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3]

回到諾瀾公寓,距離下班時間已過去一個小時。

下雨天公交車不好等,車也不好打,好不容易上了車司機又繞路,硬說文祠西路那邊施工不通車,她早上出門時那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施工了呢。她心情算不上好,不想和司機爭辯,任由他大圈地兜遠路,下車後連傘都沒有撐就開始拿手機拍車牌。那司機怕她投訴,又見人多不好搶手機,急忙把多收的錢退回來,車開走時濺了她一身稀稀拉拉的泥。

方星島狼狽進家門時,童禹喬的樣子也不好看,頭上貼了塊紗布,生生給那張美豔的臉添了敗筆。童禹喬抱著電腦坐在客廳,見她回來,頭也沒抬,繼續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敲打著,反倒把方星島嚇了一跳:“你這頭上怎麼回事?”

她這下倒是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懶:“你去玩泥巴了?怎麼搞得臟兮兮的,快去洗澡。”

方星島和她從高中便相識,大學也在一個學校,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這麼多年的朋友又怎麼不知她刻意在回避這個話題,想直接動手揭開她的紗布看看到底是什麼傷,卻被她按住:“我說方星島,好歹你也是個醫生,怎麼這麼直接粗暴。”

“那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就知道你喜歡瞎操心,沒什麼大事。好了好了,你別瞪我了,我知道你眼睛大。”她關了電腦,看起來有些煩躁,“有個客戶委托我們打離婚官司,他老婆偏偏不肯離,還鬧到了事務所,帶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到事務所鬧事。案子是另一個小姑娘負責的,我見義勇為,就被一煙灰缸砸成這模樣。”

方星島一臉驚駭,聞言手又伸出去:“我看看,不會留疤吧?你們公司的保安呢,還有男同事呢?都哪兒去了?你媽媽讓你回公司幫忙你也不去,在事務所當廉價勞動力,現在還有了危險……”

童禹喬家境優越,母親是博陵有名的女強人,鼎鼎有名的童宜木業便是她家的產業。父親是一名軍人,長年駐紮在邊疆,一年也回不來一次,所以童禹喬和母親感情向來很好,讀高中時候曾放言說以後要像母親一樣,大學選擇了商學院,卻在大學畢業後拒絕去童宜上班,反而找了個律師事務所實習。因為不是法律專業,在公司也隻是幹小助理的活兒,錢少事多,不隻童媽媽感到氣憤,就連方星島也不能理解,她怎麼突然就做了這決定。

別人的叛逆期都在青春期,童禹喬的叛逆期晚來了一步,且悄無聲息。

童禹喬擋開她,舉著手做投降狀:“好了,姐姐,今天隻是意外,當然有人幫忙,那幾人都被我一同事撂倒了,扭送到了警局。”似是躲避她的追問,童禹喬抱著電腦進了自己的房間,末了又探出頭,“我煮了粥,在廚房,你吃飯了嗎?記得去吃一點。”

方星島是餓,餓得幾乎有些頭昏腦漲,被這麼一鬧卻不想吃飯,頭重腳輕地站在浴室裏,熱水“嘩啦啦——”當頭淋下,方星島看著模糊鏡麵上那張蒼白的臉,突然拔高了聲音:“喬喬,我今天遇到一個男人,他叫傅一。”她本來是想說幾天前遇到了譚葉舟的事,可一開口,卻變成另一個人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才想起童禹喬已經回了房間。過了一會又聽見童禹喬在敲浴室的門:“你剛剛和我說什麼來著?”

她卻突然沒了說話的欲望,更不知從何說起,隻覺得疲倦得很,連頭發也沒吹就爬上床。她迷迷糊糊地躺在那裏,似睡非睡,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聽到童禹喬的聲音,似夢非夢。

她站在她床邊,聲音不大不小,像一陣清風拂過她的耳畔,稍縱即逝。她困得很,也沒去認真聽,隱約隻聽到“事務所”三個字。她實在是累,眼睛始終睜不開,童禹喬見她沒反應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間,幫她關了燈和門。

第二天醒來,她頭疼得很,隱約記得昨晚童禹喬似乎進房間和自己說了話,又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可童禹喬已經上班去了,無從對證。

方星島倒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隔日方星島上晚班,苗苗早早就回去了,辦公室隻有她一人,寫完報告才發現過了下班時間,相鄰幾個科室人都走光了,空蕩蕩的走廊隻剩下她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剛鎖好門回頭,她就愣住了,譚葉舟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電梯口,遠遠地望著她的方向。

門已經鎖了,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盡頭,想如上次一樣逃跑是不可能了。她直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譚葉舟也沒有動,像是要與她打持久戰。

她在黑暗中,他在飽滿的燈光裏,兩人的距離並不遠,卻像遠隔千山萬水。

終於,她聽見他叫了她的名字,平靜地,沒有憤怒、痛恨和歇斯底裏,像從前的每一次。

那句“七哥”就卡在喉嚨裏,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最後,她捕捉到自己顫抖的聲音:“譚葉舟。”

那三個字從她口中喊出,特別的陌生。

他的目光像走廊裏那盞老舊的燈,靜靜地落在她的頭頂。方星島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從未叫過他的名字,小時候總是沒禮貌“喂喂”地叫,再長大一些喊他小七,後來就一直叫七哥,就這麼叫了好些年。

她印象裏這樣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大概隻有三次。

一次是她生日,他說好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卻失了約,她等了兩個小時沒等到便殺到他寢室樓下,一見到他就罵譚葉舟你這個騙子。

一次是在三年前,她在醫院,與譚葉舟住同一個病房,無論她怎麼叫他他都不願回答她,最後她終於哭了,問他,譚葉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沒有回答,深邃的眸子像一潭沉寂的死水,沒有一點光亮。

最後一次,便是現在。

方星島遙遙地看著他,恍如隔世。

她不知怎麼在這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好久以前,譚葉舟說畢業後要帶她去滑雪的事情。可她已經畢業一年多了,她才終於又見到了他。

現在她明白,並不是每個人都會信守承諾,承諾這東西,隻是失敗者軟綿綿的武器。

車經過中山北路,高樓林立的大道,燈光霓虹輝映著橘色的月,譚葉舟開了一點窗,夜風混合著城市特有的汽車尾氣狠狠地撞擊在方星島臉上。原本是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一不注意,卻被風嗆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來。

一隻手從駕駛座伸來,稍稍將她的身體往後拉,又遞過來一張紙巾,隨後譚葉舟關了車窗。

方星島艱難地呼吸著這混合了汽車香水的空氣,從後視鏡裏望了譚葉舟一眼,他已經脫了外套,鬆開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露出半邊結實的胸膛,他比以前黑了不少。此時,他正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地開車。

可惜,方星島做不到這一點。

有隻小蟲揮舞著翅膀在她的腦海低空飛行,時不時撞擊她的神經,擾亂思緒。

他問她:“星島,你想去哪裏吃飯?”

“我已經吃了。”

“那再陪我吃一點。”

方星島想拒絕,但譚葉舟明顯用的是祈使句,就像剛剛他提出送她,她拒絕了,最終還是坐在了他的車上。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對譚葉舟,永遠學不會拒絕。

她還在胡思亂想著,這邊譚葉舟已經將車靠邊,入目是一家不大的粵菜館,孤單矗立在燈紅酒綠中。

她記得這裏。

她是個饞貓,從前學校遠離市區,出來吃個飯坐公交最少要一個小時,每到周末她就會央求譚葉舟出來打牙祭。她最愛吃燒烤、麻辣燙這樣的路邊攤,他偏生不讓她吃這些東西,便帶她到這裏來,起初方星島還頗有怨言,來了幾次後竟對這粵菜館情有獨鐘。

好些年沒有來了。

已經過了飯點,店堂裏人並不多,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時隔多年還記得他們,笑嗬嗬地寒暄。方星島看著譚葉舟熟練地點菜,白灼蝦、薑蔥炒蟹、什錦烏石參都是她愛吃的,她低頭摳著桌布。

沉默一直蔓延到上菜。

“你現在在醫院上班?”他問,一邊幫她夾菜,還記得她不愛吃薑蔥。

“嗯,口腔科。”

“還習慣嗎?和同事相處得怎麼樣?”

“還行。”

方星島其實已經吃過飯,這會仍埋頭苦吃,吃飯比說話要簡單得多。他夾什麼她就吃什麼,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像麵對教導主任的學生,乖巧得可憐,後來自己也覺得可笑,“噗嗤”一聲笑出來,抬起頭,譚葉舟也在笑,眉眼彎彎,和從前一模一樣。

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好幾年前,譚葉舟帶她出來打牙祭,他負責出錢她負責出胃,一上菜就埋頭苦吃,最後撐得胃疼,被譚葉舟扶著回學校。她記得有個晚上,她從餐館離開後胃就疼,末了連路都走不動坐在街邊一邊哭一邊咒罵譚葉舟謀財害命,他被她嚇得手足無措,急得在路邊繞圈兒。現在想起來自己是多麼無理取鬧,可那樣的日子,卻不會再有了。

不會再有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用筷子戳著碗裏的飯,主動開了口。她原本是想問這兩年你去了哪裏,為什麼一直不和我聯係也不接我的電話,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她再也不敢像從前那樣理直氣壯了,反而變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說錯話,觸了他的逆鱗。

“回來有大半個月了。”他說。

方星島“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吃菜。

譚葉舟在那邊看著她垂著眼,咬著下唇把臉鼓成包子自己似乎未曾察覺,便想像從前一樣掐一把,手剛伸出去又收回來,轉向了胡椒罐,輕輕地撒了一些在湯裏。

那件事之後,他們就沒法像從前那樣相處了,無論是她,還是他。

“你還走嗎?”他聽見她問,依舊是那樣的語氣,讓人覺得不舒服,恨不得將她抓過來揍一頓,卻無可奈何。

“不走了。”

說完之後,他便不說話,等著她來質問自己這幾年的去向。她卻也不說話了,低頭揪著桌布,一下又一下,像小時候揪著小狗的毛。

他覺得有些可笑,也說不清可笑的是她還是自己。她不問,他卻說了,說自己這兩年的近況,畢業之後去了西北的農村支教,做了一年之後又去了西藏,逗留一個月又去了尼泊爾以及一些小地方。走走停停,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少地方。他不喜歡旅遊,起先隻是想替那個女孩看看她想去的地方,可走著走著,就不願停下來。

除去這兩次見麵,他其實還見過她一次。

回來的第一天,他就去了趟博陵大學附屬醫院。她穿著醫生寬大的白袍子,鬆鬆垮垮,一點都不好看,那天也不知因為什麼事,她急促地穿過走廊,和他擦肩而過時不小心撞了一下,說了句對不起,卻沒有看他一眼。

他覺得鬆了一口氣,隱隱又覺得失落。

她的目光,再也不隻專注在他身上。

吃完飯後,譚葉舟送方星島回家。

等紅燈的間隙,她看見譚葉舟從口袋裏拿出了煙,點燃,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75秒的紅燈,足夠他把手上那根煙燃盡。

從前的譚葉舟是不抽煙的,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學會了抽煙,就像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到了博陵,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考了駕照買了車,僅是兩三年的光景,他和她宛然成了兩個陌生的人。

他送她到小區樓下,她“噔噔噔”地上了樓,走到一半才想起沒有邀請他上來坐坐,似乎有點不禮貌。在三樓的樓道往下望,譚葉舟還沒有走,高挑的身子倚著車門,指尖夾著星點的紅光,他點燃了第二根煙。

前一天下雨,這晚的月光卻特別明亮,薄薄的一層照在譚葉舟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銀白色的光輝。

他一直都是這樣明亮、皎潔,就像夜晚的月光,輕輕地照在她心上。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