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生存的年代,距今並不久遠。但在一百多年前,中國的出版業還很不發達,左宗棠要尋覓經世濟用的書籍,和沙漠淘寶一般艱難。前麵說過,難上加難的是,年輕的左宗棠囊中羞澀。
曆朝曆代,沒錢買書,總是困惑著窮苦的讀書人。我們的時代仍然如此。紙張漲價,書價高企,令讀書人寒心。如今好歹還有網絡和圖書館的免費閱讀,左宗棠那時卻沒這種好事。這個“頗好讀書”的青年,“苦貧乏,無買書資”,碰上價格昂貴的大部頭書籍,就隻好望洋興歎了。
左宗棠渴求知識,卻沒有更多的閱讀材料。有些書,他聽說過作者和書名,也知道書中的內容正是他所求的知識,但是,由於貧窮,那是他無法獲取的資源。
然而,左宗棠在十八歲那年,主動找到了一位伯樂。作為一名寒士,他懂得必須擁有比財富更加優厚的資本,那就是學識和見解,這是他爭取社會承認,進而躋身於上流社會的一張王牌。他相信,他所崇拜的人傑中,隻要對他有所了解,一定會成為他的知己,並為他搭建上升的階梯。於是,他一方麵希求通過考試來獲得官方的提拔,另一方麵,他通過主動拜訪賢達,以求獲得知識界和優秀官員的賞識。這一次,他仿效古人的以文會友,要以才識來會高人,就是一個嘗試。
那是道光十年(1830)。冬天,善化(長沙縣)人賀長齡回家為母親治喪。左宗棠對這個嘉慶和道光兩朝的名臣景仰已久。經世濟用學派的領軍人物,一個是魏源,另一個就是這位賀老師了。他不僅在學者中倡導經世致用的風氣,還在官員中以務實而著稱。他主持編纂了《皇朝經世文編》一百二十卷。這套文庫,彙總了大清開朝以來所有探求務實學問的著作。左宗棠根據自己對他的了解,說他“學術純正,心地光明”,聽說他回家了,連忙趕去拜訪。
左宗棠估計,賀長齡作為一位長輩,作為一位頗負盛名的學者,一定不會拒絕一名窮寒士子的求教。果然,他的到訪,未使主人感到唐突。賀長齡之弟賀熙齡在長沙城南書院教書,左宗棠是弟弟的高足。他對恩師的兄長執師生之禮,前來拜望,完全在情理之中。
何況,賀長齡對左宗棠是有些印象的。他弟弟說起過這個名字,讚口不絕。湖南老鄉也曾對他提起過這個湘陰的奇才。下麵是賀熙齡對左宗棠的評語:
左子季高,少從餘遊,觀其卓然能自立,叩其學,則確然有所得,查其進退言論,則循循然有規矩,而不敢有所放軼也。餘已心異之。
弟弟對這個年輕人評價很高,難怪賀長齡格外熱情地接待了左宗棠。
年輕人拜師,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而這正是左宗棠期盼之中的事情。賀長齡與年輕的來客交談,深為其博學而高興,竟將他當國士接待。國士,即國家的棟梁之材,全國著名的專家學者。這樣的接待規格,是一個強烈的信號,表明這個年輕的在野人士,已經得到部分官員和學者的青睞。
主人是進士出身、副省級的江蘇布政使,年屆四十五歲;客人是尚未取得生員資格的青年,主客長幼有別,身份懸殊,而主人對客人卻如此器重,可見左宗棠於經世學問探索一途,已有了足以得到賀長齡賞識的見解。否則,他也不敢貿然來謁見這麼一位大人物。
左宗棠此來,一為求教,二為借書。左宗棠坦言家道衰落,買不起書。麵對這個家境窮寒的非凡學子,賀長齡決定,把所有的藏書,包括官府收藏和私人收藏,統統借給他閱讀。
不僅如此。左宗棠每次借書,賀長齡一把年紀了,還“親自梯樓取書,數數登降,不以為煩”。高爾基在當夥計時向某位好心的夫人借書,後來大書一筆,若是跟左宗棠借書時所受的待遇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
俗話說,“老虎借豬,秀才借書”,就是有借無還的意思。左宗棠有時也會忘了還書,賀長齡也不催促這個後生,他知道,書到了有用的人手裏,就是物盡其用。
左宗棠還書時,賀長齡還會詢問他的讀書心得,並和他討論,“孜孜齗齗,無稍倦厭”。他還對這位年輕的國士加以勉勵:“天下方有乏才之歎,幸無苟且小就,自限其成。”這句話,或許令左宗棠增添了幾許自負,使他後來不願做一個小官,而幾次放棄無法施展身手的小舞台。
賀長齡的“誘掖末學、與人為善之誠”,深深地感動了年輕的左宗棠。他在賀長齡的熱情關懷下,學識大有長進。
左宗棠的知識結構,就是如此打好了框架。為了功名,他繼續攻讀儒家經典;為了救世濟民,他更多地吸收實用的學問。儒家經典隨處可得,實用的名著一冊難求,被他視為至寶,日夜捧卷閱讀,愛不釋手。他舉著墨筆,在書上勾畫批點,“丹黃殆遍 ”。他後來帶兵打仗,施政理財,得益於飽覽經世之學,得益於從青年時代開始,就注重培養自己的策劃能力和執行能力。
左宗棠之所以總是能夠找到伯樂,原因在於,他的確不是一般的飽學之士,在實用科學一途,有別人難以望其項背的造詣。他對中國有史以來曆朝曆代的版圖都能了然於胸。全國各處的軍事重地,包括所有的山隘與河卡,他都如數家珍。他的學識,即便在他身後一百多年的今天,也是可以拿出來抖一抖的。當代社會谘訊如此發達,交通如此方便,測繪手段如此先進,試問,有幾個人的地理知識,能夠達到左宗棠那樣的水平?何況在他的時代,交通不便,而他又缺少盤纏,出一趟遠門都不容易。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憑的是讀書有道。一個人讀書,能有如此的成績,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有用之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