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彭玉麟在52年的故事。現在我們讓時光倒過去若幹年,看一看彭玉麟的成長經曆。
彭玉麟的祖父彭啟象是個佃農,就階級出身而言屬於社會的最底層。父親彭鳴九沒錢念書,刻苦自學,少通五經,工於楷隸。母親叫鳴九遊學江南,卻拿不出盤纏,隻能靠他自己賣字為生。他自己掙錢在江蘇的鎮江上學,幾年後進入京城,考了個從九品的官銜,留在京城候選,靠打工自給。1813年(嘉慶十八年)選授安徽懷寧縣三橋鎮巡檢。
巡檢司是縣級以下的基層政府組織,功能類似於公安派出所,而巡檢屬於最低一級的官職。彭鳴九是忠於職守的超級芝麻官,性情剛直,廉介明幹,勤於出警,敢於打擊各種犯罪活動,為百姓所稱道。他的政績使父母受到了朝廷的封賞。他把業餘時間用於文化知識充電,寫詩作文,有著作遺世。
彭玉麟的母親王氏在出閣之前就知書達理,眼界頗高,青春蹉跎,竟然成了當時並不提倡的晚婚典型,三十出頭才嫁到彭家。王氏是客居安徽的浙江人,嫁了彭鳴九這個客居安徽的湖南人。他們的結合是由懷寧縣令做媒,婚禮就在三橋鎮舉行。盡管晚婚並非時尚,但兩個不同籍貫的大齡未婚男女在異鄉的結合,卻給這個家庭留下了一抹浪漫的色彩。
彭玉麟是他們婚後的第一個孩子。他誕生於三橋鎮的巡檢司署,一個打擊盜搶走私維護鄉間社會治安的基層專政機關。他從小的耳濡目染都是一幅幅打擊罪犯的畫麵,心裏種下了嫉惡如仇的種子。他在顯達之後執法如山,百姓稱之為“彭青天”,可以視為童年經曆的映射。
1820年(嘉慶二十五年),彭玉麟四歲,弟弟彭玉麒出生。父母後來還給他生了四個弟妹,但那四個不幸的小孩全部早夭,隻有麟麒兩兄弟享受了天年。
第二年,彭鳴九調任廬州府合肥縣梁園鎮的巡檢,彭玉麟在這個小鎮上開始了學業。他在這裏過了十幾年清貧安寧的生活,直到十六歲那一年,由於祖母去世,他們一家回湖南奔喪,他才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鄉——衡陽縣的渣江鎮。
家鄉是一個多麼美好的詞彙,回家是多麼令人神往的溫暖。然而家鄉對於彭玉麟而言卻是痛苦的淵藪。自從回到衡陽老家,彭玉麟就跟著父母備受煎熬,進入了青年時代的噩夢。
彭鳴九一家的不幸根源於有一個貪婪無恥而且蠻橫霸道的親戚。彭鳴九在安徽辛勤工作二十幾年,薪俸微薄,為了家人以後不愁溫飽,他省儉度日,把一點可憐的積蓄寄回衡陽,拜托親戚置辦薄田百畝,滿以為每年可得一百石租子。回到家鄉之後,向親戚問及田產,那人把地契藏了起來,不肯物歸原主,反而說:“我為你供養母親,你得先把欠我的錢還了!”
彭鳴九身無分文,萬般無奈,隻得典賣衣物,湊錢營葬母親。從此一家人租屋居住,寄食族中。沒過多久,彭鳴九就因親黨橫暴憂憤成疾,告別了人世。
十七歲的彭玉麟怒火填膺,大喊“我要報仇”。母親把他按下,哭泣道:“兒啊,你要有遠大的誌向,不要惹禍害了自身。你沒有證據,官司打不贏啊。”
父親一死,這家人更加貧困。而那個奪走田產的惡霸親戚多次派人欺負他們孤兒寡母。彭玉麟連出門都失去了安全感,有一次去集市買鹽,走到田壟之間,稻田中突然有人躍起,將他擠落水中。
這件事引起了族人的公憤,大家共討公道,責令奪田者把瘠田的五分之一歸還彭玉麟一家,同時歸還舊屋三間。
彭玉麟在苦難中熬到二十歲,遇到了更大的不幸,被迫離鄉背井。那一年衡陽大旱,顆粒無收。母親忍痛用書本換來一點大米,和著野菜煮熟,聊以充饑。奪田者嗾使無賴上門淩辱,麟麒二兄弟不敢出門。母親不想拖累兩個孩子,對彭玉麟哭泣道:“此地不可久居。娘老了,去不了別的地方,你們兄弟倆進城避難去吧。”
1836年(道光十六年)冬天,彭玉麟帶著弟弟進了衡州府城,住進石鼓書院,向各位老生請教經義,學詩習書。彭玉麒小小年紀就在城內的商鋪學做生意。
書院經費困難,提供的夥食填不飽彭玉麟的肚子。為了生活,這個知識青年決定投軍,當了衡州協的標兵,充當文書。接著補了騎兵的缺額,有了固定的月餉。加上在書院考試合格,每月可以積攢三四千銅子。條件稍微改善,他便把母親迎進城內,母子又能經常相見了。
青年時代的遭遇刻骨銘心,彭玉麟胸中激蕩著一股嫉惡如仇、鋤強扶弱的豪情。他發誓:若有出頭之日,定要鏟除世間不平,人間不公,還弱勢人群一個公道。
如此過了四年,彭玉麟遇見了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浙江進士高人鑒來到衡州出任知府。有一天,他造訪衡州協的副將衙門,翻閱公文,看見了彭玉麟起草的文書,大為驚奇,對副將說:“此人當大貴,且定會有功名。可否將他召來讓本府一見?”
彭玉麟進得副將署來,高人鑒一見,果然氣宇軒昂,應對得體,十分高興,當下便說:“閑暇時可來府衙讀書,本府親自為你授學。”
第二年,彭玉麟二十八歲,參加衡州府試。一千多名考生,競爭激烈,入圍都不容易。但彭玉麟實力雄厚,對自己信心十足。
終審那一天,黎明時分,考生聚集在府衙前麵,忽然出來一名辦事員,請點名發卷的考官入見。考官匆匆進去,不久就出來了,照常點名發卷。彭玉麟以為勝券在握,可是上榜的名字點完了,卻沒有叫到他的名字。
過了幾天,高人鑒召見彭玉麟,對他說:“以文章而論,你可以取在第十名。考官都把名次定下了,可是本府叫他們把你刷下來,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彭玉麟說:“慚愧,學生不知。”
高人鑒說:“終審那一天,本府召見考官,就是為了說這件事。本府對他說:‘彭某今後名位未可限量,區區一個名次,遲得早得,無關緊要。今年我還要叫他在府衙內讀書,如果現在取他為第十名,別人必定說我照顧自己的學生。本府雖不怕流言蜚語,卻擔心成了彭某終身的汙點。’”
彭玉麟第二年才成為附學生員,熬出頭做了秀才。這一次是湖南學政(教育廳長)陳壇按臨衡州,看了他的文章,讚賞不已,將他目為國士。彭玉麟當即成為衡州的名人,毫無走後門取捷徑之嫌。他突然悟出了高人鑒的深意苦心,更對這位貴人心存感激。
由於家境拖累,彭玉麟步父母後塵,也是晚婚的典型。而立之年,母親令他迎娶早已訂婚的鄒家女兒。弟弟彭玉麒也於當年結婚,娶了一位姓趙的姑娘。可謂雙喜臨門。
中國人但凡晚婚,總會引人注目。關於彭玉麟晚婚一事,野史有一些戲劇性的說法,不妨在此一敘。
彭玉麟的嶽家是個小康之家。兒女成年後,兩家定下婚期。但那鄒小姐是個嫌貧愛富的女子,知道彭玉麟家貧,發誓不嫁。
婚期已到,彭玉麟帶著彩轎前往迎娶。鄒家小姐玩不成消失,隻能臥地打滾,號哭不起,鬧得家人措手無策。眼看喜事就要辦砸,一名幫廚的婢女挺身而出,對鄒夫人說:“小女子願代小姐出嫁!”
主母一聽,真是好事從天而降。冒名頂替也行,隻要不被揭穿,好歹排解了女兒賴婚的難題。婢女臨行前,鄒夫人撫著她的背叮囑道:“好姑娘,你在我家,我對你如同親生女兒,是不是?你相貌不醜,夫家必會好好待你。此一去,一定要對自己的真實身份守口如瓶。男人多是白眼狼,你得留個心眼,千萬別將冒名頂替的事情告訴彭郎!”
此女代主出嫁後,彭玉麟伉儷關係敦睦,第二年就生了孩子。此一節,野史與正史吻合,彭玉麟的兒子彭永釗確是在婚後第二年出生。
但彭夫人畢竟是代人出嫁,這個秘密究竟是否守住了呢?彭玉麟是否發覺自己誤娶了鄒家的婢女?
女人心裏終究憋不住秘密。時過境遷,彭夫人覺得那些陳年舊事可以解密了。不把那份秘檔解密,心裏總是發癢。
婚後二十年的一天,也不知是不是瓷婚紀念日,這對老夫妻相對飲酒。酒到半酣,彭玉麟追述艱難的往事,慨歎身世。夫人忍不住開了句玩笑:“我與相公的遭際同樣奇異。”
彭玉麟大為驚愕,一定要她把話說完。於是夫人將李代桃僵的始末和盤托出。她自以為跟丈夫恩愛日久,丈夫一定不會在乎上當受騙。誰知彭玉麟眼睛裏揉不進沙子,從此跟夫人恩斷義絕,不相往來。此為野史,亦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