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慕棠從夢裏醒來時聽到一陣噪音。等他稍稍恢複了神智,才辨出那其實不是噪音,而是評劇《花為媒》。
“嘿嘿嘿,老哥醒啦?”一個破鑼般的聲音裹挾著劇烈的口臭襲來。
馮慕棠睜開眼睛,冷不丁看到旁邊一個獐頭鼠目,滿口黃牙的小混混衝自己嬉笑,手裏拿著個破手機,喇叭正對著自己的右耳。他驚了一跳,不由往旁邊挪了挪,誰知那混混竟沒皮沒臉地湊了上來。
“你幹什麼!”馮慕棠朗聲喝止。
“嘿嘿嘿,大哥睡挺香啊,沒感覺有啥不對勁?”
經他這麼一提醒,馮慕棠的確覺得脖頸鼓鼓囊囊,濕濕黏黏的。他伸手進衣領裏一模,揪出一根粗硬之物,那東西一頭連著一副軀體,馮慕棠拿在眼前一看,嚇得魂飛天外,急忙把那玩意丟了出去。
“老鼠!”馮慕棠飆出一聲男高音。
“哈哈哈哈!”拘留室裏的人哄堂大笑。
馮慕棠瞬間明白了,這是拘留室的獄友送給自己的“見麵禮”。這種社會渣滓貫會的就是以大欺小,恃強淩弱。也許在他們看來,馮慕棠正是那種他們日常霸淩的對象。
剛剛同馮慕棠講話的小混混也跟著笑了幾聲,而後壓聲對他說:“以後可別睡太死了。”
“謝謝,請問現在幾點了?”
“3點53分。”
馮慕棠心算了一下:自己與小混混對話的時間差不多用掉了一分鐘,也就是說,自己從夢中醒來的時間大概在3點52分,時間和“353920”的前半部分恰好吻合,證明自己和白莫諼的推斷完全正確。
再深入一些分析,自己靠在柵欄上睡著時的時間大約是3點40分,而自己和白莫諼在夢境中待了半小時以上,也就是說,現實與夢境的時間差為20分鐘。如果想在夢境崩塌前趕到下一個夢境時空,就要把深度睡眠時間控製在10分鐘以內。
知道了這些,就意味著救出白莫諼的可能性又高了一些。馮慕棠輕輕靠在柵欄上,暗自鬆了口氣。
馮慕棠被判拘留半個月,好死不死,拘留室中的其餘人的刑期也一樣。這就意味著他要和他們一起關15天。
第一天過去後,馮慕棠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在拘留所呆了24小時,未來公寓7項守則中的最後一條已被他打破,但也沒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想來那7項守則隻是業主為了博取關注生造出的噱頭罷了。
混混們成天聚在一起也沒個屁事,便以取笑馮慕棠為樂。馮慕棠懶得搭理他們,全副心力放在如何突破四維時空上麵,隻是偶爾和那個黃牙小混混說幾句話。
黃牙小混混名叫周誌,在混混群體裏屬於最低級的哪一種。混混群裏的老大叫王大乾,經常指使周誌幹這幹那,自從有了周誌,他仿佛連路也不會走了。
有這麼一天,王大乾嫌拘留室裏太陰冷,便把周誌的被子搶了去。可憐周誌瘦骨嶙峋,躲在角落不住發抖。馮慕棠趁眾人睡著把他叫了去,將前兩天托民警代購的一條毛毯給了他。周誌感恩戴德,承諾馮慕棠若需要幫忙盡管向他開口。
“我還真有件事求你,”馮慕棠悄聲道,“你幫我計時,看我睡了多久。”
“你這是幹哈呢?”周誌不解。
馮慕棠無意跟他解釋什麼四維時空,隻道在訓練速睡能力。
“你注意盯著我的手表,如果上麵顯示我的心率降到了50到40,就代表我進入了淺睡眠,這時候你就開始計時。”
“明白。”
就這樣,一旦馮慕棠進入淺睡眠,周誌就開始計時,醒來以後再查看計時器,可結果始終無法令人滿意,馮慕棠的淺睡眠時間總是超過10分鐘。
翌日晚上,馮慕棠又把周誌叫過來,這次規則有所改變:他每次進入淺睡眠10分鐘後,周誌就用手機裏的《花為媒》鬧醒他。
“可這麼著會把王大乾他們吵醒吧?”周誌擔心地說。
馮慕棠想了想,腦中靈光一現:“沒事,我有辦法。”
過了一晚,馮慕棠托民警買了十幾副睡眠耳塞交給周誌,而後又將自己被褥裏的棉花掏出來一些藏在了枕頭下。
周誌不明所以,問他要做什麼。馮慕棠衝周誌擠了下眼睛:“晚上你就知道了。”
這一晚誰也沒睡安生。一個名叫栓子的混混晚上打呼嚕,那聲音仿佛海嘯來襲,王大乾被吵醒好幾次,氣得拿腳踹他,可這貨依舊鼾聲震天。
周誌總算了解了馮慕棠的用意,湊過來嘿嘿笑道:“老哥辦法不錯啊,在栓子的枕頭裏塞了棉花,把枕頭墊高,栓子一打呼嚕,我這耳塞就能送出去了。”
馮慕棠微笑道:“也算幫你立了一功,以後王大乾能對你好點。”
周誌自然感激不盡,幫馮慕棠做事也更賣力了。
晚上,王大乾等人戴著周誌送的睡眠耳塞總算睡了個舒服覺。馮慕棠住校時用過這種耳塞,他室友的鼾聲和栓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用了這種耳塞別說鼾聲,就算在耳邊放鞭炮也吵不醒人。
睡眠訓練繼續進行。馮慕棠進入淺睡眠之後,每隔10分鐘就會被周誌手機裏的《花為媒》叫醒,聽得久了,馮慕棠隻要一聽到評劇就想吐。
“咋樣,結束了嗎?天都亮了。”周誌指著窗外微微泛藍的晨光說。
“那就到這裏吧,辛苦了。明天我要練習深度睡眠,還要請你多多幫忙。”
“好說好說。”周誌憨笑著回答。
過了一陣,晨光鋪灑整個世界,刺眼的陽光照進狹窄的拘留室,所有人都被暖暖的陽光喚醒。負責看守的民警照例過來叫眾人前去洗漱,他走到馮慕棠身邊時說道:“你,洗完臉跟我去會見室,有人來看你了。”
馮慕棠心中一喜,滿心想著應該是金非魚或是秦臻,他正好可以將鄰居死而複生的怪事跟他們分享,眼下全世界隻怕是隻有他二人才會相信自己有過這樣的經曆了。
胡亂洗了把臉,馮慕棠便一溜小跑跟著看守來到會見室。這間20平見方的小屋子被鐵閘隔開分成兩部分,一麵屬於探視者,另一麵屬於人犯。馮慕棠一進門就見一名男子翹著二郎腿端坐在椅子上,身上穿著高端定製的西服,不像來探監,倒像來結婚的。
“李柱?”馮慕棠雙眉一蹙,心中即刻燃起一團無名火。
“別來無恙啊,馮先生。”李柱兩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臉上依舊掛著招牌式的怪笑。
“你來做什麼?”馮慕棠冷冷道。
“代表小區來看望你啊,”李柱從兜裏拿出一張紙從鐵閘縫隙中丟給馮慕棠,“小區居民聯名上書,恭請你離開小區。”
馮慕棠拿起那張紙一看,原來是一封驅逐信,內容正如對方所說,厚厚的幾頁紙都是小區居民的簽名,其中竟赫然有金非魚和秦臻的名字,一看就是假的。
馮慕棠把信扔了回去:“先不論這封信的真偽,我是付過三年租金的,你們沒權利這麼做!”
李柱顯然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嘴角一歪扯出一抹怪笑,伸手從地上的提包裏拿出厚厚一摞人民幣攤在桌上:“你的租金給你拿來了,我個人出資額外送你三萬作為你的心理補償金,夠人道了吧?”
“心理補償金?”馮慕棠冷笑一聲,“不如說是封口費吧?我有一點很納悶,你一個保安,怎麼總愛往自己身上攬事?秦卓釗失蹤跟你有關係嗎?我鄰居去世跟你有關係嗎?你這麼‘熱心’,就不怕別人懷疑你有問題?”
“我要說因為我想做一個稱職的保安這你肯定不信。好,那我跟你說實話。你有沒有發現咱們的‘未來公寓’有些古怪?”
“當然發現了,尤其是你定的那7大守則。”
“老實說,那7項規矩不是我定的,我可做不出這麼有先見之明的事。”
“那是誰?”
李柱在衣服上蹭了蹭他那亮瞎狗眼的藍寶石戒指:“聽說是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定的。別激動,這個人叫什麼,從哪裏來,現在在什麼地方這些我和你一樣一無所知。我隻聽說自從他定了這個規矩後不久就消失了,很奇怪,小區裏的人不管老的少的,就像從沒見過這個人一樣,不管我怎麼打聽也查不到他的下落。同樣是失蹤,秦卓釗的待遇可就高得多了。”
“那麼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來到這個小區的?”
“當然是為了自己啊,”李柱緩緩直起身子,聲音變得低沉許多,“很多年前,我偶然聽到一件怪事:一個貧困村裏的水源遭到工廠汙染,很多村民喝了水之後得了癌症,這其中就包括一戶姓龐的村婦。可憐這村婦當時還懷著孕,不久就產下一個先天不足的男嬰,村婦生完孩子就死了。大夫告訴她丈夫,孩子也得了一樣的病,不久也會死。”
馮慕棠心中掛念那個嬰兒的命運,不禁問道:“後來怎樣了?”
李柱吊足了他的胃口,露出難以察覺的微笑:“還好這孩子命大,被一對夫婦收養了。據說那丈夫相當有錢,有條件帶著孩子到處求醫,但孩子的身體還是越來越差。你先別急,這事還有後續。正當所有人以為那孩子熬不過頭年的冬天,這孩子居然奇跡般地康複了,而孩子的養母卻不知所蹤。從此以後,一個流言在城裏傳開了,說丈夫動用了一些邪術,用妻子的命續了那孩子的命。”
馮慕棠猛然想起秦臻在酒桌上說的話,一股寒意猝然貫穿全身:“你說的難道是秦臻和他父親?”
李柱神秘一笑:“這個嘛,就留給你自己去揣測了。至於我的目的,哈哈,試想一下,一個得了尿毒症,數次遊走在死亡線上幾乎絕望的人,在聽到這樣的消息以後,你覺得他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