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語文成績還算不錯,但高考填報誌願終究沒選擇中文係。因為四年前,對音樂癡迷的許寶桐放棄音樂學院轉而研究漢語言文學,還打定主意要報考研究生後,我便放棄了所有與文學有關的專業。
至於我為什麼選擇生物醫藥?因為它與文學最掛不上邊!我媽即便開口閉口拿我與許寶桐相比,也難以分出勝負。
在上大學之前,我對生物醫藥這個專業毫無了解,也沒有半點喜愛,隻知道這是一個與藥物有關的專業。當時我並不知道,學這個專業需要研究分子、細胞、組織、器官,還需要認識人體的結構、功能和其他的生命現象,常常上課上到一半老師會用鑷子從玻璃瓶中夾出一小塊不知名的東西:“這是一塊表皮,由外向內可分為角質層、透明層……”
我並不聰明,對專業毫無天分,背化學公式背得焦頭爛額,也常常被各種專業術語搞得毫無招架之力。但我逐漸發現,我是喜歡這個專業的,從大一掛了三門專業課發展到現在可以輕鬆地完成各種專業論文,偶爾公開課還是教授不二人選的助手。
早上的課是我最討厭的人體器官組織課。
收到李繆繆信息時,我正在與一個裝在玻璃瓶裏被福爾馬林泡得發脹的肺麵麵相覷,密密麻麻的肺泡像一隻隻失去光華的眼睛,讓我忍不住想幹嘔,偏偏還有男生手賤揭開了瓶蓋,那股奇異的嗆人的味道就飄了出來,我緊緊地抿著唇,生怕一不小心就將早餐奉獻給地板。
每次上實驗課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磨難,除了要麵對各種骨骼、器官和難聞的福爾馬林外,還要忍受男生們嘩眾取寵的興奮情緒以及女生們故作驚恐的尖叫。
我用戴著塑膠手套的手艱難地給李繆繆回短信:在上課,我好想吐。
五分鐘後,我收到李繆繆的回複:下午下課後來找我,請你吃飯。對了,我認識一個婦科醫生,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
我用一個“滾”結束了這段對話。
和李繆繆約好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在百貨公司對麵的星巴克。
大學的老師不像高中那樣喜歡拖堂,他們喜歡給自己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前下課。由於下課時間提前,也沒碰上堵車,所以我到星巴克時距離我們約會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喝了三杯咖啡後,我終於看見了李繆繆。
三月初,冷空氣還未完全散去,她隻穿著蕾絲外套和短褲,露出修長的筆直的腿,踩著十二厘米的細高跟,穩健地走出百貨大樓。
我和她認識這麼多年,無論春夏秋冬,她的大腿始終裸露在風中。曾有一度,我認真地規勸她:“聽說冬天不穿秋褲的人容易得關節炎。”
她直接給我翻了個白眼。
李繆繆於我來講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她高中畢業後便輟學混入要求英語口語流利的香奈兒專賣店當導購,還混到了店長的位置;她每個月的工資分成兩份,一份寄回老家一份用來掃貨,但她從未在我們麵前提過她的家人也從未回過家;她可以連續吃一個月的泡麵,卻不能少買一個名牌包,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工作遠不止品牌店導購,主要收入還是靠倒賣奢侈品。
我是在五年前認識李繆繆的,那年我過生日易揚輕飄飄給我扔了一個購物袋,說是給我的生日禮物,我拆開來才發現是香奈兒專賣店的新款連衣裙,但尺碼與我嚴重不符,我很懷疑他是眯著眼隨手拿的。我本不想接受,但財大氣粗的易揚讓我去退貨,用退貨的錢去買別的禮物。
本著不退貨也是浪費的心思,我就去了,可誰知吊牌被弄丟了,店員不給予退貨。我憤然離場走到門口卻被人拉住,那短發女孩對我眨眼,假睫毛撲閃撲閃地動:“你把衣服留下,我幫你退,不過貨款要對半!”
沒錯,那就是李繆繆。
人與人的緣分是非常奇妙,我們就這樣因為一件加小碼的連衣裙成了朋友,雖然一開始我打心底覺得她陰險狡詐貪婪不要臉,連我的生日禮物都要覬覦。
她開口閉口便是孔方兄,把身邊所有的東西都用金錢來衡量—我們打車會用距離來計算路程,她則是用打車費;衣服包包我們多是按顏色款式分類,她則是按價錢高低排列碼在衣櫃;她周圍的人也被她貼上了標簽,當她的眼睛看向我,冷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總感覺自己的腦門浮現了兩個字:窮鬼。
所以,每每她看向易揚的眼神都是如此明亮肯定也不是我的錯覺。我曾和祝融說起這事,他輕飄飄地回複了我三個字:太天真。
我將紙杯丟進垃圾桶,起身走出星巴克,遠遠地朝她揮手,紅燈與車水馬龍阻擋了我的去路。她終於看到了我,微微朝我笑了一下,依舊保持著優雅的站姿,夕陽的餘暉映照著她精致的妝容,那一瞬間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永遠不會被那滿身銅臭掩蓋。
即便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今天太倒黴,外套被不小心潑到咖啡,又要花一筆冤枉的幹洗費。
然後她向打量一件商品一樣看向我,一錘定音下了定論:“你今天看起來怎麼這麼慫?心情不大好?不是剛旅遊回來嗎?”
這裏是我和李繆繆最常來的火鍋店,每次看著她一身名牌坐在油膩膩的凳子上我總感覺胸口疼得厲害,她追求名牌,崇尚金錢,但她對吃食卻沒有講究,喜歡吃火鍋、大排檔和路邊攤,雖然有時候感覺違和,但不得不說,和她在一起吃飯比和學校那些嬌滴滴的女孩暢快多了。
“別提了,提起這次旅遊就糟心!”
“你說你何必呢,不想回家直接不回唄,還硬要花錢找罪受!”她搖頭晃腦,“嘖嘖嘖,看你多狼狽,還把腳崴了!”
“唉,我媽……”我本想解釋,但話到嘴巴卻突然不知如何說出口,頓了頓,“算了,不提這事了。”
“哦,你腳傷好了沒?吃清湯這邊的吧,先別吃辣。”
她抓了一把西蘭花塞進了滾著紅油的火鍋裏,又招手要了半打啤酒。
這便是我喜歡與李繆繆在一起的緣故,無論我與她說什麼,隻要我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便順著我扯開,不會追根究底,也不會將我像洋蔥一樣一層層剝開。
“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我逼著你說也不會是實話。”她總是這樣說。
我們用兩個小時解決掉了滿滿一桌子菜和半打啤酒,從火鍋店離開時是扶著牆出來的。
夜色已降臨,路燈輝映著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我們勾肩搭背地往馬路對麵走,正準備在公交車站分道揚鑣,誰知遇到了攔路虎。
那是兩個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都是長發,瓜子臉,看起來與微博上那些,喜歡45度自拍的大眼睛美女是一同批量生產的,你很難用肉眼去分辨她們誰是誰,比如現在,我看著那兩張相像的臉,突然間就想不起剛剛是哪一個喊了李繆繆的名字。
或許是剛吃完飯消化酶正在發揮作用,或許是喝了一點啤酒酒精正在上頭,我看著她們飛速張合的櫻桃小嘴有些頭疼地問李繆繆:“這是你朋友?她們正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她們說,我之前賣給她們的包,她們的朋友買了一模一樣的才花了兩千,我怎麼就賣八千了,要退貨!”
“那退嗎?”
她白了我一眼:“當然不可能!包包這東西比貼身衣物相差不了多少,比如你在內衣店買了一條內褲吧,穿了一個星期想退貨,你問店員給你退嗎?”
我皺眉,不知為何有些反胃。
李繆繆把目光對準了那兩個女孩,認真又虔誠:“你們不覺得用八千買個正品比花兩千買個A貨要劃算得多嗎?哦,我懂了,像你們這樣的女人還是比較喜歡A貨,畢竟從頭到尾都是假的,拿著一件正品也沒有什麼安全感!”
她話音剛落,我就知道糟糕,果然那兩個女孩一下子變了臉色,張牙舞爪便朝我們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後腦勺“嘭”地撞上身後的電線杆。
迷迷糊糊間,我似乎聽到許寶桐的聲音。
是的,許寶桐,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