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有一些驚人的巧合。洪秀全來到長沙城外的第二天,即1852年10月6日,他宿命中的最大敵手曾國藩也抵達了長沙西南兩百裏處的湘鄉。
盡管湘鄉的團練在全省首屈一指,王錱、李續賓、羅澤南、劉蓉等鄉勇首領都進入了針對太平軍的臨戰狀態,而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也因身為當地名人應邀出任了鄉團的總團長,但京官曾國藩此番回家卻絕無參戰的意思。
曾國藩回家,是為母親奔喪而來。
兩個多月前,鹹豐有旨,命曾國藩出任江西鄉試正考官。曾國藩呈遞謝恩折時,附帶請求在公務辦完之後賞假兩月回籍省親。他自1839年(道光十九年)冬天進京供職,已有十多個年頭,從翰林七次升遷,官至侍郎,深得新老皇帝的器重。其間祖父衰老病弱,他屢次請假探親,未得批準。此次皇恩浩蕩,終於同意他順便回家一趟。
曾國藩於8月9日乘坐驛車出京。五天後經過河間府,與代理知府吳廷棟在途次相見。8月27日道過宿州,周天爵正在家鄉病休,函約曾國藩相見於旅店,縱談今古,自夜達旦。
曾國藩說:“敬修公可否談談廣西前線的見聞?”
“唉,不說也罷。”周天爵顯然還在為廣西的遭遇而生氣,“前方將領互不服氣,不聽指揮,皇上怪老朽辦事不力,老朽是費力不討好啊。今年三月,皇上因逆賊竄出永安,要將賽尚阿、烏蘭泰和向榮交部嚴加議處。烏蘭泰雖無罪過,向榮和賽尚阿卻是罪無可逭,結果還是不了了之。弄到如今,逆賊都打進你的家鄉湖南了!”
“那一次國藩也曾赴部會議,”曾國藩說,“我提出軍務關係重大,議處罪名應當從重,不應比照成例。會議罷後,國藩上專折奏請從嚴議處,可是皇上下詔,改為從寬處理。”
“眼下你聖眷正隆,春風得意啊。去年三月兼了工部侍郎,四月再兼兵部左侍郎,五月又兼了刑部侍郎,今年正月又兼吏部左侍郎,是皇上離不開的大紅人了。”
“哪裏哪裏。皇上下詔求直言,國藩上疏激直,未獲咎戾,已是萬幸了!內閣學士勝保上疏失檢,不是要降三級調用嗎?國藩奏請特旨寬免勝保處分,以廣言路。全賴皇上聖明,采納了國藩的建言。”
“逆賊在湘南節節推進,會不會危及你的家鄉?你不回去看看?”
“國藩心係桑梓,無奈公務在身,還要過些時日才能回家啊。”
“這倒也是,當以國事為重。老朽聽說,你打理部務悉取則例,博綜詳考,準以事理之宜,事至剖斷無滯。在工部潛心研究方輿之學,左圖右書,鉤校不倦,於山川險要、河漕水利,諸般大政,詳求折中。老朽佩服!”
9月8日,曾國藩一行抵達安徽太湖縣境內的小池驛。忽有家人從湘鄉來報:他母親江氏已撒手人寰。曾國藩哀痛至極,立即脫下官服,披麻戴孝,經過宿鬆和湖北的黃梅,從小池口渡過長江,到達九江,然後溯江西行。
曾國藩路過武昌時,湖北巡撫常大淳前來吊喪,對他說:“你須得趕快起程,粵賊已撲長沙,湘鄉也不安寧了。”
曾國藩大為吃驚,連忙拋棄行李,隻帶一名仆從,於是9月29日從小路行走,經過嶽州,取道湘陰和寧鄉,於10月6日抵達家鄉荷葉塘。
在此期間,湘鄉縣正在大辦團練。曾國藩是回籍的禮部侍郎,自然有人請他出來主持團練事務。朱孫貽在湘鄉成立團練局時請曾國藩出來主事,曾國藩以丁母憂為由推辭不出。他認為自己不熟悉行軍用兵,不適合出來挑這副擔子。
曾國藩沒有投身戰爭,但他作為一名在籍的文官,可以從宣傳上對官府有所幫助。他撰寫了一組《保守平安歌》,奉勸家鄉人辦團練自保。
這組韻文分為三首,第一首題為《莫逃走》,號召士紳百姓不要逃跑。天下之大,隻有家鄉堪稱桃源仙境。
本鄉本土總不離,立定主意不改移。地方公事齊心辦,大家吃碗安樂飯。
第二首題為《要齊心》,提倡鄉人團結一心,互相幫助,寫透了“團練”二字中的“團”字。
我境本是安樂鄉,隻要齊心不可當。一人不敵二人智,一家不及十家強。
第三首題為《操武藝》,講的是“團練”中的“練”字。他號召書生、農民、工匠、商人和雇工,學會用石頭、石灰罐、叉子、耙子、長矛、弓箭以及銃和炮做武器,練好使用這些武器的本領。
要保一方好土地,大家學些好武藝。武藝果然學得精,縱然有事不受驚。
撰寫通俗而貼近生活的韻文是曾國藩這個大秀才的拿手好戲。韻文朗朗上口,便於記憶,包含實用的知識和樸素的思想。這組韻文在湖南鄉野廣為流傳,影響頗大。它表明,曾國藩雖然自稱不懂軍事,但他至少對於團練一事其實頗有一番見解。
此後的三個月,曾國藩一直呆在鄉下丁憂,同時關注著外界的戰情。
由於曾國藩對清廷的軍政狀況和民間疾苦都有仔細的考察,當後來清廷需要他出來組建團練對付太平天國運動時,他已經胸有成竹,得以拿出一套經過深思熟慮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