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她和童禹喬誰也沒有提起譚葉舟,默契地回避了所有與他有關的話題。
生活依舊井然有序,唯一讓方星島不解的是,傅一依舊沒有來複診。
方星島又給他打了兩個電話提醒,一次沒人接,一次對方顯得有些不耐煩。在她第二次提醒要來複診後冷笑著問她:“方醫生,你們醫院的醫生都是這樣的嗎?”
她再遲鈍也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並不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認識,我還以為你搞傳銷。”
她不禁有些氣悶:“你是病人,我是醫生,你的蛀牙還未完全修補好,回頭牙又該疼了。”之前有個病人也是牙齒齲壞,看了一次之後因為抽髓太疼不肯再來就醫,最後細菌汙染牙髓,導致更深的感染。
那人卻油鹽不進:“謝謝關心,我很好。”
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你的衣服還在醫院,什麼時候有空來複診時拿一下吧!”
那邊說了句“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方星島再次遇見傅一,卻是在博陵大學。
周五老師回博陵大學上課,下午在大禮堂有個講座,這個醫術高明心思縝密的中年醫生唯獨記性不好,把下午要用的資料落在辦公室,開講前半個小時才發現,隻得讓方星島幫他送過去。
方星島下午沒排班,從家裏跑到醫院拿了資料,送到學校給老師後無所事事,就在校園裏閑逛。怎麼說也才從博陵大學畢業,在校道走了一小段路就遇到好幾個以前的老師。她不擅長寒暄,這麼多年見到老師還是有種老鼠見到貓的畏懼感,回答問題時還是習慣性站直身子,目光卻不自覺地亂瞟。
然後她便看到了傅一。
天氣已經逐漸轉熱,才步入四月,博陵人已經脫下了厚厚的大衣,有愛美的不怕冷的女孩甚至穿起了短褲,而那人卻穿著外套,裏麵的襯衫依舊規矩地扣到最上麵的紐扣。方星島看見他站在禮堂門口的台階上,手裏還拿著書,有個女孩仰著頭和他說話,年輕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怒氣。
他的左臉微微有些腫,一看便知道是蛀牙發炎導致的。
方星島也顧不得和老師寒暄,三兩步便朝他走了過去,見到他,原先還在爭執的兩人停了下來,目光雙雙落在她臉上。
“傅先生你好,我是博陵大學附屬醫院口腔科的方星島。我想問一下,你為什麼一直沒有來複診?”
她的話音剛落,他淩厲的目光便掃了過來,濃密的眉也微微蹙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甚至看到他瞪了自己一眼,頗為惱怒的樣子。那個原本還一臉怒氣的女孩突然就笑了,幸災樂禍:“傅一你生病了嗎?怎麼你還怕看病呀!”
傅一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又瞪了她一眼,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曲悠揚,你高等代數還想不想過?如果想,現在馬上給我消失。”
原來,他是老師。
那女孩一臉憤慨,似乎想爭論,最終還是一跺腳走了,不忘回頭張望。
傅一的臉色並不好看,微微咬了咬牙,方星島一看就知道他是牙疼,又問了一遍:“請問你到底什麼時候有空去複診,順便把落在我們科室的外套拿回去。你現在不看,過幾天疼得更厲害。”
他居高臨下,聲音硬邦邦的:“現在的醫生都這麼煩人嗎?”
“我隻是盡醫生的職責,希望你不要諱疾忌醫!”這人有一開口說話就讓人生氣的能力,她原本隻是想來提個醒,這下也忍不住生氣了。
“我有空會去的。”他的眼睛像一彎深邃的湖,看不見底。說完這句,便轉身想走。
方星島怎麼會聽不出他在敷衍,又跟在他身後:“現在去不好嗎?蛀牙開始發炎了,再這樣發展下去就會頭疼,可能還會引起發燒。”
“我現在沒空。”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我隻希望你別諱疾忌醫。”她見過難纏的病人,生病了諱疾忌醫,等到嚴重又說醫生看不好病。
傅一充耳不聞,又加快了腳步。他個子高,腿也長,幾步就把她甩在身後,她隻能小跑著跟著他,也沒注意看路,待到她跟著他進了階梯教室的門,原先還喧鬧的教室突然安靜下來,她才知道不妙。
他是老師,想來剛剛急匆匆是準備來上課。
傅一抱著書站在講台上,淡定得很,方星島進退兩難,為了不影響他們上課,她隻好找個位子坐下來。教室很大,大概三百個座位,卻幾乎被坐滿,隻有最後幾排有零星的空位。
她坐在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身邊,他好奇地打量著她:“你不是我們這個專業的吧?”
“嗯,我來旁聽的。”她隨口胡謅。
“這教室裏大半的女生都不是我們專業的,都是來旁聽的。傅老師真不知道是數學係的福音還是災難,他為我們帶來了大批的妹子,可妹子們的目光都隻在他一人身上。”
方星島被他抑揚頓挫的語氣逗笑了,忍不住問:“此話怎講?”
“傅老師是我們數學係的特聘教授,任職剛滿一年,像我們這種男生居多專業一班最多三四個妹子。但自從傅老師來了之後,有不少女孩子慕名而來聽課,這可解救了我們……話說,你不也是為傅老師而來嗎?”
方星島朝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鬧哄哄的教室隨著講台上的人一聲“上課”逐漸變得安靜。
傅一站在講台上,已經脫下了外套,藍色的格子襯衫上別著擴音器,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喑啞的聲音順著電流傳遍了教室的每個角落。他講課的時候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也不像別的老師會坐下或在教室裏隨意走動,他隻是站在投影儀的左邊,身體有一半落在投影的光亮中。
“在一策略組合中,所有的參與者麵臨這樣一種情況,當其他人不改變策略時,他此時的策略是最好的。也就是說,此時如果他改變策略他的支付將會降低。在納什均衡點上,每一個理性的參與者都不會有單獨改變策略的衝動……”
方星島看著那張精致的臉,從包裏掏出筆記本,把夾在裏麵的照片拿了出來。
坐在她右邊的女孩忽然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她轉過頭,女孩已經捂住自己的嘴,手指微微顫抖地指著她手中的照片:“你怎麼有傅老師的照片,是傅老師嗎?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好嫩呀!”
“這不是你們傅老師。”她把照片夾回筆記本,緊緊地合上。
“你騙誰啊!這眉毛,這眼睛,這鼻子,怎麼不是傅老師!明明就是傅老師少年時期的照片,你怎麼有這張照片的?”女孩一臉質疑,方星島還想解釋,周圍的聲音突然都停止了,就連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沒有了,隻有擴音器傳出的輕微的電流聲,“嗞——嗞——嗞——”好像突然間,有人按下了暫停鍵,於是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她抬起頭,便看見那人站在講台上,微微皺眉看著她的方向。
“坐在倒數第三排的穿白色衣服長頭發的女生,你來回答我剛剛提的問題,什麼是納什定理?”
她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無數雙眼睛向她望來,夾雜著幾聲笑聲。
他也在看她,麵無表情,她卻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滿滿的惡意。
他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被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她覺得尷尬、不安。
隱約間卻見傅一笑了,眼角微微上挑,與她手心裏壓著的照片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