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高少爺打贏了相親的擂台,仍然趕回長沙念書。二哥左宗植做主,把婚期定在下一年。幾個月過去,若說他心無旁騖,鐵定是假話。心裏牽掛著湘潭的未婚美女不說,還有更加煩心的事情。
自從金錢能買到世間萬物以來,人間的煩心事,多數與它有關。錢多惹事,錢少辦不了事。季高少爺的煩惱屬於後一種:他家沒錢,怎麼操辦婚事?四壁徒空,娶了老婆飯都吃不上,豈不是拉著周家大小姐跳火坑?
煩心歸煩心,考試還得考。不把眼下的煩惱擱下,怎麼抓得住未來的希望?
前麵說過,季高少爺仗著讀書底子厚,學識功力強,鄉試之時,寫出了徐法績大人看好的文章。成績還未揭曉,他就按照兩家的原議,趕回湘潭成親去了。我們的時代,每每高考過後,KTV和旅遊勝地,到處都是考生,如同出籠的小鳥,不能不放縱一下。然而,季高少爺出了考場就去結婚,才是無可比擬的浪漫。
左周兩家結親,都不願延擱婚期。左家生怕錯失良機,周家不願耽擱女兒的花季。兩家急在一處,隻要沒有地震,婚事就要如期操辦。
左家窮到了要吃低保的程度,也擋不住季高少爺聯姻的決心。東方不亮西方亮。新郎無房無錢無收入,不能迎娶,那就入贅妻家。男窮女富,倒插門是唯一的選擇。
周家宅邸裏響起了喜慶的鞭炮聲。時當道光十二年(1832)八月。左季高麵子上有些過不去,心中卻有成算:鄉試不是考過了嗎?隻待發榜,我就成了舉人,兜裏沒錢,頭臉總算是掙到了。蜜月一過,就該籌備進京會試。若是進士及第,何愁不能把嬌妻接回自家?
如意算盤一扒拉,新郎的心情豁然開朗。女婿前程有望,王慈雲也是心知肚明。若無行情,誰也不會買股票。作為母親,她豈肯讓女兒的一生白白打水漂!新娘卻是一心係在郎君身上,無暇去想日後的溫飽。左季高是何等人才,還怕掙不到功名?
左季高傍了富姐,在別人眼裏,該是春風得意。可是“倒插門”三字,總是梗在他心裏,不時泛出一股酸楚。好在蜜月還沒度完,中舉的通知就到了,進京會試已成定局。太好了!倒插門不是長久之計。別人能在妻家過一輩子,我左宗棠不能。要想迅速地脫貧解困,進京會試考博,乃是最好的機會。身無分文的學子,要想轉變命運,哪一個不是指望著功名?明年年初的會試一定要去。隻是——隻是囊中羞澀,路途遙遠,沒有盤纏怎麼進京?到了北京又怎能住宿吃飯?
進京趕考,既是智力投資,也少不了金錢投入。算一算盤纏,即便緊著花,也得用掉幾十上百兩。這是個什麼概念?相當於一個四五品官員一年的俸祿!折合21世紀的人民幣,怎麼也值三四萬元吧。對沒錢娶老婆的人而言,那是一筆難籌的巨款。
左宗棠在嶽母家裏發奮備考,一邊盤算如何籌集盤纏。他給湘陰的親戚捎了話,請大家幫襯一把。左氏族人這個出三兩,那個出五兩,為他湊夠了一百兩銀子。
臨近啟程的日子,周貽端正在為腹內的女兒提前準備衣服和尿片,左宗棠一臉晦氣地回到家裏。周貽端問:“麼子事不開心?”
左宗棠唉聲歎氣,擺擺手說:“明年春闈,怕是去不成了。”
周貽端問:“一切準備就緒,隻待擇日啟程,怎麼突然就說去不成了呢?”
左宗棠回答:“唉,盤纏都送出去了。”
這麼大一筆銀子,等著派如此重要的用場,關係一生的命運,左宗棠說送就送出去了。送給誰了?還有誰比他更窮?
比左宗棠更窮的,是他的大姐左素清。左家大姐嫁了朱姓姐夫。本來左宗棠的窮跟朱姐夫有得一拚,但他入贅妻家,飯是有得吃了,比朱姐夫就強了幾分。年關將近,左宗棠去看望大姐。一看家中光景,平日裏柴米油鹽都難自給,春節也得挨餓。大姐炒菜,無油可放,連鹽都舍不得多撒一點。一家老小,啼饑號寒。左宗棠想,自己如今不愁飽暖,姐夫一家慘到如此地步,不能不幫。他心血來潮,把那一百兩銀子,全部送給了大姐。
周貽端聽了此事,默默不語,也不知打著什麼算盤。若是一般女子,聽說丈夫把趕考的錢都送出去了,即便嘴上不說,生悶氣在所難免。周貽端是何等賢淑的女性?她心裏自有主張。夜深人靜時,她在床上翻個身,忽然對丈夫說:“你明天打點行裝,趕考去吧。”
左宗棠以為妻子說夢話,把她搖一搖,說:“銀子沒了,怎麼趕考?路途遙遙,天寒地凍,車船費都沒有,總不能走路進京吧?”
周貽端也不答話,起身披衣,打開櫃門,把結婚壓箱底的錢拿出來,正好是整整一百兩銀子。又退下手上的鐲子,取下耳墜,抽出發簪,全部交到左宗棠手中。她輕聲說:“你拿去趕考吧,若是不夠,我再去借。”
左宗棠捧著夫人的首飾,好一陣發呆。夫人此舉,於無言之中,讚同了左宗棠的義舉,又解救了燃眉之急。她把事情辦得如此低調,照顧了夫君的顏麵。左宗棠對夫人不由刮目相看。他想,夫人看重他的才華,盼著他有出頭之日,就是吃糠咽菜,也會樂在其中。於是他發下宏願,一定要金榜題名。
然而世事難料。即便是最看好的股票,也難保不會一路下跌。現實無情,命運多舛,左宗棠一輩子也沒能考中進士。他要改變倒插門的命運,尚須假以時日。那麼,他的婚姻何以維持呢?
佳話之四:夫唱婦隨。但是,在講述這段佳話之前,我們先來看一看這位丈夫的考場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