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說到,左宗棠參加鄉試,一考就中,可見他天生是個讀書的料子。鑒於古代科舉成功者中大多都是書呆子,這裏有必要指出,左宗棠絕不是死讀書的憨子,而是一個有思想、有見解、有主張、有追求的讀書人。
左宗棠的出生就很不平凡,他的家人將這個過程定義為“牽牛星下凡”。因為,在左宗棠來到人世的那個夜晚,他的祖母做了一個夢,夢中有神仙從空中下降,落在自家庭院之中,自稱是牽牛星下凡。夢醒時,孫兒出生,家中忽見“有光如白晝”,蓋過了燈燭之光。一個時辰之後,天就亮了。
古人認為,牽牛星代表的是智慧。因為日月起於牽牛星,從牽牛星這裏向左轉去,止於北鬥。日月起始之處,則是天地間一切術數的發源之地。
果然,左宗棠自幼表現出天資聰慧。他的智慧主要體現在兩個層麵:一是記憶力超強,過目不忘,讀過的書,立即就能背誦;第二是悟性過人,是個對對子的高手,人家出上聯,他稍加思索,便能對出下聯。這種智力遊戲,類似於現在編短信或微信的段子,編得有趣,而又言之有物,堪稱才思敏捷。一個孩子能夠成為此道高手,自然令人稱奇。因此,童年的左總理,應該叫做左神童,而這位神童的過人聰明,已經找到了實用之處。
縱觀古今,神童往往產自書香門第。原因很簡單,家中無書香,神童之神就無法展示,也難被發現,縱然是神童,也會埋沒了。左神童也是如此,其前輩七代秀才,可謂世代相傳的書香門第。曾祖父左逢聖是縣學生員,以孝義著稱;祖父左人景為國子監監生,以遵循儒家修身齊家之道而聞名鄉裏;父親左觀瀾為縣學廩生,貧居教書二十多年,以教學嚴謹而負盛名。
左宗棠是左觀瀾最小的兒子,祖父和父親很快就發現這個滿伢子非同凡響。左人景偏愛此孫,常常親自帶他到梧塘讀書。這位祖父喜歡滿孫的聰明,更看好他的胸襟。他帶小孫子到住宅後麵的山上采栗子,小孫子采了一把,自己先不吃,帶回家裏,平均分給哥哥和姐姐。這不就是孔融讓梨的清代版?左人錦認定,這個孫子是左家的福氣,有了他,光大家門有望。
但是,祖父的偏愛,並不能給小孫子造就優裕的家境,因為左宗棠的家庭非常清苦。這一家人,有祖輩遺下的幾十畝田產,每年可收四十多石穀子,但要養活一個三代十口之家,也隻是勉強糊口而已。左觀瀾不得不為生計而四處奔波,教書掙錢,所得收入,用於維持家計,有時甚至落到缺了束脩就揭不開鍋的境地。災荒年就更慘了,隻能“屑糠為餅食之,僅乃得活”。終年種田,養兒育女,全家人卻隻能吃康餅、嚼菜根果腹,這和中國人在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所謂“過苦日子”的那種生活沒有差異。此種狀況,左宗棠後來形容為“寒素”。不僅是他這代人過得寒素,左家曆代都是如此,他曾對兒子說:
吾家積代寒素,先世苦況白紙不能詳。
由此可見,如果因為左家曾經有過幾十畝田產,就如某些學者所做的那樣,一定要把左宗棠劃入地主階級,而且將之視為那個階級的代表人物,那也隻能說,左宗棠是個從小就備嘗窮苦的地主後代。
這個所謂的地主後代從小就難養活,他出生之後,沒有母親的乳汁,也吃不到哪怕是最粗劣的奶粉。他的食物隻有米汁,由母親一口一口嚼出來,喂到他的嘴裏。所以,他餓得日夜啼哭,哭得肚臍都鼓了出來,以至於成人之後,“腹大而臍不深”。
可想而知,生長在如此寒素的家庭,左宗棠從小就養成了吃苦耐勞、節儉質樸的生活習慣。而由於生存的艱難,其父決定脫離土地的營生。嘉慶二十一年(1816),左宗棠四歲,父親決定脫離田地,挈家遷居省城長沙,落戶在貢院東麵的左氏祠堂,開館授徒,做一個職業教員,維持全家生計。
左宗棠兄弟三人隨父讀書,由此可知,左宗棠漫長而繁重的學業生涯始於四歲。美國學者貝爾斯觀察到,中國的為人父者,通常不願教授自己的兒子,隻要條件允許,他們會延聘教師來為兒子授課,原因在於,為父者覺得很難做到嚴厲地對待兒子,而教學體製要求教師們對學生板起麵孔。中國人認為,在教學過程中,孩子們是不打不成材。那麼,左宗棠兄弟三人隨父讀書,實在是迫不得已,因為家裏太窮,請不起教師來管教三個兒子,隻好由父親親自上陣。
左宗棠那時還隻是一個小不點,就跟隨兩位兄長聽課,每每聽了父親的授課,以及哥哥們的誦讀,便會“默識不忘”。偶爾提問,他的回答,令人覺得“穎悟異人”。
有一天,左觀瀾給兩個大孩子授課,叫他們朗讀《井上有李》一文,讀到“昔之勇士亡於二桃,今之廉士生於二李”時,左觀瀾說:“暫停,提個問題。‘二桃’的典故出自何處?”
左宗棠坐在一旁,順口答道:“這都不知道啊?古詩《梁父吟》裏麵就有哇。”
父親一驚,隨後悟道:一定是這個小機靈鬼平時聽到兩位兄長誦讀,就記住了。左觀瀾為幼子的聰穎而自喜,為其前程設定了堅定不移的目標:應科舉,登仕途。
這位為人父者,本身是個秀才,按照西方人所做的類比,就是具有本科學曆。但他考研多年,未中舉人,於是把自己未能實現的人生希望交給了下一輩,冀望他們考研讀博,步入科舉的殿堂。
左觀瀾盡管寵愛幼子,管教仍然嚴厲,是能夠狠下心來的父親。在他的安排下,左宗棠五歲就正式上學,不是念學前班,而是正兒八經地誦讀儒家經典,學習我們這些成年人都需要大名人於丹講解才能聽懂的《論語》,還有《孟子》,以及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左神童八歲就學寫八股文章。左觀瀾領著兒子提前朝目標進軍。這個提前量之大,足以令望子成龍的家長們眼熱不已。
如此早讀的結果,對左宗棠造成了怎樣的影響?且看他自己的評述:
自為童兒時,即知慕古人大節;稍長,工作壯語,實天下事若無不可為。
也就是說,左宗棠早年所受的教育,使他少兒時代就有了狂傲書生的念頭,放言天下之事沒有自己辦不好的。從那個時候起,我們就從小左身上看到了“狂傲誇大”的性格。
就這樣,左宗棠一直受教於父親,其早期學業,完全是在其父親手中成就的。如果我們考慮到他日後的成就,就不能不對其作為一個教育家的父親肅然起敬。左宗棠的幸運在於,自己的父親就是一名特級教師,“教人循循善誘,於課子尤嚴,數年之間入學食餼,一時從遊者甚眾”。
盡管父親嚴厲,左宗棠因天資聰穎,卻並未感到多大的壓力,也沒有叫嚷著要求減負。他在學習中不覺吃力,沒有被沉重的書本壓得呆頭呆腦,用曾國藩要求兒子的話來說,他仍然是個“活潑潑的”孩子。每天讀完父親規定的課業,就跳跳蹦蹦去玩他的遊戲。