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預言了江忠源的崛起,這個預言在1851年開始實現。江忠源本人的預言也是正確的。中國在1851年開始了長達十數年的內戰。
江忠源一展身手的機會到來了。他是這個時代的人才,因為當機會到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我們講完了江忠源的生平,現在向前穿越,回到1851年的戰爭之中。
且說太平軍從新墟和紫金山突圍以後,江忠源跟隨烏蘭泰向北追趕,孤軍獨進,冒著酷暑晝夜兼程,逼近永安州城。
烏蘭泰急於探明敵軍行蹤,跟蹤追擊。他聽從江忠源的勸告,派出大批哨探,得知敵軍已到藤縣的太平墟,很可能北上永安。烏蘭泰決定從山上繞路到北麵堵截。月23日拔營前進,得知有翻山小路可通永安,邊開路邊行軍,行走七十多裏,抵達豆田,又翻山越嶺來到馬林市。9月25日進入二江峽、藤洞峽等處,越過了六梅嶺。上午9點,隻見遠處塵土飛揚,一匹快馬疾馳飛來。來人是永安州的衙役,翻身下馬,跪在烏蘭泰跟前:“啟稟大人,州城被圍,知州吳大人請都統大人救急。”
烏蘭泰二話不說,催隊急行。第二天趕到夏宜村,正在造飯,探子來報:永安州已於昨日被敵軍攻破。永安州兵力單薄,代理知州吳江指揮守城,堅守了三天,被敵軍攻入,文武官員全部陣亡。
烏蘭泰不等各部到齊,率領已到部隊前進,抵達離州城十多裏的文墟,聽說城外的水竇還有敵軍據守。連忙下令趕築營壘,一麵派人前探敵情。幾個時辰後,探子回報:敵軍占據了州城,以及城外的莫家村、衛龍村和水竇村等處。烏蘭泰部連續行軍三百多裏,馬匹已經累倒,烏蘭泰和江忠源都要每天徒步行走二三十裏,兵卒就更不用說了。將士體力實在難以支撐,隻能讓部隊休整幾天。
烏蘭泰沉沉睡去,頭等侍衛開隆阿和江忠源強打精神料理營務,派人前往桂林,向賽欽差稟報軍情。由於烏蘭泰部走的是山路,第二天炮械還未趕到,部隊無法投入作戰。
9月28日,烏蘭泰恢複了體力,急不能待,不等炮械到來,便領兵向永安州城前進。行至佛子村,距水竇僅八九裏,聽說水竇有一千多名敵軍駐守。江忠源說:“全軍去攻州城,恐怕水竇逆賊抄我後路。大人不妨留下幾百兵力,由經文岱大人和我帶隊,在此村後嶺駐紮,以防水竇之敵。”
烏蘭泰說:“此計甚好,可無後患之憂。”
安排妥當後,烏蘭泰、開隆阿和總兵秦定三率兵前進,行至佛子村中間,忽見八九百名敵軍從圝嶺蜂擁而來。江忠源領兵抵擋,將敵軍擊退,乘勝追過圝嶺。城內太平軍聞警,派兵救援,水竇太平軍也趕來增援,共有二千多人,從兩旁抄襲。江忠源指揮若定,將抄出之敵擊敗,直追至永安南關。太平軍撤入城中踞守。這一仗,先後斃敵七八百人,俘虜十一人。烏蘭泰目睹江忠源的身手,對身邊的開隆阿讚道:“江岷樵不僅多謀,領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
開隆阿哼了一聲,並不答言,滿臉不忿之色。此人官居正三品,擅長騎射,在馬上發槍射箭無不命中,曾經射殺十幾頭老虎,在軍中有“打虎將”的稱號,深得烏蘭泰和軍士的好評。江忠源一到軍營就搶了他的風頭,令他心中十分不快。還記得這個七品小官初次見他時隻是一揖而過,並未給他充分的尊重。因此,每當聽見烏大人誇讚這個湖南人,他心中就不服氣。
烏蘭泰微微一笑,也不跟他理論。他想,終有一天,開隆阿會懂得江忠源的價值。
直到9月下旬、10月上旬為止,開到永安州城外麵的官軍仍然隻有烏蘭泰一部。烏蘭泰和江忠源等人在永安城外孤軍作戰。9月30日,部隊開到圝嶺。烏蘭泰查看地勢,此處共有三座山峰,圝嶺居中,又名秀才嶺。此嶺以北十幾裏處有個莫家村,遙見村內駐有敵軍。烏蘭泰令副將和福帶兵在鬆嶺後埋伏,令開隆阿帶兵馳往新村,秦定三等人隨同接應。
太平軍得知官軍占據了秀才嶺,從各處出動迎戰。烏蘭泰率部主動出擊,擊斃太平軍紅衣黃帽的中級將領。太平軍群龍無首,陣勢大亂。官軍趁勢渡過蒙江,追殺到永安城下。守軍關閉城門,敗軍無法退入,多被官軍殺死。烏蘭泰大獲全勝,收兵返回秀才嶺。
太平天國南王馮雲山見官軍兩次衝到城下,便親自視察,找出外圍陣地的紕漏,令部隊連夜在各要隘趕造木壘炮台,加固陣地。
10月5日,烏蘭泰尚未等到援兵,但他不願無所作為。他決定利用秀才嶺一線的地勢打伏擊。他向敵軍顯示大帥所在,預埋地雷,誘敵深入。誘敵之兵出動之後,太平軍五六千人分路攻撲,烏蘭泰的左右營皆退。太平軍爭相撲來,都想拔掉官軍大帥的紅蓋。他們接近秀才嶺時,官軍火機忽發,地雷爆炸,天崩地裂,太平軍死傷慘重。官軍大隊從嶺後突出,槍炮齊發,殺斃二三百人。太平軍仍然退歸木寨。
太平天國臣相秦日綱從水竇派出一千多人,企圖乘虛攻撲官軍營壘,烏蘭泰的東麵伏兵殺出,將太平軍擊敗。官軍抓到大批俘虜。從此太平軍一見烏蘭泰的旗幟就不敢靠近城邊。
欽差賽尚阿眼下唯一的指望是烏蘭泰。但是烏軍獨力連續作戰,部隊更需休整。秀才嶺一戰之後,烏蘭泰讓部隊休整了七天。他派人送信給北路官軍指揮,邀他們於10月14日一同進攻太平天國第七號人物秦日綱鎮守的水竇。這次進攻如期發動,但遭到太平軍頑強抵抗,仍然未能取得很大的進展。
太平軍在水竇和莫家村的兩處軍營駐紮的都是精銳部隊,火力配備也很精良。古今中外的軍事觀察家認為,太平軍早期的武器裝備比官軍占了優勢。他們信奉洋教,與洋人接觸頗多,又由於起事之地在廣西,可以通過兩廣沿海地區向洋人購得先進武器。這給兵器決勝論者提供了一個實證,認為太平軍之所以能夠衝出廣西,從湖南一直打到金陵,官軍無法阻擋,是因為武器裝備占了上風。清軍綠營與旗營貪生怕死,軍官腐敗無能,加上兵力調配混亂,指揮機製落後,在武器裝備不及敵軍的情況下,進一步削弱了自身的戰鬥力。
在對永安州城的攻堅戰中,烏蘭泰雖在外圍打了四次勝仗,但因攻城器械不足,兵力單薄的困難更加突出。由於沒有部隊接應,烏軍攻破了水竇也分不出兵力防守,所以烏蘭泰隻好放棄已經攻占的水竇堡壘。
江忠源見烏軍孤軍奮戰,對向榮擁兵自重的做法氣憤不過,對烏蘭泰說:“向軍門相隔一百多裏,坐擁重兵八千,遷延時日,究竟是膽小不敢進兵,還是什麼原因?若非烏帥兼程追擊,四戰皆捷,大挫賊鋒,省城恐怕已落入賊手了!”
烏蘭泰說:“向榮倚老賣老,以為朝廷拿他沒法子。我早已不指望他出力,隻望朝廷能多給我兵力,我也能攻下永安!”
江忠源道:“烏帥不要想得太簡單。逆賊踞守永安州城及城外之東平、莫家村、水竇各處,與城中互為犄角。欲複州城,必先拔除城外據點。而城外各村都占了有利地勢,逆賊經營已久,深溝高壘,守備極其完固。我軍兵與勇關係緊張,兵與將互不熟悉,將與將又互不服氣。我無合力致死之心,賊有憑險負隅之勢。雖現調各省兵勇不下四萬多人,有才幹的官員未嘗不會打勝仗,也隻是殺賊數百名或一千多名。然而逆賊焚掠裹挾,愈殺愈多,官軍疾病死亡,兵日添而日少。以忠源愚見,用現在這些兵力攻打守城之賊,至少要四個月才能成功!”
烏蘭泰和江忠源在永安州城下心急如焚,賽尚阿也在桂林坐立不安。永安州失守的軍報送達北京之後,賽尚阿隻接到一道簡短而嚴厲的聖諭,字字威懾,令他感到冷氣鑽心:
逆匪被困,正可聚而殲旃,勿令一名兔脫。至洪秀泉等欲由水路潛逃,嚴密防範,若有首逆未能擒獲,隻殺餘匪以塞責,朕惟知將賽尚阿重懲不貸。懍之。
內閣接到的上諭是:
此次巴清德、向榮軍械損失,未能即刻進剿,以致賊匪分竄,咎實難辭。巴清德向榮均著摘去頂戴,拔去花翎,帶罪自效。賽尚阿調度失宜,亦著交部議處。
賽尚阿現在後悔自告奮勇來廣西督戰了。這裏真不是適合官軍作戰的地方。部隊長期呆在濕熱窒悶的空氣裏,運動在崎嶇險峻的山路上,隨時可能被敵軍火力所吞噬。從將軍到士兵,大家都不容易。一些部隊作戰經年,勝敗無常,而一旦吃了大敗仗,士氣很難恢複。將士大多疲乏不堪,現在殺雞給猴看,能起多大的作用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增兵添餉,統歸烏蘭泰指揮作戰。
賽尚阿為了給前線將士做出表率,力挽敗局,決定親自走出桂林,南移一百多裏,坐鎮陽朔,靠近前線指揮。他在臨桂附近各支團練中挑選出二千名精壯,增募五百名鄉勇,加上二百名京兵,以及新調的一千名湖南兵和五百名湖北兵,攜帶大炮,一起開往陽朔。
這一天,江忠源接到曾國藩的來信,戰鬥結束才拆開一閱。他看了幾行,不禁淚如泉湧。這個新寧人是鐵打一般的漢子,可是曾國藩信上的幾句話令他慚愧不安,又有滿腹委屈。曾國藩說,既然你應詔出山是為了忠於君主,那麼不受榮銜才能保全孝節,事後的一切提拔獎賞都要辭去。
對於烏蘭泰的保薦,江忠源確實是極力推辭了,他何嘗不想按照曾老師的指點,做到忠孝兩全?可是烏蘭泰已經悄悄出奏,如同覆水難收。在新墟和草村等地的戰鬥中,官軍迭次獲勝,都有他的功勞。經賽尚阿保奏,皇上賞他頭戴花翎,待服闕後免發原省,歸部以同知直隸州知州遇缺即選。接著經吏部討論,改由外補簽掣陝西。
獎賞已經頒發了,木已成舟,他該怎麼辦呢?難道現在就告病歸去?可是賽欽差和烏都統對他禮敬有加,誠摯相待,深相倚重,突然離去,又怎能對得起他們的知己之誼?既然已經得到保薦,升了官職,又怎麼好意思逃離戰場?叫他怎麼開得了口?
江忠源顧不得夜深,去到烏蘭泰的營帳,把曾國藩的信給他看了,說道:“滌生師此言,令忠源惶悚無似。此處軍務結束後,懇求烏大人不再保舉,忠源方敢留營。烏大人若不答應,忠源即日整理行裝回家。即便如此,忠源大節已虧,終究做不成完人了!既已失之東隅,隻盼收之桑榆。”
烏蘭泰見他說得如此嚴重,雖然有些不解,還是答應了他提的條件,江忠源便同意留在軍營。
江忠源又道:“我軍東路空虛,烏帥還得請求增兵東路。”
烏蘭泰道:“增兵之事,我已多次稟報賽相,隻可惜如石沉大海。”
江忠源多次勸說前線總指揮增兵東路,仿佛他已預見到後來的古東之敗,但他人微言輕,烏蘭泰愛莫能助,所以官軍在永安的失敗已經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