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人來到一家蒼蠅館子,裏麵的環境果真名副其實,小指頭大的綠頭蒼蠅烏央烏央的,比食客多了不知幾十倍。
兩人點過菜,便坐在椅子上閑聊起來。女孩自報家門,名叫金非魚。馮慕棠一聽這名字古裏古怪,不禁心生好奇。
“這名字,怎麼聽怎麼像遊戲ID。”
“真名兒,親爹取的,不信給你看我身份證。”
金非魚說著就從錢包裏抽出身份證遞給他:“喏!”
馮慕棠俯首一看,當真是真名,不由改口:“其實挺好,花非花,霧非霧,金魚非魚,你看多有意境。”
金非魚撇了下嘴:“理工男裏居然也有你這樣滿嘴騷話的,真新鮮!”
馮慕棠吐了吐舌頭:“我的名字就很普通,馮慕棠,聽說是我媽看到海棠花以後得到的靈感。”
“給我看下你身份證。”金非魚伸出一隻手去。
“這……”馮慕棠本想拒絕,但一想人家已經給我看過了,禮尚不往來豈不是顯得自己小氣?於是他也將身份證拿出來交給金非魚。
老板動作麻利,剛點的烤魚一會就烤好了。焦香順著空氣流動滑進馮慕棠的鼻翼,在他味蕾上曖昧地打了個圈,勾引舌頭析出層層口水。馮慕棠忙不迭地拿起筷子叨了一塊,卻見金非魚拿著自己的身份證一動不動,嘴裏似乎默默念著些什麼。
馮慕棠滿腹狐疑,仿照她的口型也默念幾句,心臟驟然一緊:這不是我的身份證號嗎?她記這個做什麼?
“呀,這麼快就好了!”金非魚把身份證交還給馮慕棠,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大快朵頤起來,“吃啊,愣著幹嘛,為死魚默哀呢?”
兩人結果了一份烤魚,四根雞翅,三個烤餅,一整箱啤酒,老板滿麵堆歡,親自將他們送到小區門口,囑咐二人常來。
夜風颯然而至,吹得梧桐葉沙沙作響,路燈時明時滅,野貓發情發出駭人的慘叫。兩人走在小區馬路上有如置身鬼片現場,金非魚不由縮起了脖子。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小區有點古怪?”馮慕棠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使得蕭殺的氣氛更添詭異。
“這個小區最古怪的存在不是你嗎?”金非魚點了根煙,“噗”地吐出一口藍煙,“好了,不開玩笑。的確很古怪,尤其那個居民守則。”
“第七條,必須在12點前回家。我在想,如果沒有準時回來,會發生什麼……”馮慕棠嘴裏說著話,眼睛卻朝小區大門不斷瞟去。
金非魚猜出他的心思,朝他腦門彈了個“嘎嘣脆”,罵道:“歇菜吧你,都幾點了,回家睡覺!”
“奇怪,”馮慕棠摸著被打疼的腦門,“你不是就愛特立獨行嗎?怎麼在這件事上又老實起來了?”
金非魚頓了頓,像在研究措辭,而後方說:“老娘淑女著呢,你看不見是你瞎。再說了,咱們才認識兩個小時,你了解我嗎?”
馮慕棠一想也對,便不再爭辯。
“行了,回去睡吧,祝你晚上夢到我,拜了個拜。”金非魚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轉身鑽進十號樓的某個單元中。
“夢到你?不如直接做噩夢好了!”馮慕棠笑著搖頭。
和金非魚的愉快相處讓馮慕棠幾乎忘記了家裏那位可怕的房東,回到家之後他即刻被打回原形,心中不免惴惴。好在秦臻似乎並不在家,這才讓他鬆了口氣。
折騰了一整天,眼下他才得以真正走進自己的房間,感受一下新的環境。房間很寬敞:正中一張雙人床,左邊立著宜家風格的大衣櫃,窗口置一張實木茶幾,與兩把雕花木椅組成一套;房間自帶衛生間,內部幹淨整潔,設施一應俱全。即使擺了這麼些家具,屋子還空出一大片來。馮慕棠準備自己買張書桌,這樣他的寶貝書就有去處了;嗯,得再買些牆紙貼上去,就更有家的樣子了。
他打量著自己的小家,心中喜不自勝,甚至以自己為圓心轉了兩個圈。可這份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一件詭異之事阻斷。
“叮鈴——”
手機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馮慕棠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條微信,對方沒頭沒腦地發了一張烏漆抹黑的圖片。他將圖片放大,勉強看出是一張窗戶的照片。
什麼鬼?發錯了?
馮慕棠視線上移,看到對方的ID:超立方體
超立方體?
馮慕棠心中納罕,這看起來像自己的同學會用的網名,難道是某個無聊同學的惡作劇?
他指尖流轉,飛速打出一行字發了出去:如果這是個惡作劇的話,很抱歉對我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信息發出去,卻被一條係統信息攔截下來——“超立方體”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好友……
馮慕棠忽然意識到兩個吊詭的事實,頓時汗毛倒豎:1.自己的好友列表裏根本沒有這個ID,自己怎麼會收到他的信息?2.那段係統信息證明對方也未將自己加為好友,那麼他又是如何給自己發的信息?
難道是係統BUG?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他分別給三個同學發送微信,可每個都無比正常,反而愈發凸顯了剛剛那條微信的奇詭無儔。驚異之下,他反複調看那張圖片,把亮度調高,可並未發現什麼特殊之處,就是一扇普通的四格窗戶而已,周圍沒有任何參照物。
此時再看發信者的ID,卻有了一絲別樣的意味。超立方體,又名四維立方體,所謂點動成線,線動成麵,麵動成體,三維中的立方體再動就成了超立方體。可現實中超立方體是不可能存在的。舉個簡單的例子,立方體從中間切一刀,其橫截麵就變成了四邊形;在四邊形上切一刀,其橫截麵是一條直線;同理,在直線上切一刀,橫截麵是一個點。然而,在四維立方體上切一刀,其橫截麵卻是一個三維立方體,這遠遠超出了人類的空間想象能力。
難道,這就是對方想要表達的——他發送給自己的照片是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
馮慕棠不敢再繼續聯想,他指尖翻飛,又給“超立方體”發去一條信息:你到底是誰?想怎樣?
然後,就是屏息凝神,如同煎熬般的等待回複。
此時,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讓馮慕棠受到不小的驚嚇。可偏偏在此時,屋內傳來一陣巨響。
是敲門聲,急切且高頻。
馮慕棠驚了一大跳,這才反應過來也許是秦臻回來了。他深吸一口氣,理順了呼吸,這才趿著拖鞋跑去開門。然而來者並非秦臻,卻是令他大出其所料的一個人——李柱。
“李哥?這麼晚了,你有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李柱站得筆挺,臉龐隱匿在微弱的月光中,“就是跟你說一聲,下午忘了告訴你,小區每天晚上12點會進行點名,所有居民必須到場。”
“點……點名?”馮慕棠覺得要麼自己聽岔了,要麼李柱喝大了。
“對,點名!”李柱語調加重,幾乎咬牙切齒地說。
“可你都見過我了,我就不用去了吧?”馮慕棠嘴上客氣,心裏卻罵了無數遍娘。
李柱一聲冷笑:“我想你還沒聽明白,我說的是每天,所有居民,必須,到場!這次總該明白了吧?”
他特意把幾個詞頓開,仿佛在說:你個白癡,死和少廢話之間你隨便選一個!
馮慕棠看他凶霸霸的樣子豈敢討價還價,隻得乖乖應了一聲:“哦,聽明白了。”
李柱的表情微微有了些人樣,探頭朝屋裏張望一番,問道:“秦臻還沒回來?”
馮慕棠搖搖頭,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也不知道那人跑哪裏去了。他私心期盼那個神經病最好別回來,和這種高冷範兒的人相處可當真令人頭大。
李柱沒再說什麼,轉身準備離開。
馮慕棠急忙叫住他:“李哥,你上個月去過彬大嗎?”
李柱笑了笑:“去過,去找個朋友。咱們還見過,你忘了?”說罷,他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馮慕棠的心跳總算恢複了原來的頻率:原來隻是去看個朋友,也就是說他沒機會聽到學校的那些流言了吧?他呼出一口濁氣,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超立方體”仍舊沒有回複,但金非魚卻發來一條消息:我cao,保安神經病吧,這又不是部隊,點個卵名啊!
馮慕棠無奈地笑笑,回道:看在租金的份兒上,忍了吧。
半夜12點,樓道裏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之後悉悉索索變成了叮呤咣啷,再變成轟隆轟隆,雜遝的腳步聲猶如軍隊行軍。馮慕棠穿好衣服打開門,謔,好家夥,整棟樓的居民像遭了災的老鼠傾巢而出,不知道的以為地震了。
馮慕棠擠進人流,隨眾人來到緊挨小區的一個健身廣場。場地麵積不大,健身器材也是陳舊不堪,隻有場地中央新增加的一塊電子屏幕有點牌麵,略微為這個寒酸的廣場挽回些顏麵。此時這裏擠擠挨挨已經來了上百人,各自吸溜著鼻涕強睜著睡眼,表情木訥地瞧著左前方。
金非魚穿了件醜死人的睡衣,罵罵咧咧地站到了馮慕棠身邊。此時左前方一座石台上跳上一人,慢悠悠地從兜裏掏出一本冊子,清了清嗓子,四下頓時鴉雀無聲。
此人正是李柱,他依舊站得筆直,如同一根打著領帶的電線杆,打開冊子開始點名。
“方琴。”
“到!”
“餘勇奕。”
“到!”
……
這樣堪堪20分鐘,才點了一小半。金非魚靠著健身器材睡了好幾覺,醒來發現竟還沒結束,嘴裏罵得更難聽了。
好不容易點到了11號樓,馮慕棠看了眼表,已經快12點半了,秦臻難道真不回來了?正想著,隻聽李柱點到自己的名字,他連忙答到。
接著就是秦臻的名字。
“秦臻。”
李柱抬頭望了眼人堆,見沒人應答,便又重複了一遍:“秦臻。”
就在重複第三遍時,人群後擠進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用粗重渾厚的聲音答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