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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西亂成一片的時候,登基剛剛一年的鹹豐皇帝很希望臣子就國家大事踴躍發表意見。他感覺到曾國藩一直積極向他靠攏,因為曾國藩應詔獻計獻策,而且言之有物,帶了一個好頭。鹹豐投桃報李,對他頗為器重。盡管他有些話說得比較坦率,鹹豐也不見怪,鼓勵臣子多進忠言。

曾國藩在4月10日呈上了一本很有趣的折子,名曰《簡練軍實以裕國用》。鹹豐十分高興。他指望眾臣針對廣西的軍事發表意見,而曾國藩又搶了先機,而且很有點直言不諱的味道。他公然批評朝廷的正規軍,把國家當前麵臨的最大困難概括為兩條,第一是財力不足,第二是軍隊不精。何以見得?廣西剿匪戰爭開始後,朝廷從各處征調軍隊奔赴前線,竟然沒有一支正規軍能打勝仗。其他省份官軍的戰鬥力可推而知。然而朝廷能夠支出的軍餉已捉襟見肘,為了擺脫困境,隻有適當裁軍,對保留下來的部隊痛加訓練,既能節約軍餉,又能提升軍隊的戰鬥力。

曾國藩在鹹豐不斷向廣西增兵的關頭提出裁軍和大練兵的建議,雖然頗有見地,卻如同要求吃不飽肚子的人節食,完全沒有可操作性。全國官軍的總兵力約為五六十萬人,廣西一省發生戰事,朝廷已從七八個省份調兵前往,已到廣西和正在趕往廣西的作戰部隊已達兩萬多人,而周邊省份還有幾萬名駐防軍處於戒備狀態。這些作戰部隊和警備部隊的兵力統計還未包括補充正規軍兵力不足的民兵。鹹豐此刻深感兵力不夠用,而曾國藩卻要求他裁減兵員,豈不是叫他釜底抽薪?如果戰爭規模進一步擴大,鹹豐很可能還要向更多的省份征調兵力。鹹豐也希望精兵節餉,但眼下的局勢卻很可能迫使他不得不下令增募兵員,所以在他看來,曾國藩的建議隻是一紙空談。

不過,鹹豐看了他的奏疏,不僅容忍了他批評軍隊,也原諒了他過激的言論。官軍在廣西並非沒有打過一個勝仗,曾國藩對官軍的指責不盡切合實際。但是瑕不掩瑜,鹹豐看重他的一片忠心,以及他對軍務的關注。鹹豐召他進宮陛見,表揚他的看法切中時弊,表示等到廣西事定以後再行辦理。這幾句聖訓說得非常委婉,就是要讓曾國藩明白:現在朝廷用兵孔亟,現有兵力尚嫌短缺,裁軍一事就免提了吧。鹹豐還告訴他,他的這份奏疏留中不發,以免動搖軍心。

曾國藩再次受到最高統治者的鼓舞,有心加大勸諫皇帝的力度。5月26日,他上奏《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一折,借著預敲警鐘之名,針對他在年輕皇帝身上看到的缺陷直接提出批評。鹹豐孜孜求治,朝廷的臣僚世故太深,都以為皇上隻是圖一時新鮮,擺個廣求直言的門麵,其實還是想聽歌功頌德的讚美之音。所以,幾乎沒人敢以逆耳忠言上達天聽。曾國藩卻不隨大流,意圖獨樹一幟。他經過縝密的思考,認為新皇帝麵對著一個爛攤子,確有集思廣益的誠意,希望朝野之間形成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風氣。

這固然是一個犯顏直諫的有利時機,然而議論朝政、評價軍隊是一碼事,把批評的矛頭直接指向皇帝,即便是“敬陳”式的勸諫,也仍然要冒殺頭的風險。曾國藩不得不掂量規避風險的把握究竟有幾分。他看到了一個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廣西的軍務已到難以收拾的地步,皇上不得不把樞密大臣派往前線去指揮作戰。賽尚阿奉旨出行,朝野上下無不震驚,感到了戰爭局勢的嚴重性。既然皇權都到了搖搖欲墜的地步,難道皇帝還會因為一個臣子提出坦率的忠告而削掉他的腦袋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曾國藩想。不管皇上是否葉公好龍,他決定做一條真龍給皇上看看。他拿性命做賭注,要做一回骨鯁之臣,亮出風節,顯露威棱。如果皇上不畏真龍,他必定以直言敢諫聞名朝野,而皇上也會對他更加倚重。

曾國藩決心既下,奮筆疾書,寫下了這份著名的奏疏,“所陳多切直之語”。他指出新皇的三大缺點,第一是心思瑣碎,第二是愛做表麵文章,第三是剛愎自用。這些指責是否切合實際並不十分重要。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在一個年長二十來歲的臣子眼中,總會顯出許多有欠成熟的品質,你可以稱之為缺點,也可以說是成長的過程。任何一個愛護後生的長者都可能善意地提出建議,矯正他的偏向。但鹹豐不是普通的後生,曾國藩也不是泛泛的長者。這是君臣之間的一場政治遊戲,一場挑戰和較量,也是一場押注甚大的賭博。

鹹豐是一位頗有修養的君主,但他仍然是不可一世的天子。他看完這份奏折的第一反應合乎常情,他勃然大怒,臉色煞白,把折子扔到桌上,不停地來回踱步。

這哪裏是勸諫,分明是對新皇權威的挑戰,太傷皇帝的自尊心!鹹豐忍無可忍,用朱筆在奏折上批道:曾國藩逆言犯上,著即緝拿問斬。

鹹豐在盛怒之中召見軍機大臣,將朱批折子扔到他們腳下。

祁俊藻一看朱批,知道皇上氣昏了頭,做出了不明智的決策。他叩頭如搗蒜,連聲說:“主聖臣直,主聖臣直啊。”

季芝昌是曾國藩的會試座師,極力為門生求情:“這個曾國藩,是微臣的門生,生性愚憨,懇請皇上寬而宥之。”

軍機大臣都是一個口徑:曾國藩奉旨直言,此人殺不得。鹹豐冷靜下來,經過劇烈的思想鬥爭,沒有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臣子治罪,還“優詔褒答”,把他誇獎了一番。

鹹豐當然也要讓自己有台階可下,維護天子的顏麵。上諭說:曾國藩此折意在預防流弊,雖然迂腐欠通,意尚可取。朕自即位以來,凡大小臣工章奏,凡對國計民生、用人行政等大事有所補益者,無不立刻采納施行;即便是闡述理學之道,有益身心的奏疏,朕也會擺在身邊,隨時瀏覽。對於不具可操作性的建議,朕有時加以駁回,有時則說明理由。朕廣求直言,絕非沽名釣譽,而是身體力行。你所指出的問題,除了有關廣西軍務的問題朕已查辦以外,其餘各條都不免偏激,有失公允,或者是以偏概全。念你的初衷是為朝廷建議,朕也不加斥責。至於你說君主一有驕傲自滿的念頭必然導致喜諛惡直,倒是說中了要害。朕知道自己德行尚薄,時刻反省自身的不足,若是因為臣子說了幾句過當的話便不聽勸諫,以至於不能集思廣益,那就是驕傲自滿的萌芽。君主應當自省,臣子也當自勉,互相鞭策,才能治理好國家。

曾國藩犯上售直,鹹豐寬容不究,成就一段雙贏的佳話。鹹豐保持了從諫如流的賢君風範,曾國藩則在滿朝文武中贏得了直言敢諫的名聲。如果說這件事的贏家還有大小之分,那麼曾國藩顯然略勝鹹豐一籌。此人連皇上的過錯都敢評說,皇上也拿他無可奈何,他在官場中的地位豈不是非常特殊了麼?

據說,由於這件事情,鹹豐對曾國藩懷恨終身,未能釋懷。準確地說是又恨又怕,惱火幾分,佩服幾分,忌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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