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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強烈的參政意識

道光二十年(1840)春天,正是鴉片戰爭前夕,廣東那邊的火藥味越來越濃。英國人公然觸犯林則徐頒布的鴉片禁令,擺明要訴諸武力了。

左宗棠在這時來到了安化的小淹村。他來履行自己對陶澍的諾言,在陶家宅邸任塾師。從這一年起,直到道光二十七年(1847),他投入八年的時光,隱居在這個資江之畔的山館之中。

山莊僻靜,隻有江水的嘩嘩聲作伴,日子如出家人一般寂寞。但這寂寞是有價值的,它提供了一個讀書思考的絕佳環境。陶家藏書頗豐,還有官宦生涯的公私檔案,清朝憲章,為左宗棠提供了一個從事研究的資料室。

陶桄很聽話,也堪雕琢。左塾師是公子未來的嶽父,所以在授書之餘,幫同料理家務。

但是,左宗棠身居寧靜的鄉野,心情卻無法平靜。他在寂寥的山館之中,仍然密切注視西方列強的動向。在這個時期,後來叱吒風雲的楚軍和湘軍人物,沒有一個像左宗棠一樣,對於國防問題做出了積極而強烈的反應。所以,楚軍和湘軍將帥們之中,多為在內戰中大顯身手的能人,隻有一個左宗棠,繼承林則徐與魏源的誌業,始終以對付外國侵略者為己任,隻有這個湘陰人具有貫穿始終的國防使命感。左宗棠在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期的表現,令我們不能不得出這個結論。

這次對外戰爭時期,從左宗棠積極製訂中方戰爭方略的作為來看,從他在戰時各種愛國的情懷表達來看,曾國藩與胡林翼等楚軍和湘軍大佬對於這場戰爭的關注,顯然是遠遠不及這個湘陰舉人的。湘鄉人曾國藩在道光十八年(1838)高中進士之後,發誓要成為一名鴻儒與聖哲,當時正在努力加強自己的個人修養,大有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傾向。益陽人胡林翼固然憂國憂民,對中國麵臨的困局耿耿於懷,而外國的侵略素來也是他的心頭之痛,但他隻有無限的愁恨,卻無積極的對策。他甚至有意避談抗擊列強侵略的問題,因為他未能像摯友左宗棠一樣建立打敗侵略者的信心。另一個湘鄉人李續賓,和胡林翼一樣為時局所困擾,在鴉片戰爭中憂心忡忡,一言不發,卻未能貢獻出自己的禦侮之計。至於曾國藩的弟子,未來跟洋人打交道最多的清末大臣,安徽合肥人李鴻章,當時還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家鄉研讀儒學詞章,沒有表現出對軍國大事的興趣。

左宗棠在對外戰爭中是積極而充滿自信的。他在鴉片戰爭前夕便已發現,英國人動武的預兆越來越明顯。他因應時勢,為自己新開幾門課程:西洋曆史,外國地理,現代軍事學。他對著陶澍家所藏的《康熙輿圖》和《乾隆內府輿圖》,悉心考究,依據新得的資料,修訂往年所繪地圖的錯誤。

陶澍的女婿胡林翼對這位死黨佩服得五體投地,到處宣傳。

左孝廉品高學博,性至廉潔。

其體察人情,通曉治體,當為近日楚材第一。

道光二十年(1840年)五月,英國軍艦侵入廣東海麵,鴉片戰爭爆發。這場戰爭,或許引起了全國士子的普遍關注,但很少有人像左宗棠這樣具有強烈的參政意識,為本國的政府和軍隊提供出色的建議,並對錯誤的做法提出激烈的批評。

左宗棠在資江岸邊的居所裏聽到戰況,急得背著雙手,在房子裏走來走去,急切地思考對策。他抬頭仰望夜空中的“妖星”,發現它閃爍不定,預言英國人會吃敗仗。這個無法奔赴前線的書生,看星星,卜國事,聊以自慰。

山館無聊,言念時艱,不勝愁憤!惟夜望妖星明滅,以此卜西寇剿除之期耳!

他從陶澍的藏書《圖書集成》中,查閱到了英國人在中國的活動。他了解到,西洋各國與中國遠隔重洋,本來不是我們的屬國。康熙時代官方書籍記載了英圭黎派使者來進貢,他根據《圖書集成》推斷,這個英圭黎就是現在所說的英吉利。

當時的許多書籍,不知往日的英圭黎就是當時的英吉利。左宗棠這個考證糾正了一個錯誤的認識。大家認為英吉利是在雍正年間才與中國通商,左宗棠說,這個公然炮擊中國的強盜國家,就是康熙年間請貢來朝的英圭黎。左宗棠“僻居山館”,從陶家所藏的文籍中得知了敵軍的真實身份。這種情報工作,屬於資料分析一類。

左宗棠又發現,英國是西方列強中最富強的國家,一貫四處掠奪,包藏禍心已久,決不可輕視。英國人用武力對付中國,就是為了能夠繼續傾銷鴉片。

左宗棠指出,“鴉片”這個名詞,中國早在明朝末年就有了,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就有記載。隻不過,大家先前還不了解吸食這種東西的嚴重後果。英國的奸商一開始和中國做生意,就居心不良地把鴉片帶到了中國。當時由於上癮的人不多,所以鴉片並不出名。直到雍正年間,鴉片被列入藥材,收取關稅,才公開拿到市麵上交易,引起關注。

他從文獻中查到,道光年間,新疆喀什噶爾駐軍報告,有英國商人從邊外經過新疆北路售貨。但他此時還無從查考英國人的企圖。直到後來,他才知道,他們是暗中在與浩罕人交往,覬覦我國的新疆。

左宗棠搜集了古今中外的許多信息。當時廣東有一位名叫潘仕成的紳士,將洋人雷壬士所製的水雷進呈朝廷。朝廷令天津鎮總兵向榮監同演示,發現威力很大。這件事,也引起了左宗棠的注意。

總之,從道光十九年(1839)起,凡是唐宋以來的史傳、別錄、說部及清朝地方誌所記載的官方文件和民間著作,隻要是有關海疆的事情,他都廣泛涉獵,了解了前因後果。他很想把明朝抵禦法國與荷蘭的戰略戰術,以及海防的籌劃部署和武器裝備,與現在的見聞兩相比照,著書立論。但他很清楚自己人微言輕。一名鄉村塾師,如此紙上談兵,當局者恐怕看都不會看一眼。他想:算了,還是別去碰釘子吧。

世事就是如此無奈,一個鄉村塾師,掌握了有助於抵禦外侮的各種知識,卻隻能無所作為。怎麼辦呢?他描述自己的無奈:

夜坐獨思,百感交集。

他是時代的驕子,渴望為國建功,卻因用人製度的僵死腐朽,在國家最需要他的時候,被迫獨坐深山。他靠著想象,把自己當成了前線統帥的參謀長,分析敵情,製訂作戰方案。他指出,英國軍隊勞師遠征,艦船有限,兵員不多,補養不足。隻要我方嚴陣以待,堅持抗戰,是可以打敗英軍的,決不能屈辱求和,更不能不戰而降。

左宗棠不僅看出了敵軍的弱點,而且提出了抗敵製勝的具體辦法。他指出,正規軍應該增設碉堡,訓練精兵,改造船炮;還要發動海上的漁民和水勇,乘坐小艇,用木炮趁著黑夜襲擾英國軍艦。開展人民戰爭,勝算更大。

對付侵略軍,他有一肚子的辦法。可是,他能給誰進言呢?前線的抗敵軍隊如何才能得到他的指點?對了,把作戰方略寫下來,寄給恩師賀熙齡吧。恩師雖然隻是個監察禦史,或許還是有辦法上達天聽,轉給廣東的林則徐大人也行。

左宗棠攤開紙,奮筆疾書,一口氣寫下六篇軍事方略。

第一篇為《料敵》。左宗棠指出,打仗要知己知彼,對敵國要有全麵準確的了解:其國力怎樣?其兵員幾何?他們使用哪些武器裝備?運輸是否便利?後備力量強不強?

第二篇為《定策》,指出對付敵人光有軍事策略還不夠,還要采取外交策略。

第三篇為《海屯》,指出沿海地區的軍艦、炮台和兵員必須相互配合,合理配備。

第四篇為《器械》,強調必須增強軍艦、槍炮和彈藥裝備。

第五篇為《用間》,指出諜報工作非常重要,必須重視情報和偵察,了解敵人的虛實與動向。

第六篇為《善後》,提出應該預先考慮戰爭的善後事宜。

寫完之後,他覺得還有不足,又補充一份提案,建議開設工廠,製造炮船與火船。

這個未經朝廷任命也未到任的參謀長,指出最高統帥機關在軍事上的失策。他說,朝廷每當接到海防警報,便把遠近的官兵都調去防守,而這些部隊對於海防並無經驗,還沒開戰就潰敗了。部隊由於換防而降低了質量,軍餉由於太多而難以籌措。如果一個省的兵力能夠負責本省的防守與攻戰,那就節省了兵員和軍餉,足以打一場持久的防禦戰。

為了對付英國軍隊的“出奇製勝”,左宗棠針鋒相對,提出固守持久的方略。具體的辦法是:練漁屯,設碉堡,簡水卒,練親兵,設水寨,省調發,編泊埠之船,建造船之廠,講求大筏、軟帳之利,更造炮船、火船之式,火藥歸營,修合兵勇。以上辦法並舉,“以之製敵,即以之防奸;以之固守,即以之為戰”。

如果前方的將領認真地按照這位虛擬參謀長的意見去辦,鴉片戰爭獲勝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大清帝國了。事實上,左宗棠這些主張,與林則徐在廣東前線備戰禦敵的舉措乃是大同小異。林欽差在廣東海口設兵防守,增設炮台,購買和仿製外國船炮,整頓水陸各軍,招募漁民,編練水勇,並組織人才翻譯外國書刊,收集情報,取得了九龍、穿鼻洋、官湧、長沙灣、磨刀洋、關閘、磯石洋一係列戰鬥的勝利。

無奈的是,林則徐因功得禍,而左宗棠這個參謀長是自擬的,他真實的身份隻是一名鄉村塾師。他的聲音過於微弱,無法影響戰局。賀熙齡官太小,無法把這些作戰方案擺到天子的案頭上。他愛莫能助,為左宗棠報國無門而惋惜。

那麼,真正的參謀本部在幹什麼呢?

英軍在廣東遭到林則徐的打擊,七月下旬至九月中旬掉轉船頭北犯,相繼攻陷廈門、定海、鎮海、寧波,逼近大沽。左宗棠聞訊,更是憂心忡忡。他沒有料到,道光爺的參謀本部害怕了,把英軍北犯歸咎於林則徐“措置失當”和“辦理不善”,決定罷免林欽差,派琦善赴廣東與英軍議和,以圖換取英軍的退兵。道光爺的思路很清楚:你們不喜歡林則徐,說他擋了你們的財路,朕就把他撤掉,換上琦善做兩廣總督,你們總可以停戰了吧?

可是,英國人還有更大的企圖,要求租借香港,於是繼續用武力施壓,攻陷了沙角和大角,沿海大震。

左宗棠聽說林則徐罷官,還被指責為“誤國殃民”,恨得直拍桌子,手掌都拍紅了。

是非顛倒如此,可為太息!

冷靜下來一想,原因何在?因為臣子們欺騙皇帝,致使皇帝分不清誰是好官誰是壞官。

時事之壞,隻是上下相蒙,賢奸不辨。

左宗棠心寒了。這件事使他這個“草莽之臣”成為持不同政見者。他在寫給賀熙齡的信中,表達了他的憤慨:

事卒支離至此,令人憤懣。……彼族輕我甚矣,率數十艇之眾越重洋九萬裏而來,屢戰而屢利,我屢卻而屢受其侮。……不識謀國者複將何以待之?此草莽之臣所為日夕皇皇而不能自釋者也。

他多麼希望朝廷重新啟用林則徐這個賢臣!一個林則徐,隻要他能複出,足以穩固嶺南千裏的國防,而這也是天下人的期盼。

左宗棠對琦善在廣東的作為極為不滿,他從不隱諱自己的觀點,指名道姓地譴責琦善。他說,禦侮衛國之事,誤於琦總督之手,此人實為“奸謀誤國,貽禍邊疆”,致使西洋人都有了輕視中國之心,而將士“無自固之誌”,東南沿海恐怕做不到幾十年都無戰事了。因此,琦善的罪過,“不可僅與一時失律者比”。他呼籲道光爺派出欽差大臣,將琦善斬首於軍前,將他喪權辱國的罪行布告中外,“以壯三軍之氣而寒彼族之膽”,而這是最好的戰勝之策。

道光二十一年(1841)正月上旬,英國單方麵宣布《川鼻草約》,派兵強占香港。清廷逮問兩廣總督琦善。清軍作戰多次失利,英國戰艦進逼廣州。

琦善是下台了,但左宗棠知道,朝廷言路堵塞,林則徐複出希望渺茫。他仍然心存一線希望,因為他知道,沒有一個人的聲望比得上林公,如果朝廷開恩,重新起用這位禁煙大臣,事態一定會有轉機。此時他已吃透了林則徐的禦侮思想。他認真研讀林則徐有關禁煙與抗敵的所有奏疏,認為自己在這方麵的見解與之多有一致之處。於是,他寫下“海邦形勢略能言”的詩句,作為自勉。

然而,事態的發展,與左宗棠的願望背道而馳。琦善不但沒有得到軍前斬首的處罰,反而無罪開釋;林則徐不但未被重新起用,反而加罪遣送伊犁軍台效力。皇侄奕山在廣東向英軍投降,另一個皇侄奕經在浙江被英軍擊潰。道光爺決定不再抵抗,在經過痛苦的思考之後,決定對外妥協,簽署屈辱的和約。

左宗棠看出了朝廷的腐敗,對整個統治機器都失望了。他對清廷和誤國大臣們的批評,帶有其耿直豪爽的特色:

洋事日浸不佳,江東複作敗局。……以一二庸臣一念比黨阿順之私,令天下事敗壞至此,百爾君子,未聞有以公是公非誦言於殿陛間者,仕風臣節如此,古今未有也。

左宗棠無法在鴉片戰爭中發揮自己的才幹,隻能把一腔熱血充注到詩句中。他一氣寫成了四首《感事詩》,抒發胸中的憤懣。

愛水昏波塵大化,積時汙俗企還淳。

興周有誥拘朋飲,策漢無謀徒厝薪。

一怒永維天下祜,三年終靖鬼方人。

和戎自昔非長算,為爾豺狼不可馴。(其一)

他以此詩告訴世人,曆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對付掠奪成性的侵略者,一味地尋求和議,決不是長久之計。

司馬憂邊白發生,嶺南千裏此長城。

英雄駕馭歸神武,時事艱辛仗老成。

龍戶舟橫宵步水,虎關潮落曉歸營。

書生豈有封侯想,為播天威佐太平。(其二)

左宗棠以此詩寫出了民族英雄的胸襟:林則徐和鄧廷楨抗擊英國侵略,並不是為了拜相封侯,享受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傳播國威,保衛和平。

王土孰容營狡窟,岩疆何意失雄台。

癡兒盍亦看蛙怒,愚鬼翻甘導虎來。

借劍願先卿子貴,請纓長盼侍中才。

群公自有安攘略,漫說憂時到草萊。(其三)

左宗棠以此詩抒發自己的憂憤與無奈:祖國領土不容侵犯,賣國賊卻在為虎作倀;我想請纓殺敵,可惜身無一官半職,無能為力啊。

海邦形勢略能言,巨浸浮天界漢蕃。

西舶遠逾獅子國,南溟雄倚虎頭門。

縱無墨守終憑險,況幸羊來自觸藩。

欲效邊籌裨廟略,一尊山館共誰論?

此詩表達了左宗棠對戰勝列強侵略的信心,以及他對言路堵塞的悵惘:海洋阻隔了我國與外國,西洋的戰船到來,我們有險可憑,即便我們不善於用計,他們也會有來無回。我想為國家籌劃防禦,但在山間學館,我能跟誰討論呢?

當時,湘潭人黎吉雲當上了翰林,上朝諫議國事,敢於直言。左宗棠勸戒他說,進言必須有次序,論事必須考察緩急。當戰局日益危迫時,黎吉雲寫信給他,詢問應該如何進言。左宗棠重申了自己的看法:請你告訴皇上,必須嚴厲懲處主和玩寇的官員,將縱兵失律的將領治罪,否則人心無法振作。

這段時間,賀長齡在貴州巡撫任上,再次寫信召左宗棠前往輔佐,還寄來了路費。對於這樣一條入仕的出路,左宗棠似乎不感興趣。他既身係陶家前約,又對清廷深為失望,寧願岩居川觀,沒有應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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