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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接下來一周,譚葉舟沒有再出現。

方星島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是失落還是慶幸。

醫院裏事情多,前段時間老師薑易接了編製教學用書的任務,方星島作為薑主任的得意門生兼助手,每天除了上班,回家還要對著厚厚的資料做功課,忙得頭昏腦漲,每天都覺得睡不夠。

苗苗取笑她:“你可以去動物園冒充國寶收門票了。”

“那你現在先把門票錢交了。”

方星島笑了笑,把剛完成的報告發給老師,猛然想起今天已經周四了,便問:“昨天主任坐診,上周那個叫傅一的病人是不是沒來複診?”

苗苗正在消毒器械,聞言亦是一愣:“主任每周就坐診兩天,人那麼多我也沒有去注意,你看看昨天的病曆。”

方星島倒騰了兩次,也沒在厚厚一疊病曆中找到傅一的名字。醫生隻負責看病,複診這種事情還是要病人主動,像正畸種植這樣的手術,薑主任會囑咐方星島或護士到時間病人沒來複診要打電話通知,至於普通的病人便要靠自覺了,要不醫生和護士不得累死。

方星島卻翻找出他之前的病曆卡,看得仔細。苗苗看到她一臉嚴肅忍不住問:“他不來複診是他自己的事,你怎麼緊張成這模樣?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沒那回事。”她沒有和苗苗開玩笑,“他的齲齒已經很嚴重,估計已經影響正常生活了。他是我的病人,當然要上心一些。”

苗苗見狀便接過她手上的病曆,按著電話號碼撥了過去。幾秒鐘後對她聳聳肩:“沒接,按掉了。”

“估計是在忙吧。”她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像壓著塊大石。

又過了一會,方星島終是按捺不住,又撥通了那個在心裏背得滾瓜爛熟的電話。剛接通,那邊已經傳來傅一的聲音:“喂。”他的聲音清澈,像他那日的眼神,清明銳利。

她沒想到這麼快就接通了,一瞬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那邊又喂了一聲,她急忙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並提醒他這幾天記得來複診。那邊安靜得很,像是在一個空曠的地兒,隻有他沉穩的呼吸。她覺得他是不怎麼上心的,隻好又將事情重複了一次,千叮萬囑要來複診,傅一聽完隻說了一聲“好”,便掛了電話,幹脆利落,連道別都沒有。

冷漠,疏離,就像那日他留給她的印象。

她掛了電話又想起他的外套遺忘在醫院的事。衣服是有名的牌子,專櫃一件薄薄的襯衫也得上千塊,他丟了外套都沒來找。

要不要再打過去呢?她拿著電話發了好一會兒呆,還是苗苗把她拉回現實中來:“你怎麼抱著電話發呆,魔怔了嗎?”

她放下電話,卻忍不住在心裏又念了兩遍那個名字。

傅一。

方星島接到童禹喬電話時剛到家,電話那邊卻不是童禹喬,而是她的同事,說童禹喬喝醉了。

童禹喬在事務所工作,偶爾會有些應酬,有幾次喝得半醉回來,半夜又鬧起胃痛,被方星島罵了之後保證以後飯局能躲就躲。

而這一次竟然還喝醉了,連家都不懂得回,頭上的傷才剛好,她還要不要命了。

她推開包廂門時帶著重重的怨氣,而後卻愣住了,偌大的包廂裏一片狼藉,卻隻剩下兩人,童禹喬縮在沙發的最角落,蜷成一團,身上還蓋了個外套。

這並不是她震驚的原因,她愣在門口是因為她看到了譚葉舟。

有時候命運便是這般可笑,你尋尋覓覓卻求而不得,而待到你說服自己,摒棄了執念,那人卻突然降臨,時不時落入眼眸,撼動你的心緒。

“你怎麼來了?”譚葉舟已起身,一臉疑惑。

“我來接她回家。”她走近童禹喬,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喬喬,我們回家了。”語氣就像在哄小孩,童禹喬翻了個身,卻沒有醒。

“她醉了。今天同事聚餐,結束後吵著要來唱歌,她被灌醉了。”譚葉舟頓了頓,又補充,“我現在在博爾事務所上班,晚上是歡迎會。”

於是,方星島又一次坐在了譚葉舟的車上,這一次是後座。

童禹喬還在睡,枕著她的大腿酣然入夢,她坐直了身體盯著窗外,因為關了窗,車廂裏彌漫著難聞的酒氣。

“你和她現在住在一起?”譚葉舟突然問。

“嗯。”方星島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好,隱隱地夾著怒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

是因為童禹喬不愛惜自己明知胃不好還喝酒,還是因為譚葉舟明明認識童禹喬還任由別人灌她酒,更或者是因為童禹喬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自己譚葉舟去了他們事務所,兩人現在一起共事。

她想不明白,心頭燃著一團火焰,她拒絕譚葉舟送她們上樓,艱難地拖著童禹喬下了車。

譚葉舟看著她,欲言又止,終是無奈地看著她走。

方星島脾氣並不好,雖然臉上總是帶著笑,但熟稔的人一眼便看出她是真心還是刻意。她在他麵前,從來掩蓋不好自己的脾氣,即便過去這麼些年,依舊沒有長進。

當初搬離家屬院,那天太忙,他忘記與她道別。隔日清晨去上學便在家門口遇見了她。一南一北,開車需走半個小時,也不知她幾點就起床,大冬天的走得氣喘籲籲趕在他上學前出現,卻又不和他說一句話,憤怒地與他對視三分鐘後轉身就走。

她生氣時,一言不發,卻漲紅臉,像個憤怒的南瓜。

“方星島,你怎麼來了又走?”

“我和你說話呢!”

“你走這麼遠路過來就是和我生悶氣嗎?”

“喂,你不說話我就走了呀!”

見他轉身走,她才氣急敗壞追上來:“你沒有看見我在生氣嗎?”

“看見了。”

“那你還走?”

“因為我知道你會回頭啊。”

可是現在,她留給他的,隻有背影。

童禹喬喝了酒,鬧了一宿。

方星島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隔壁一陣鬧騰,連外衣也沒披就衝出去,童禹喬扒拉著馬桶,吐得七葷八素,洗手間裏味道難聞得很。

她給她倒了水,看著她坐在地上,眼神已清明,聲音卻是沙啞的:“星島,是你去接我回來的?”

“嗯。”

“你遇到譚師兄了?”從前譚葉舟帶方星島出去打牙祭偶爾也會喊上童禹喬,她和他並不熟,不敢像方星島一樣喊他“七哥”,規規矩矩喊著師兄,譚葉舟不止一次搖頭歎氣,說你看看人家多麼有禮貌,再看看你。方星島的回應是一個張牙舞爪的鬼臉。

她又“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心裏不舒服?”

方星島沒有回答,隻是蹲下身小心將她從地板上拉起來:“地板上涼,你別坐著,快起來。有事明天再說。”

童禹喬卻掙開她:“我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因為我不想再聽到你總在夜裏哭,不想看到你渾渾噩噩的模樣,那樣的你,我再也不想看到。”

譚葉舟回博陵的事童禹喬一個星期前就知道。那天她外出辦事回事務所,發現辦公室幾個女孩都異常興奮,一問才知道所裏來了個新律師,年輕帥氣,她卻沒有去窺視的欲望,徑直去了茶水間。咖啡泡了一半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回過頭便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是笑著的,帶著禮貌。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說話還是和以前一樣字正腔圓,準確無誤地叫出她的名字:“童禹喬,你也在博爾工作?”

她怔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又問了一句。

“是的,我畢業後就在這裏上班了。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裏?”

彼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公司新來的青年才俊。

方星島臉上已沒有早先刻意掩蓋的怒氣。她站在門口,臉上有一瞬間的迷茫,她垂下頭說我知道,可是心裏仍有一絲絲的委屈。

關於譚葉舟的事,她永遠最後一個知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這個夜晚,方星島睡得並不好,她做了一個特別漫長的夢。

說是夢,其實更像是回憶,像一部年代久遠畫質泛黃的老電影,一幕幕在腦海裏重播。她分不清自己到底睡著了沒,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夢。春寒料峭的三月,她躺在床上如溺水一般痛苦,身上的睡衣完全被汗濕。

她夢見自己掛在懸崖邊,北風獵獵,迎麵而來。

她用力地抓住從樹上垂下的藤蔓,卻沒有力氣往上攀爬,她隻能仰頭望著譚葉舟,他的輪廓分明而淩厲。

“方星島,你太任性了!”

“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你總是這樣任性,好像全世界都要聽你的,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他臉上沒有一點笑,嚴肅得像從地獄走出來的修羅。她看著他,越發恐懼,他的指責讓她覺得委屈,卻不敢反駁,隻能一句句地哀求他。

“七哥,我很害怕,你拉我上來好不好?”

“我不敢再惹你生氣了。”

“我保證不再扔你的書,也不再跟著你去上課。”

“你救救我。”

他不說話,隻是那樣冷冷地看著她,也不知她做了多少保證後才伸出手。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抓,他卻收回了手,起身後退了兩步。

她整個人都在往下墜,樹枝和石塊劃破她的皮膚,可她卻感覺不到疼,隻有冰涼的寒意。

方星島一下子從夢中驚醒,房間還是黑的,睡衣都被汗濕。

她在床上坐了許久,那徹骨的寒意和恐懼仍未被驅散。

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在說“你救救我”,卻不是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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