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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桐情事西桐情事
舒妍

第四章

『我們自己也沒有那麼好,不是傾國傾城貌,沒有萬貫家財,也不見得多溫柔。人海中有人遇見你,記住你,爾後真心待你,已是莫大緣分。』

彼時將近四點,冬日的夜晚來得有些早,加之這日天氣本就陰沉,天邊已然發了黑,看上去竟似五點都不止了。眾人見顧暢離開,約是心下也有些歸意了,畫得差不多的便都七七八八地站起來,將畫交予章慎擇,撐傘出了畫廊。

王子揚被為這畫折騰了半日,既怨自己沒天分,又巴不得早些離開。但這時候見眾人都是交了畫走,她卻是不好意思了,況且,平素裏的培訓課都要到四點半才下的。如此一想,便也隻好繼續呆下去。

這時候屋內隻餘下三人,除王子揚與章慎擇外,還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學員,她卻並不是在畫畫,左手握著鉛筆,右手卻是在玩手機。

王子揚正抬頭看她,卻見章慎擇倒是迎麵走過來了:“畫得怎麼樣了?”

王子揚真真是窘迫,隻得搖頭無奈地笑:“慘不忍睹。”

章慎擇繞過一邊的畫架走到她身邊來,到底是笑了:“你線條可能練得還是不夠,所以下筆的時候會比較斷續,這樣畫麵看起來也就會容易臟。”他的笑裏麵帶些隱約的無奈,或者說是哭笑不得,但語氣卻很耐心,以至於那淺笑看起來也是善意的了。

眼見著被說中,王子揚便更是有些尷尬了,林軒越初次講課,便是教大家打線條,下了課還囑咐眾人要回家多練習,王子揚實際上對畫畫並無太大興趣,那日心血來潮地報了這裏的課程,也不過是因為當時大腦進水看上這裏的環境與氣氛,因此也並沒有將畫畫這件事太過放在心上。加之她如今的工作亦並沒有太多空閑,於是為了早睡早起,每日都是一回家就開始忙白天忙不完的工作,連泡麵都來不及煮。也因為這樣,陳天南才總要常常替她叫外賣,送吃的來。

章慎擇見她不語,沉默了幾秒便換了話題,笑道:“其實畫畫講究技巧的也不過是開始的那部分,其實更多的還是練習和觀察,當然耐心也很重要。這本來就不是一時三刻便可以練好的東西,慢慢來。”

王子揚用力揚起唇角笑了笑:“嗯。”仿佛是聽了進去。可其實她有挫敗感,早就該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的,自小在美術課上便是墊底的學生,哪怕別的科目學得再好,畫畫也從來都是軟肋。熱水瓶能畫成茶壺樣的自己,如今這樣,算不算是沒有自知之明地自討苦吃?

原本正在玩手機的那位此刻站了起來,把畫架上的素描紙取下來放到白板邊的桌子上:“章慎擇,我老公過來接我了,我先走啦。”

“嗯,好。下次見。”章慎擇站在王子揚身側沒有動,朝人家輕輕點頭,算作招呼。

“再見。”她推門出去。

王子揚見唯一一個同伴也出門了,自然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再待下去,便也跟著站起來:“章先生,我也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她的畫尚沒有畫完,因此仍舊夾在畫板上,並未取下來。

“不客氣,應該的。”章慎擇側身讓開一點。

王子揚將東西理好,提起自己的包,推開裏間的那扇門,回過頭來笑了一下:“章先生再見。”

“再見。”屋內的人是一貫有禮地頷首微笑。

然而推開大門之後的王子揚傻眼了,她忘了屋外正在下雨。於是窘迫地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想著得要讓人送傘來才是。於是站在“玉樓春”的屋簷下一邊鄙視著自己遲鈍的大腦一邊在電話簿裏尋找一個合適的號碼。

爸媽住在郊區,況且又是如此大雨,二十六歲的人自然不應該再為這點小事叨擾他們;念念又在新加坡,撐死了也就是“靈魂伴侶”級人物,生活中的油鹽醬醋之類瑣事是半點依靠不到的;同事小朱,似乎還沒有親密到這種地步吧;佳影,如果多年以後的相遇是由送一把傘開始,會不會顯得自己這麼多年來毫無長進?

好吧,她承認其實自己第一個想到的人是陳天南,因為倚賴了他太久,所以習慣成自然,一有問題就自然而然地會想到他,但是自己已經不止一次同他說過這段感情的無望,那麼,最好還是不要再有任何太過親密的往來。又不想承擔責任,又想得到最周全照顧,世界上沒有這種道理。就算有,那也是歪理,她王子揚做不出來。

於是猶豫再三之後,到底還是按了同事小朱的電話,正撥號間,畫廊的門卻是被人從裏間推開,自是章慎擇無疑了。他見了王子揚十分驚訝:“噫,王小姐你還沒走?”

王子揚撥號的手停住,轉身見了章慎擇便露出笑來:“忘帶傘了。正打算讓人送來呢。”

章慎擇臉上頓然現出近似啼笑皆非的神情:“王小姐我真是沒有見過如你這般客套的人。”

王子揚不明就裏地“嗯?”一聲。

章慎擇微笑解釋:“這種事情,你同我講也可以啊,我將你送到打車的地方總是不成問題的。”他言語間的意思雖是直接,但語氣舒緩柔和,聽上去很是誠摯。

“總覺得這樣會太麻煩您了。”這確是王子揚的本意。

“你讓人送傘來不也一樣麻煩其他人麼。”他言語間有一絲揶揄,轉而笑起來,將手中打算鎖門的鑰匙收起來,輕輕推開門,“外麵雨太大了,還是進來等吧。”

“不,不用了。”王子揚即時拒絕,揚了揚手裏的電話,不由笑起來“我還沒有來得及撥出去。”

章慎擇也笑。伸手將門鎖上,撐開一把厚實的長柄傘:“王小姐,你是往東還是往西。”

“往西。”

“那正好,順路。”他將雨傘舉到王子揚頭頂,“走吧。等下我把傘給你好了,隻要你不嫌它拿著比較麻煩就好。”

“不會不會,謝你還來不及呢。可是你……沒關係嗎?”王子揚想一下終於說,“雨這麼大,你自己怎麼辦,還是說你住得離這裏很近?”

章慎擇笑:“是啊,挺近的。就在這條路上,靠近花園南路。”

王子揚由衷羨慕:“這麼好的景色,真是享受。”

章慎擇點頭:“是啊!所以跟林軒越來過一次之後就不想走了。”

“噫,聽這意思,你不是西桐人?”這一帶的方言都是吳儂軟語,語氣間差別細微,語氣詞也多數類似,說起普通話來,不仔細分辨是聽不出地區差別的。加之西桐這些年來說普通話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故此長久以來,王子揚隻以為他是其中一員。

兩人往西走,王子揚站在右側,風夾著雨絲自北邊吹來,章慎擇很自然地將雨傘往王子揚那邊偏了一點。爾後接住王子揚的話頭:“嗯,不是。我南江的。”

王子揚聞言不由好奇地轉過頭去看他,靜默了一下,到底將心裏的話說出口:“現在西桐的年輕人個個要往外走,近的去南江、彙東;遠的去北京、廣州,有幾個肯巴巴地留在西桐。怎麼你一個南江人,反而願意來這裏?”她話有些多,不知是章慎擇這人讓人覺著放心的緣故,還是因為王子揚許久沒有同人好好麵對麵聊過天所以話語甚多。

“你還不是呆在西桐。”章慎擇輕笑。

“我?我和你不一樣,我自小在西桐長大,對這地方有根深蒂固的感情,把巴黎倫敦華盛頓加起來,都不及西桐一個小鎮吸引我。”王子揚忽然笑起來,想起臨近畢業那陣子的猶疑,那時候她在南江留過一個多月,也去過海溪、周鎮、臨江,然而到底沒有在其中任何一個地方留下來,內心時時猶疑,直至回了西桐,方才覺得安定。所以就此留下,很少再動過離開的念頭。

章慎擇也笑:“你確實和我不一樣。我像那些離開西桐的人一樣離開南江,其實去哪裏不是問題,重要的是離開那個生活了太久的地方。就好像我奇怪離開西桐的那些人怎麼能視而不見西桐的美,一定也有人奇怪我怎麼舍得南江燈紅酒綠的物質生活。”

王子揚再笑,微微地點了點頭。忽然覺得這人倒還真是有些意思的,兩人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聊天便談這麼文藝的話題,還難得不叫人覺得突兀,反而是如此理所應當的順暢。

“我覺得西桐很漂亮,是很溫和舒適的地方,很適合生活。況且,其實快樂與否,跟在哪裏生活是沒有太大的關係的。”

王子揚點頭,終究還是沒有問他:既然在哪裏生活都是一樣的,那你為什麼不留在南江?她到底還是比從前有分寸得多了,知道應該保持距離,保留好奇心,努力波瀾不驚。這麼多年,人總是要成長的,哪怕有時候回過頭去看,覺得自己已經長得不像自己了。但再不像,終究也還是。

“你呢,留在西桐這麼久,還一直這麼愛這裏?”章慎擇側頭微微看了她一眼,眉目間似笑非笑的,表情卻柔和得很。

王子揚想了一下,笑起來:“我有時候會嫌這裏的公交車班次太少;嫌鄰居家的孩子太吵;嫌這個城市太小……”她沉默一下,“即便是工作上的一點點小事就傳遍這城市整個圈子。可是……”她伸手拂了拂額前垂下來的劉海,“這種事情,到哪裏都一樣。然而,假使我離開了西桐,內心就很難再有那樣切實的安定感。”

“所以。”王子揚下結論,“其實我還是很愛這裏。”她臉上的笑容放大。

“嗯……”章慎擇正待要說話,王子揚忽覺包中手機震動,“不好意思,我接下電話。”她自小夾層中取出手機,“喂。”

“子揚你在哪裏?我在你家門口,按了許久門鈴都沒人應。”是陳天南,他時常在餐點時間“突然襲擊”去給王子揚送吃的,因為知道倘若提前通知王子揚,她一定會拒絕。

“嗯。我出門了,在桐河路呢。”她語氣坦然,聲音也恰好,半點沒有要避開章慎擇的意思。

“這麼大雨,我來接你吧。”

王子揚斷然拒絕:“不用了,謝謝,我等下打車回來就好。”

“這麼大雨,出租車很難打啊,我還是過來吧。你往花園南路的方向,對吧?”對於照顧王子揚生活方麵的事,陳天南向來細致。

王子揚知他一貫固執,且自己畢竟和章慎擇還沒有太過熟稔,還是少麻煩人家的好。故此也不在同他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對,往西走的。”

“那好。我就過來。”陳天南說這話的時候,王子揚聽到那頭已經傳來了引擎發動聲。

電話掛掉之後,王子揚側身朝章慎擇略略歉意地點了下頭:“剛說到哪裏?”爾後自嘲,“瞧我這記性。”

“你說你很愛這裏。”章慎擇很自然地接上。

“啊,對。所以會打算一直留在這裏。”王子揚微微笑,看向章慎擇,“章先生你呢,還是會回南江的吧?”話剛一說出口,王子揚自己便窘了,覺得這問題似乎顯得八卦了些,但既已問出了口,收也收不回來了,自然隻好隨它去。

“回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以後的事情,總是很難說的。”章慎擇語氣間有些淡然。王子揚心思細膩,頓時猜測對方是否不快了。然而章慎擇說完這句話便回過頭看王子揚,臉上倒又是招牌般的笑容了,“王子揚同學,你張口閉口章先生,真是少有的客套人。還是說,你希望我一直叫你王小姐?”竟是帶了調侃的語氣說起別的話題來。

“那你叫我王子揚同學的意思,是想我叫你章慎擇老師?”王子揚側過頭去看他,出言辯駁,哪裏是省油的燈。

……

兩人相視幾秒,同時失笑。

少頃。

“王同學……你要不然真考慮考慮叫我章老師?”章慎擇眯眼笑,他居然也是能開玩笑的人。

“噫,章同學,咱們年紀相仿,叫老師豈不是太客套了,不如當同學來得隨意。”王子揚也有娛樂精神,跟著一搭一唱,堅決不讓章慎擇在輩分占絲毫便宜。

“好啊。你願意叫我自然願意應。”章慎擇一臉淡定。然後他停下腳步來,“我到了。”

“噫。”王子揚愣了刹那,“你住這裏?”她看著麵前的茶吧,有一瞬間不淡定。她覬覦這間茶吧已久,早想著倘若哪天得了閑,是一定要來一次的。

章慎擇笑:“不,我住裏間。”

王子揚梗在胸前的氣才舒了一半卻又聽章慎擇接了下去:“但是白天要出來看店。”他笑,“雖說不用養家糊口,但自己想要吃飽穿好,也還是要勤快一點才是。”

王子揚被他的好環境好工作刺激到,內心不住羨慕,臉上卻平和,應他的話道:“那是自然。”她笑,“勤勞是美德嘛。”

章慎擇把手裏的雨傘遞給她:“路上小心。”

王子揚見陳天南還沒有來,也就顧不得不要麻煩別人了,隻好接過傘道謝。

店麵靠得離路甚近,章慎擇快步走到屋簷下,握著鑰匙對王子揚笑:“有空過來玩。”

“好。你進去吧,再見。”

“再見。”他推門進屋,輕輕合攏雕花木門。

天色昏暗,王子揚捏著手裏的傘,加快腳步往前走。

在桐河路與花園南路的交叉路口遇見陳天南,他剛剛才到。撐了傘從車上下來,急匆匆地往桐河路這邊趕。一直經過王子揚身側腳步還是慌忙的。

“咳咳。”王子揚幹咳一下。

陳天南這才停下來,愣了片刻退回來,往前湊近了瞧:“子揚你哪來這麼大的傘,臉都遮住了瞧不清楚。”好笑中夾著一點尷尬。

“跟人家借的。”王子揚跟著他走到車邊,隨口問:“你最近忙麼?”

“年底麼,哪有不忙的。”隨口將煩心的工作一帶而過,他替王子揚開車門,伸手遮住車門的頂處,又替她關了門自己方才坐進駕駛室。

“子揚,這麼大雨,你打我電話我過來接你就是了。你瞧瞧路上,出租車開得飛快,公交車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風大雨大的,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你別總拿我當外人。”他把車拐個彎,“就算不是戀人又怎麼樣,我們認識五年了吧,我又是你學長,你喊學長幫這點小忙總歸是理所應當的吧。”他碎碎念,對王子揚一貫的客套簡直懷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態在裏麵。

王子揚正望著窗外,聽陳天南這麼說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然而視線卻仍舊沒有收回來。花園南路臨近市中心,往來車輛並不太少,逢著雨天,路上有時會有些擁堵。車開得緩慢,王子揚一直盯著路邊的某處沒有回神。

她看見胡佳影撐著傘神色無奈地在攔出租車,奈何雨天出租車也跟著緊俏起來,來來往往好多車,無一停下來。

王子揚心中一動,伸手就要去拍陳天南的肩請他先停下車,然而就要碰到他肩膀的時候手卻忽然收了回來。

“子揚,怎麼了?”陳天南轉頭看了她一眼,表示好奇。

“沒什麼,我以為有小蟲,看錯了。”王子揚靠向椅背,將頭往裏側,不再看窗外。

相遇,也是要講場合的,重逢更是一場鬥智鬥勇的比賽。突如其來的相遇,很少會有人做好上演這樣一出勞心勞力戲碼的準備。既要知性優雅,又要平靜淡定,還要欣喜若狂。這種風雨交加的情況下,何苦為難人家。

況且,並沒有那麼光明的王子揚,對做濫好人,沒有如此大的興趣。

車在王子揚住的樓下停住,陳天南沒有打開車門,隻轉過頭去看王子揚:“你飯吃過了沒有。”

王子揚這下倒是很坦白:“沒有。”

陳天南無奈地歎氣:“我就知道你沒有。喏。”他側身從後座拿了打包的飯盒給王子揚,“‘精菜屋’新出的菜,他們都說很好吃,我今天剛巧經過,就買了點。你回去嘗嘗,好吃下次我跟你一起去吃。”

王子揚沒有接過他手裏的袋子,任由陳天南那麼半舉在空中:“天南,以前和我一個宿舍的張月你還記得麼?挺漂亮的。下周要過來玩呢,你要不要一起?”

陳天南無奈地歎口氣,抓過王子揚的手,將裝了外賣的袋子套在她手上,然後伸過手來將車門打開:“五點半了,趕緊回去吃晚飯吧。”

王子揚有點尷尬,提著袋子小步跑回樓道間,沒有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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