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七年(1837),湖南巡撫吳榮光派人找到左宗棠,召他去醴陵淥江書院任主講。左宗棠為了家裏的生計,也為了報答巡撫的賞識,應召而去。
書院有學生六十人,學風有些問題。左宗棠按照朱子的《小學》,訂立八條規章製度,每人發給一本日記。每天下課後,鎖上教室門,學生將讀書筆記交他審閱。每月初一和十五開班會,或表揚或批評,督促勉勵。學生違反校規,便要斥責或除名。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學風大大改善。
恰在此時,兩江總督陶澍到江西閱兵,由於聖眷正隆,他向朝廷告假,回家鄉安化掃墓,途經醴陵。
陶澍是左宗棠心儀已久的經世派官員和學者。他在總督兩江期間,手下有一個出色的團隊,其成員都是一時人傑,其中包括江蘇巡撫林則徐,江蘇布政使賀長齡,以及睜眼看世界的先行者魏源和經世學者包世臣等人。在這個團隊協助下,陶澍在吏治、河工、漕運、鹽政、荒政等方麵做出了較大的成績,又以提倡經世致用的實學在世人中享有盛譽。
陶澍這次途經醴陵,左宗棠有了一個和他結識的機會。但是,不論古今,一位部長級的高官和一個窮教員,是很難湊到一塊的。可是,醴陵知縣作為東道主,卻能把兩人撮合到一起。不過,這需要左宗棠本人做出適當的努力。
知縣得知陶大人經過此地,連忙安排館舍。知道左宗棠是對聯高手,又寫得一手好字,便請他撰寫楹聯。左宗棠用了一番心思,想以自己所撰之聯打動陶大人,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何況,他早已景仰陶大人的政績,許多掌故諳熟於心,便揮筆寫道:
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
左宗棠寫罷,又在一幅畫上題寫了一首詩,試圖以此加強陶澍的印象。
果然,陶大人下得車來,走到館舍大門前,見了貼在兩旁的對聯,不由麵露微笑,連連頷首。
這副對聯,含有一個掌故,陶大人是當事者,自然知曉。左宗棠是局外人,憑著博聞強記,竟然可以信手拈來。他在給貽端夫人的信中,解釋了這副對聯的寓意。
陶澍家裏有一所印心石屋,進京覲見時,他曾把此事奏聞道光爺,請皇上禦筆親題“印心石屋”四個字。道光爺準其所請,這是陶澍一生引以為榮的大事。左宗棠在上聯中,采用紀實的手法,把此事記載下來。陶澍讀了,一是高興世人都知道他跟皇上的君臣之誼非同一般,二是詫異醴陵這個小小的地方,怎麼竟有人讀得懂他的心思?
下聯的意思比較直白,誇讚陶大人在所有封疆大吏中聲望最高,湖南人對他的返鄉都極為盼望。恭維得恰到好處,沒有拍馬屁之嫌。
陶大人心裏暗暗稱奇,興致高漲,對這副楹聯“激賞之”。
知縣將陶大人延入館舍,進得客廳,一幅山水畫撲進陶大人眼簾。上麵題有兩句小詩:
一縣好山為公立,兩度綠水俟君清。
又是同樣的手筆,同樣的文采。陶澍激動了:小小醴陵,一定有老夫的知己!他說這裏的山山水水,都是老夫一腔正氣的見證!
陶澍一掃老年的遲緩,也顧不得總督尊貴的身份了,追問道:“此人是誰?寫這些對聯的是誰?老夫一定要見見他!”
知縣答道:“回大人,此人名叫左宗棠,是一名年輕的教員。”
此人竟是個後生?陶澍暗自驚詫,連連催促,要他把左宗棠請來。
就這樣,二十五歲的左宗棠走到了五十七歲的陶澍眼前。賓主坐下,聊聊數語,便覺投機,忘了時間,竟然談了一個通宵,訂下忘年之交。
陶總督和左宗棠有三十二歲的年齡差,閱人無數,但他被這位青年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動,對他的不凡見識甚感欽佩。
陶總督對左宗棠,可謂惺惺惜惺惺。他也經曆過左宗棠這樣的成長階段。少年家貧,隨父念書,而他讀書學習,也是崇尚實務,因此為官以後,在四川取締私人販鹽;在安徽治理水災,賑濟災民,安頓了幾十萬流離失所的百姓;在江蘇大興水利,疏浚河流。
左宗棠的激動也不下於陶大人。巴結權貴非他平日所願,陶總督主動召見,引為知己,可見自己估計不錯,此公的確是禮賢下士。他請求陶大人允許他以老師相稱,表示要畢生仿效。陶公愛才,欣然應允。
這次會晤,陶左二人及其家庭結下了終生不解之緣。
會見過後,左宗棠寫信給筠心夫人,心潮澎湃,洋溢於字裏行間。他沒有掩飾自己的驕傲,說陶澍大人想見他,急不可耐,“敦迫促見”。見麵以後,又將他“目為奇才”,和他“縱論古今,至於達旦”。
通過這次會晤,左宗棠再一次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隻要有真才實學,一定能夠得到高層有識之士的賞識。
左宗棠與陶澍的忘年交,和他結識胡林翼一樣,對他一生的影響是無可估量的。由於陶澍和胡林翼的關係,左宗棠引起了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林則徐的注意,而他與林則徐的交往,則奠定了他一生最大的誌向: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加強國防建設,並且一定要底定新疆,完善塞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