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軍師的預演
1、第三次落第
左宗棠與科舉的緣分,於道光八年(1838)終結。這一年,他第三次進京趕考。
這是第三次趕考了,路還是那條老路,時間還是那個時間。左宗棠照例在漢口過春節,因此而會合了好友歐陽兆熊。此人是他青年時代的死黨,前麵說過,左宗棠打擂娶妻,他是主要教唆者之一。歐陽年長左宗棠五歲,中舉卻比左宗棠晚了四科。左宗棠最後一次趕考,正好遇上他成了公車。
兩人按時踐約,故交異地相見,格外興奮。左宗棠說:“小岑,此次船過洞庭湖,我去祠堂拜了洞庭君,作對聯一副,念給你聽聽:迢遙旅路三千,我原過客;管領重湖八百,君亦書生。”
歐陽兆熊讚道:“書生意氣,自比湖神,獨領風騷,意態雄傑,由此可見。”
見麵當天,兩人各自給家裏寫信,一夜無話。歐陽第二天過船探視左宗棠,主人不在。隻見書案上擺著幾頁信箋。歐陽心想:季高定是上岸溜達去了,這幾頁紙想必是他寫好的家書,他既不避人,我無妨偷覷幾眼。
拿起來一看,果然,那是左宗棠寫給夫人周貽端的家書。信中說,他昨夜熟睡之中,忽聽得艙外有些動靜。悄悄起身,躡手躡腳走到艙外,隻見一夥蒙麵人上了跳板,向艙室摸來。他倉卒之間找不到武器,拿起一枝船槳,高喊一聲,朝盜賊衝去。盜賊不知船上有多少人,居然倉皇逃上岸去。左宗棠得意地寫道:我乃一介書生,談笑之間,就將強敵嚇退。你們盡可放心,我在外麵,完全可以照顧自己。
這封家書,看得歐陽兆熊一頭霧水:強盜?我怎麼不知道?左季高深夜鬥強盜,總會有些聲響吧?可是昨晚水上和岸邊悄無聲息啊!難道我睡得太死?即便如此,今天怎麼沒聽人說起呢?
正巧船老大走進船艙,歐陽忙問:“昨晚來強盜了?我怎麼不曉得?”
船老大一愣,想了想,笑道:“哪裏是麼子強盜羅,是左公子做夢呢。昨夜不知哪個誤扯了他的被子,他便大喊捉賊,鄰船的人都驚起了。左公子現在說話都嘶啞著呢,一會兒看見他就曉得了。”
話音剛落,左宗棠步入船艙。歐陽劈頭喝道:“季高,我素來認為你是個誠信君子,卻不料你謊話連篇!”
“在下做錯了什麼嗎?”左宗棠一臉無辜。
“你連老婆都騙,瞎吹牛,還配談‘誠信’二字?”
“哦,知道了。”左宗棠輕描淡寫地說,“你偷看了我寫給筠心的信。這可是你不對呀。”
“對不起,你攤在桌上,我就看了。”
“看了就看了,我都不怪你,你又何必大驚小怪?”
“你把子虛烏有的事情當成真事告訴家人,就不怕她們為你擔心?”
左宗棠正色道:“小岑啊小岑,虧你飽讀詩書,怎麼還如此低幼呢?你想想,巨鹿大戰和昆陽大戰,夠轟轟烈烈了吧?可是看來看去,也隻有班固和司馬遷能描寫得繪聲繪色。沒有生花妙筆的鋪排,那就是另一番情景了。事實究竟如何?隻有天知道!這跟做夢有什麼不一樣?天下事,難道不都是可以搬入夢境,又從夢境中搬出的麼?”
歐陽本來要興師問罪,卻被左宗棠繞了進去。聲討欺騙老婆的大罪,變成了不同維度意識的討論。左宗棠認為夢也是人生一境,可以視同人生體驗,並非沒有道理,因為人在不同的意識空間裏,會看到不同的場景。兩人談笑一番,就此作罷。
兩位好友結伴北上,途經正定的欒城,到街上觀光,見到桂知縣發布的告示,勸百姓從事農業,講授種植木棉和薯芋的好處,甚至介紹備荒的招數,無微不至。
左宗棠對歐陽說道:“如今還有這般愛民的好官?”
“是真是假,問問百姓就曉得了。”歐陽答道。
兩人向居民打聽當今縣令為官如何,眾人都說桂知縣愛民出於一片至誠,連過去的清官都比不上。左宗棠心儀這位好官,銘記在心。進京以後,遇見知交故友,逢人便說此事。在京城做官的長沙人勞崇光告訴他:“那位桂縣令,名叫桂超萬。”左宗棠從此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若幹年過去,左宗棠仕途發跡,同治二年(1863)出任閩浙總督,八十多歲高齡的桂超萬以道員身份代理福建按察使,成了他的下級。左宗棠敬重他為人剛直,在他去世後,專上一道奏折,請求朝廷為他在史館立傳。此為後話。
左宗棠進京之後,照例應考。榜上無名,第三次落第。左宗棠在家書中寫下幾行字,向妻子發誓,自己已絕意於科舉:
榜發,又落孫山。從此款段出都,不複再踏軟紅,與群兒爭道旁苦李矣!
中國人對數字三素來頗為講究。重複做一件事情,三次似乎就是極限。那麼,三試不第,也應該罷手了。他受夠了,不會再去咀嚼科舉的苦果。他在京城穿街走巷,買下一大堆農業書籍。看這架式,他決定做一個有文化的農民。
左宗棠提著大包的農業書籍,決定繞道金陵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