這一天燒毀敵軍新營二座,舊營一座,總共斃敵一百五六十名。

馬良勳返回城內,江忠源站在城下迎接,見他頭上和肩上都有輕傷,連忙上前慰問。馬良勳說:“隻有德勝門外新營尚未焚毀,深為可慮。”

12月27日,戴文蘭從湖北趕到廬州城外。他派出五十人,每人攜帶二隻巨錠,夜間偷越太平軍軍營,進入城內。城內早已缺乏銀兩,又見援軍撤走,人心浮動。這筆款子的到來暫時穩定了人心。

為了配合城外援兵,江忠源決定驅趕德勝門外的敵軍。當晚,他令尚得勝帶領六安勇縋城而下,傍城紮營。28日黎明,營盤剛剛建成,幾千名太平軍蜂擁而至,尚得勝令部隊在營內開火,楊煥章指揮城上守軍用火力支援。太平軍雖然凶悍,但一靠近城牆即被擊倒。

江忠源令楚勇為骨幹,從大西門去接應尚得勝。楊煥章見敵軍猛攻了兩個時辰,士氣已經低落,令部隊下城。尚得勝也令部隊出營攻擊。三路官軍發起反攻,太平軍抵擋不住,大敗逃奔,官軍乘勢追殺,斃敵一百幾十名,生擒十九名,焚燒敵軍新營一座、舊營四座。

尚得勝渾身都被火罐燒傷,正午收隊入城。楚勇和六安勇撤回大西門,不料太平軍引爆地雷,轟倒大西門月城十丈六尺。太平軍蜂擁而上,鄒漢勳身先士卒,率部奮力阻擊,將太平軍擊退。官軍追出缺口,攔住敵軍,用沙袋和石塊搶修缺口,堆積到五六尺之高,才令城外官軍撤回城內。直到下午7點,月城修複完整,與正牆等高。

太平軍以主力攻撲德勝門時,也有小股兵力攻撲南門和小東門,都被守軍擊退。由於大西門的爆破未能取得成果,太平軍在當天夜間又偷越水西門外的濠溝,紮下二座營盤。

江忠源在29日黎明發現鼻子底下又出現了敵營,令馬良勳和淮勇頭目徐懷義帶兵出城,奮力攻撲,遭到頑強抵抗。開化勇和本地勇戰鬥力不強,從早晨戰到晚上,未能攻破敵營。

太平軍也派兵攻撲小東門和紫金埂各處。程智泉牢牢地守住了小東門,楚勇頑強地守住了紫金埂,在敵軍撤走時,還下城追趕了一陣。

劉長佑和音德布12月30日再次向廬州推進,開抵城西的二十裏鋪。江忠源接到音德布的信函,看到了一線希望。城外還有援兵陸續到來。舒興阿來信說他正從西北方趕來;張印塘也有報告送進城內,說他在店埠收集了玉山的殘部六百多人,又把江南大營遣散的一千名川勇招攏,跟李鴻章一起召集各鄉團勇,準備進逼城下。

官軍在水西門月城外所紮營盤逼近太平軍營壘,胡以晃決定將之拔除。12月30日夜間,太平軍朝營內連擲火罐,高坡上的太平軍給予火力支援,用槍炮對城頭射擊。江忠源到此處巡視,發現城上守垛的都是新招的鄉勇,槍炮都未配備,當即決定將城外營盤中的部隊撤回城內。

胡以晃達到了目的,令部隊專心從營內開挖地道。大西門月城外,太平軍總共挖了三條地道。官軍從城內對掘過來,但尚未挖通。除了12月28日引爆的一處外,胡以晃還有另外兩條地道可用。

12月31日,劉長佑派人把信送到城裏,說他已在城外,江忠源信心大增。鄒漢勳又挖通了太平軍的另一條地道,危險又下降了幾分。

為了配合援軍開進,德勝門守將楊煥章率百人出城,還有守城百姓跟隨,拔掉兩座敵營,燒毀營壘,繳獲大批牛馬貨物,斬首一百多級,俘虜二十多人。這一仗從早晨打到中午,官軍士氣旺盛,太平軍無心迎戰,閉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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