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廬州已經開戰,鹹豐皇帝方才接到舒城失陷的奏報。他為廬州懸心已有數月,然而不好的結果還是發生了。他情急之下,嚴催舒興阿率部馳救廬州,令已到徐州的和春向廬州救援,還叫吳文鎔速派戴文蘭赴皖。財政方麵,他令張芾給江忠源撥銀十萬兩,要求河南與山東迅速籌解銀子前往安徽。曾國藩率領六千名楚勇乘坐炮船去增援江忠源,仍是鹹豐最大的指望。
江忠源請袁甲三從鳳陽速發救兵,袁甲三卻很為難。他聲稱,他手下的兵力,宿州營兵已返回駐地,其餘的兵力也分撥到各地,如果全部開往廬州,淮南一帶就會人心驚惶,土匪會趁機搗亂。如果他另外招募兵力,恐怕很難得力,對於廬州起不了作用。其實袁甲三由於自己是朝廷的剿撚大臣,十分看重淮北淮南的安全,所以不肯調兵去援救廬州。
袁甲三把希望寄托於陝甘總督舒興阿。此人奉旨援皖,帶著幾千名營兵,已於11月17日從河南陳州起程,向安徽開來。袁甲三派飛馬給他送信,請他火速趕往廬州,估計十天內能夠趕到。袁甲三對這支部隊期望很高,他相信,隻要舒興阿能與江忠源會合,必能保住廬州。
袁甲三沒有救急,卻表現得頗有遠見。他似乎更加操心眼下還不存在的危險。他說,倘若太平軍在廬州被江忠源擊敗,有可能向北逃竄,徐州和宿州一帶就會吃緊,而臨淮和固鎮更是緊要的門戶。他決定趕赴宿州先行部署,與和春商酌,如果和春進紮臨淮,就讓他駐守固鎮。袁甲三自己的兵力全部交給和春指揮,構成第一道防線。他跟王夢齡、百勝等人分駐宿州和徐州,作為第二道防線。說來說去,袁甲三就是見死不救。從廬州救急的角度來看,他這種事前諸葛亮比事後諸葛亮好不了多少。
袁甲三是個明白人,對安徽的形勢看得十分清楚,所以紙上談兵很有一套。他主張廬州以北應以防守為主,廬州以南應當發起攻勢。他認為朝廷把英勇善戰的江忠源派到廬州是一個英明的決定,可惜江忠源兵力太少。對於安徽的鄉勇,朝廷不能寄予過高的期望,他們不如楚勇訓練有素,自從正月安慶失陷以來,所招的鄉勇無不遇敵即潰,甚至助敵投敵。鳳陽的鄉勇在城陷之後跟隨敵軍搶掠;舒城的鄉勇戰敗後把敵軍引入城內。所以,江忠源不能依靠安徽的鄉勇。必須得到舒興阿三千陝甘兵力的補充,才能發起攻勢。袁甲三的錯誤在於,他對舒興阿及其手下的騎兵估計過高,其實這支部隊遠遠不如他所想的那麼驍勇。
江忠源指望不上袁甲三,但他還有兩支援軍能夠依賴。戴文蘭正在從湖北趕來,舒興阿率四千九百多人從陳州由水路而來,都在路途上了。此刻他還不知道,劉長佑接到他的幾封告急信,恰好病情略有好轉,便率領舊部三百人,和江忠浚在家鄉增募的二千人一起,經蘄州和黃州赴援廬州。
江忠源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盡量采取手段瓦解敵軍。在對付造反軍的策略上,他跟道光末年鎮壓雷再浩造反時已有不同。那時他力主除惡務盡,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他的主張與地方官員的仁恕之道兩相抵觸,未能實施,反而給他招來嗜殺的名聲,賺了一個“江屠夫”的外號。但在鎮壓瀏陽征義堂一役,他遵照左宗棠的安排,隻懲首惡,不問脅從,辦得非常漂亮。
江忠源分派官員,以巡撫名義發布解散脅從的告示。他鄭重宣告:本部院已令各路將士限期進兵,考慮到平頭百姓盲目跟從逆賊,不忍他們玉石俱焚。粵賊凶殘異常,沒有人性,殺死父親而擄掠兒子,奸淫妻子而殺其丈夫,焚燒屋宇,搶劫家資,把你們當奴隸驅使,當罪囚拘押。每次作戰,都將擄來的平民當炮灰,替他們抵擋子彈和刀箭,稍有退縮便被殺身。戰敗被俘,官兵因其有抵抗行為,也會斬首示眾。你們若有人性,自應激發義憤。現在你們進退都是一個死,隻有反正才是活路。
江忠源對他所謂的脅從人等開出了條件。他說:本部院奉到上諭,自動投誠者免死,殺賊立功者受賞。本部院已預先通知官軍將領,凡是投誠者,無論造反時間長短,隻要自首,就是良民,不準妄行殺戮。逆賊中的頭目若能痛改前非,洗心歸化,也會量才錄用,還要重加獎賞,決不食言。
就在江忠源發布告示的這天夜裏,胡元煒呆在知府衙門,思考著明天如何應付巡撫大人。一個黑衣蒙麵人閃身而進,扯下麵罩,從身後輕輕一拍他的肩膀。
胡元煒驚出一身冷汗,回頭一望,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麵容。於是又驚又喜地喊道:“恩人,你怎麼來了?”
黑衣人把食指舉到唇邊,輕噓一聲,叫胡元煒壓低聲音。
來人是胡元煒生命中的一個神秘人物,胡元煒知道他神通廣大,但至今不知他的身份。此人對胡元煒恩重如山,如果沒有這個人在他的人生中出現,胡元煒現在肯定還是一個鄉下的平民。
胡元煒年輕時官癮很大,卻又不願寒窗苦讀,無法通過科舉進入仕途。鹹豐初年,他的機會來了。朝廷為了募集軍費,大開捐納賣官之風氣,楊秀清認為有機可乘,從心腹當中挑出一百多人,個個麵目端正,身材魁梧,令他們偽造姓名和籍貫,前往京城買官,並指定省份,要求分配到該省候補官職,預伏內應。有的奸細買到了道員和知府的官職,清廷的組織部門竟然毫無察覺。
除了為自己人買官,楊秀清還在官癮很大的平民中物色對象,出錢替他們買官,以此收買過來。胡元煒也被他們盯上了。
胡元煒當時向親戚朋友告貸,借得幾百兩銀子,打算去京城捐個從九品的雜職。動身那一天,他在渡口等船,和一名陌生人攀談,話很投機,決定結伴同行。那人正是為楊秀清執行臥底計劃的奸細之一。
到了京城,他們一同下榻客棧。胡元煒天天到外麵活動,但忙了一個多月仍然沒有買到官職,回到客棧,躺在床上唉聲歎氣。
奸細見狀,問道:“這些天你都忙些什麼呢?幹嗎這麼無精打采?”
“嘿嘿,本想捐個小官做做,可是沒門。”胡元煒答道。
奸細說:“何不把履曆給我看看?或許我能為兄台辦到。”
奸細拿到胡元煒的履曆,幾天之後,跑回客棧,對胡元煒說:“我為你找人捐了個知府。銀子不用給我了,你回家還要路費嘛。”
胡元煒驚呆了,眼睛瞪得溜圓。他原本隻想捐個九品超級芝麻官,因為他實在是囊中羞澀。沒想到,這位新朋友為他捐了個五品知府,而且還分文不收。天上掉下了餡餅,胡元煒驚喜之餘,對新朋友滿懷感激。
奸細拍拍他的肩膀,說:“大丈夫在世上走一遭,何必當個齷齪的小官。朋友間應該互通有無,我有餘錢,怎麼不為你圖個像樣的功名呢?”
撲通一聲,胡元煒兩腳跪地,拜謝不停,說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份恩德。
胡元煒出了京城,回到安慶,不久就奉命出任廬州知府。可是到任不久,就遇上了胡以晃進攻廬州。胡元煒資望尚淺,朝廷怎麼可能讓他身任重寄,防守一座大城?胡元煒自己不知原委,其實是有人幕後操縱。那個操盤手,正是為他謀得官職的神秘人物。
胡元煒自從出京之後,跟這位大恩人不曾通過音信。臨別時,恩人叮囑過胡元煒不要將他捐得知府的內情告訴任何人,所以胡元煒一直諱莫如深。
此時,恩人就在眼前,胡元煒心中充滿了好奇,問道:“大哥深夜造訪,有何見教?”
黑衣人對他一笑,說:“有要事相托,請到密室細談。”
胡元煒將恩人迎進內室,再次拜謝他的恩典。黑衣人說:“你不用謝我,我還有借重老弟的地方。首先我要告訴你,我就是城外攻打廬州的天國中人。我們將在十二月十七日(1854年1月15日)攻下廬州。你不是想做官嗎?隻要你能迎降,廬州知府還是你來當,還將受封王之賞,否則你絕對活不過今天,因為這城內到處是我們的內應。如今廬州兵寡餉缺,如何守得住?與其執迷不悟,自取早死,何不選擇一條富貴之路呢?你不是要報答我的恩情麼?你自己看著辦吧。”
胡元煒並未猶豫太久,決定尋找合適的時機把太平軍放進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