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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在湘鄉勇繼楚勇之後登上清末軍政舞台的時候,為了讓讀者對湘鄉勇的幾名首腦和創始者有一個大致的了解,我們不得不再玩穿越,回顧一下他們的人生經曆。

從道光末年到鹹豐初年,湘鄉縣出了個聲望最高的儒學家,不少有為的青年書生拜倒在他的門下。他就是王錱、李續賓等人的老師羅澤南。由於他和他的許多學生在湘鄉大辦團練的群眾性運動中帶頭響應縣府號召,並且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因此在湘軍武裝集團的組建過程中,他們都是元老級的人物,而羅澤南以老師之尊,自然成為大家尊崇的首腦。

羅澤南出生於嘉慶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西曆1808年1月19日,屬相為兔。在所有的湘軍大佬中,他的年資較長,比曾國藩大三歲,比左宗棠和胡林翼大四歲。他不僅年齡大,軍齡也長。在湘鄉派係的湘軍中,他屬於資格最老的一批,因為他跟王錱等人一起負責創建了湘鄉的勇隊。

王闓運說過,曾國藩之前就有湘軍;另一位學者說過一個對仗的句子:李鴻章之前就有淮軍。且不管李鴻章之前的淮軍是誰幹出來的,可以肯定的是,曾國藩之前的湘軍,就是羅澤南和他的弟子鼓搗出來的。

羅澤南是個山裏人,他的字與號都體現了出生地的特色:字仲嶽,形容自己是一座高山;號羅山,是對當地峰巒羅列的寫實。他的遠祖是江西老表,從吉水遷到湖南的衡州,後來遷到湘鄉縣中裏二十九都的灣州,這個地方現在是雙峰縣石牛鄉灣州村。傳到羅嘉旦這一代,他和夫人蕭氏在這裏生下了羅澤南。

羅澤南出生時沒有留下奇異的傳說,但他小時候的聰明卻引人注目。四歲剛離繈褓就進了學前班。老師就是他的叔叔,學校就在叔叔家裏。這個小屁孩對漢字有超強的記憶力,每學一個都不會忘記。看到比較難認的楹聯,就仰著小腦袋獨自觀覽,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領著他去上學的祖父羅拱詩暗暗稱奇。外祖父蕭蔗圃經常指著這個外孫對女婿說:“這個小家夥不簡單啊,家裏再窮也要供他念書。以後必定會光大家門。”

祖父的意思,是要靠這個孫子來改變家族一窮二白的麵貌。但他給孫子指出的道路是讀書,而不是造反。如果說貧窮是造反的動力,羅澤南一家是赤貧,按說應該對現實不滿。可是祖父對他的要求是“明大義,識綱常”。這個綱常,除了父父子子,就是君君臣臣,所以萬萬不能對抗長輩,反對朝廷。如此才能“不墜先人清德”。

羅澤南五歲正式入學,老師仍然是叔父。家裏太窮,拿不出錢來供他讀書,但是祖父和父母對他鐘愛有加,無論如何不讓他荒廢學業,於是請他的叔父擔任家教。他的表現比念學前班時更加優秀,讀書過目成誦,每天可學習一千多字的文章。直到九歲,叔父教他的水平不夠了,家裏才把他送到一位族父的私塾就學。

那時候,祖父年將七十,家業零落,四壁蕭然,甚至吃不起稠一點的稀飯。但是,老人家隻要聽到孫兒的讀書聲,便會拈須自喜,饑寒俱忘。羅澤南在學堂裏吃不飽,家長便把衣服和家什拿去典當,換來糧食給他充饑。祖父的一件布袍,他老人家親自拿去當鋪質押了六七次,都是為了供孫兒念書。隻要有了米,無論遠近,祖父都要親自送到學堂,反複對孫兒強調:“我讓你讀書,是要你明大義、識綱常,不墜先人清德。”

然而,羅家屬於赤貧,即便是全家人忍饑挨餓,也供不起孫兒的學費。羅澤南十歲又回到了叔父的私塾。這時他開始學詩,在窮得當當響的家庭環境裏,表現得才氣橫溢。他住的那間屋子外麵是一間藥房,左鄰是一家染坊。羅少年提筆寫一副楹聯,把藥房和染坊誇讚一番,令人嘖嘖驚歎:

生活萬家人命,染成五色文章。

孫兒展現出如此的天才,更堅定了家長培育他成材的意誌。第二年,他們又將他送進了私塾。羅澤南閱讀《左傳》,往往自己命題,模仿該書的篇法寫傳記,內容無非戰守攻取之類,典型的秀才談兵。凡是看過羅澤南作文的人,都知道他胸中有過人的抱負。

1821年(道光元年),羅澤南十四歲。有一天,母親得到一把米,舍不得吃,拿到私塾交給澤南,叮囑道:“兒啊,今後可別忘了現在所吃的苦啊。”這句話,深深印在羅澤南的腦子裏。

母親操持著一個多子女的貧困家庭。羅澤南得到的家教多半來自秉性淳樸厚道的母親。這個女人夙夜勤苦,對公公非常孝順,教育子女、整頓家風,井井有條。羅澤南每次從私塾回家,母親便拿儒家先聖的格言啟發他,叫他效法古人行事。母親說:“這些都是你外祖父教為娘的,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羅澤南在饑寒交迫中學到十五歲,開始顯露獨特的文風。他不求迎合大流,文中義理充足,浩氣流行,比得上明末清初的散文家張岱。對於世道人心,他分析得十分透徹,往往自負有才,令人莫測高深。

貧窮未能消磨這位年輕書生的生活意誌。他十七歲娶了夫人張氏。第二年二月參加童子試,回家後開始自食其力,在石衝的外公蕭家教書。可是,他剛剛能夠自立,母親便撒手而去,卒年僅四十一歲。羅澤南滿懷愧疚,恨自己來不及對母親盡孝養之道,悲痛欲絕。

從這年開始,命運不斷地打擊羅澤南,令他接連遭受喪親之痛。1826 年,他在漣濱學院讀書,五月份得到嫂子蕭氏謝世的消息,七月份又接到哥哥羅清漪去世的訃告。

親人接連死去,養家的擔子落在了羅澤南身上。1827年,羅澤南在離家約十裏的椿樹坪開館教書。每天黃昏,他帶著學生饋贈的菜肴回家供養祖父。如此過了三年,直到祖父去世。

羅澤南的世界是悲慘的。嚴酷的命運在繼續考驗這位儒生的承受能力。1832年,他的兩個兒子相繼因病夭折。羅澤南想不通老天為什麼要如此責罰自己。他既懷疑郎中開的藥方不對,又疑心是自己克死了兒子。其實隻有一個明顯的解釋,那就是生存條件惡劣,小兒營養不良。

不過,羅澤南仍然沒有怨天尤人,而是逆來順受,表現出達人知命的懷抱。他先後兩次遊曆南嶽,站到山嶽之巔,擴展眼界和胸懷。

如果說老天對羅澤南不公,那麼更為悲慘的事情還在後頭。1835年六月,田土大旱,窮人無糧,鄉間疫病流行。羅澤南省試落第回鄉,徒步行走,半夜回到家裏,見所種的田地已經荒蕪。叩門時,聽到屋內一陣呻吟聲。那是侄兒庚日疾病加劇,哼哼不已。進門一看,又聽到夫人哭泣,原來是剛滿一歲的三子兆傑兩天前夭折了。羅澤南餓得口中清水直湧,直問夫人:“米在哪裏?快煮飯!”

夫人哽咽說道:“我看不見,你自己瞧瞧米缸吧。”

打開米缸一看,哪裏還有一粒米?

“眼睛怎麼啦?”羅澤南這才想起夫人說她看不見,一定是眼睛出了毛病。

“哭瞎了。”夫人抽泣著回答。

羅澤南一捶額頭:真笨!夫人為兆傑的死傷心過度,哭壞了眼睛啊。

饑荒年頭,死人稀鬆平常。第二天,侄兒也去世了。

如此的貧窮,如此的哀戚,世所罕見,都攤到了這位未來湘軍大佬的身上。他後來回顧自己的悲慘歲月,說他十九歲教書糊口,家庭就連遭不測。先是母親去世,五年後祖父離去,十年之中,兄嫂姊妹相繼十一人撒手人寰。妻子因三次喪子,傷心過度,雙目皆盲,耳又重聽。他自己也體弱多病,潦倒坎坷,幾乎沒有得過一天的安寧,整天為衣食而奔走。

羅澤南點背到頭了,但他還要讀書,完成祖輩的期望。白天為生存奔波,晚上借著螢火與糠火照明看書,他的學業不僅沒有荒廢,還在節節攀高。

羅澤南在私塾中有一位同事,名叫王爾(竹頭爾)雲。他們經常討論為學之道,取來《性理》一書閱讀,大為感歎,認為自己往日的學問太膚淺,於是潛心鑽研宋儒之學,追隨聖賢之道,修身養性。此時他更加欽佩祖父教訓有方。他改號悔泉,作《號悔泉說》。第二年撰寫讀書心得《常言》,後來改訂為《人極衍義》。1938年,又寫成《悔過銘》。

同縣書生劉蓉博通經史,為文宏宕,奇氣洋溢。羅澤南與他談論《大學》明新之道,劉蓉歎服,與他成為莫逆之交。後來劉蓉閉門讀書長達十年,時與羅澤南書劄往來,彼此規勸,考求先聖先賢治學的要旨,身體力行,誠懇磊落,引得眾書生羨慕不已。

理學的目的是道德修養,空談容易,實踐最難。一些理學家遭到世人詬病,是因為他們說一套做一套。所以一提理學,真偽不可不辨。一個人聲稱自己是理學家,社會不見得認同,要看他的言行而定。

羅澤南是一個罕見的真理學家。好友歐陽兆熊通過一係列觀察,得出這個結論。羅夫人眼瞎了,羅澤南仍然是伉儷情深,不討偏房。歐陽兆熊見他在長沙買了一副葉子牌,心想:“此人不該有如此嗜好呀!”於是問他為什麼要買牌。羅澤南回答:“家父愛打葉子牌。”歐陽兆熊見他規勸朋友高雲亭,苦口婆心,說得自己淚流滿麵,真情流露,表裏如一。當家鄉出現盜匪時,他也站出來維護安定。捕盜的差役與盜匪狼狽為奸,勾結豪強奸猾之徒誣陷良民,企圖讓百姓拿出全部家產來昭雪冤案,弄得民不聊生。羅澤南牽頭訂立鄉約,狠煞誣陷之風,端正了鄉間的民風。

羅澤南的著作不僅談理,還涉及天文、地理、曆法、兵法、鹽務、水利、漕務等實務,無不探究事情的原理,他的坐言起行,都是探索有用之學。

羅澤南如此刻苦治學,端正做人,卻還沒有取得秀才的身份。其中緣故,是因為他不願隨波逐流。他曾七次參加童子試,次次都未考中,都是因為作文不跟俗流,不願苟且中榜。1839年,他再次參加府試,考題為《舉枉錯諸直》。他以古今賢奸進退為例,反複論證,文中包熔經史。太守何其興看了卷子,歎道:“此人是個奇才!”於是將他取為第一名,收入縣學。羅澤南泫然泣下,說道:“祖父和母親辛勞一輩子,資助我讀書,生前期望我考取秀才,如今我熬到了出頭之日,他們卻看不見了,好不叫人心痛!”

第二年,羅澤南就學於長沙城南書院,著寫了《周易朱子本義衍言》。當時寧鄉人劉典、瀏陽人謝景乾與羅澤南是同窗,一起講習討論,互相砥礪。

此後九年,羅澤南一直以教書為生,其間為了傳宗接代,娶了一位副室,正副夫人又生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為兩個兒子訂了兩門好親事,一個聘了胡林翼的妹妹,另一個聘了曾國藩的千金。在生兒育女的同時,他又出產了幾部著作,其中包括《姚江學辨》、《孟子解》、《小學韻語》、《西銘講義》、《皇輿要覽會》。他還跟前雲貴總督賀長齡、太長寺卿唐鑒討論學問,過從甚洽。

1850年,新皇登基,大搞道德建設。雖無“八榮八恥”的高度,卻也提倡孝順、廉潔和品行端正。那時的道德標兵稱為“孝廉方正”。各地都要推選標兵,縣令朱孫貽把羅澤南報了上去。輿論沒有反對票,都認為名實相符,羅澤南當之無愧。

羅澤南漸漸擺脫厄運,前途已然開闊。1851年,鹹豐元年,廣西戰事大開。此年他已有四十三歲,在善化賀長齡家設館教書。賀長齡已經去世,留下遺命,要兒子拜他為師。京城有消息傳到湖南,他得知鹹豐皇帝要求各級官員多拿提案,曾國藩響應號召,建議朝廷提拔賢能、精簡軍隊。人們紛紛傳閱曾國藩的奏章,羅澤南閱後,寫信給曾國藩,大加讚賞,認為他說到了根子上,希望朝廷能夠加大力度從事正本清源的工作。他說,作為臣子,如果不敢直言,就是懷有私心,貪戀官位;如果不抓根本的問題,而隻抓細枝末節,就是苟且應付的學術。

羅澤南的信寄出後,曾國藩又於1851年5月26日上了著名的《敬呈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這道奏疏可視為對新皇權威的挑戰,大傷了鹹豐的自尊心。曾國藩接到羅澤南的來信,認為這位寒士的看法與他所上的奏疏意思吻合,可謂萬裏神交。他給羅澤南回信說:從你的信中看出,忠君愛國,不分貧富貴賤,窮人布衣,也在關心國家大事。

羅澤南的確時刻關心著前方的戰事。1852年四月,太平軍攻占道州。在湘鄉大辦團練的熱潮中,他回到家鄉,和王錱等人一起,從事湘鄉勇隊的建設,這在前麵已經述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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