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九年(1839)初春時節,左宗棠從湘潭來到長沙碧香宮,在二哥左宗植家中小住。左宗植此時辭去了在桂東縣擔任的教諭一職,住在長沙府城,走上父親的老路,“課徒自給”。
左家兄弟一碰頭,碧香宮就熱鬧了。讀書人凡事都要辯個明白,意見不合便爭吵起來。加上鄰居鄧顯鶴與鄒漢勳這兩個新化人,辯論之風盛行。
南邊的廣東時有消息傳來。鴉片毒害國人,官員們居然引領吸食之風,上行下效,時事堪憂。左家兄弟談古論今,時常徹夜爭論。家人勸不住,隻得拿出酒來。
“來來來,別爭了,喝幾口,吃點菜。”
酒菜也堵不住口舌。幾杯酒下肚,吵聲又起。隻有喝醉了,才會平靜一時。
碧湘宮畔,更闌燭炧,雨聲斷續,尊酒對談。
從左宗棠的這段記載看,那是一段值得留念的日子。
每劇談竟夕,爭駁不已,家人乃溫酒解之。酒後或仍辯難,或遂釋然。雖諧語常露憨態,回思多可笑者。
左宗棠這時已認識到自己生性粗豪率直,火氣太大,為克服“氣質粗駁”的缺點,注意從“寡言、養靜二條實下工夫,勉強用力”。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他常常有意於改造自己的秉性,往往又會故態複萌。
左宗棠與林則徐的神交,就是始於這一年。林則徐從四月二十二日開始在虎門銷煙,同時大力整頓海防。左宗棠從這位禁煙大臣身上看到了一線希望。這時候,他考察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曆史根源,了解到英國為了傾銷鴉片,企圖以武力要挾,開通商埠;俄國人則垂涎我們的領土。西方列強認為中國是好欺侮的,林則徐此舉,對他們發出了一個強硬的信號。
左宗棠想道:詞章之業無用,風花雪月損誌。隻有像林大人這樣務實禦侮,中國才能自立於強國之林。別了,空洞的詞章。這個時代急需經世致用的人才。地理圖說對於國防萬分重要,這是一門尖端的軍事科學。軍事統帥務必明晰山川道裏和疆域沿革,曆代戰例都必須參考。為此,左宗棠決定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軍事科研。當他給自己放假的時候,他也不去鑽研製藝,而寧願去幹一點實事。他回到湘潭,在辰山種下千株桑樹,教家人養蠶治絲。
這一年發生的許多事情,將改變左宗棠人生的軌跡。他的忘年交陶澍在這年六月份去世,左宗棠失去了一個新知己,林則徐則失去了一個老上司。這對左宗棠而言是一個重要的事件。陶澍薨於金陵任所之後,左宗棠的老師賀熙齡轉告他:陶大人臨終前把七歲的兒子陶桄托付給他,請他到安化的陶家設館授徒,並且重申前約,一定要結為兒女親家。
左宗棠孤傲的性格使他一度遲疑不決,擔心別人說他趁人之危,攀交官宦人家,從中獲利。但他考慮再三,認為做人不能隻顧一己的名譽,而應該多為他人著想。他毅然決定,不負陶公所托,把陶桄培養成人,然後收為女婿。他決定在次年前往安化縣小淹鎮的陶家,承擔起教育陶桄的責任。
秋天,又一樁變故發生。恩師賀熙齡和左宗棠一起安排了陶桄的撫育問題,要進京了。朋友弟子十幾人聚會餞別。左宗棠作詩,湯蠖作畫,依依惜別。左宗棠與羅汝懷渡到河西,將老師送到江邊。他們站在嶽麓山上,揮手送別,目送畫舫遠去。悵然回到河東,一夜未眠。
賀熙齡船抵九江,作詩寄懷左宗棠,寫在一把扇子上:
六朝花月豪端埽,萬裏江山眼底橫。
開口能談天下事,讀書深抱古人情。
賀熙齡為此詩寫了一條注腳,暗示弟子左宗棠已有將相之才。
季高近棄詞章,為有用之學,談天下形勢,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